賈平凹在小說中給我們展示了豐富多彩的女性世界,尤其是在他20世紀80年代以《商州》系列為代表的前期小說中對女性形象的塑造。賈平凹筆下的女性形象不僅是他最動情、最精心描繪的文學形象,而且也是他小說中最動人、最具有審美情蘊的內容。他用自身對現實生活和人生意義的獨特感悟,用理想的油彩在傳統文化的沃土上涂染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使她們獨具傳統與現代撞擊下的別樣美麗。
一、傳統文化的滋養賦予女性以傳統風韻和傳統美德
賈平凹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商州民情民俗的浸染和對傳統深厚的依戀,不可避免影響到他的創作,因此在女性形象塑造上,過多保留了傳統風韻,多具傳統美德。
源遠流長的中國古典文學寶庫中,對女性色澤之美、情愫之美進行細致描摹的作品不勝枚舉。《紅樓夢》、《牡丹亭》、《桃花扇》等作品中對女性的描繪可謂登峰造極。而在中國古典文學熏陶下成長起來的賈平凹深得古典文化之精髓,他筆下的商州女性個個都是美的:《小月前本》中的小月“不收拾就好看,一收拾簡直是畫兒上走下來的”。《遠山野情》中的香香是“清新自然,目有神采”,《佛關》中的兌子如同“黑石崖上開了一株山桃花,妖妖地爛漫”,《天狗》中的師娘,如月亮一樣豐盈多情。這種對于女性極度美化的形象塑造深得中國古典文學的審美意蘊。“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對女性美的描繪體現著男性的欲望要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中國傳統文化觀念中,女色是男權榮譽的陪襯和印證,美麗是女性取悅男性的資本,男性的婦女觀成為女性自我審視和自我塑造的標準。在中國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分工模式下,德、言、容、功被視為女性安身立命的“婦人四行”。“三從四德”如同枷鎖桎梏著受苦受難的中國婦女。貞女節婦,賢妻良母是傳統倫理規范的要求,女性的溫順賢良歷來為男性所欣賞,女性角色被賦予了神圣的光環,平添一份淡泊、明凈和莊重。
傳統文化的影響左右著賈平凹的創作。在傳統文化的影響下,賈平凹筆下的女性美麗又圣潔。她們不僅有外在的艷,而且有內在的美。在賈平凹眼中,人之初,性本善、本美,而女性更是美的化身,愛的神靈。她們是水做的骨肉,有菩薩般的心腸,姣好的面顏,善良的本性,是賈平凹心中最為理想的女性偶像,她們容貌美麗,心地善良,溫柔賢淑,善解人意,對男性真切關懷,體貼周到,具有傳統文化中所規定的種種美德。賈平凹在她們身上發現了生命的價值和人生的意義,在她們身上寄托著美好情愫和人間溫情。這類形象以他前期作品中的小水、小月、煙峰、師娘等為代表。她們是商州系列小說中男主人公心目中圣潔的化身,永遠的女神。善良、美麗、癡情是她們的共同特征。她們可親可敬但不可褻玩,使得文本中的男主人公均有一種“自卑情結”,似乎總覺得自己不配與她們雙宿雙飛,只能讓自己的滿腔癡情化為股股熱流在心中涌動,洶涌澎湃,卻沒有發泄的突破口。傳統文化的影響使得賈平凹對其筆下的女性人物產生一種圣潔情愫。
難怪評論家閆建濱這樣評述她們:“都是美麗而博大、神圣而苦難、平凡而難以企及的特征,是男主人公為之奮斗的動力和苦難遭遇的避風港。”賈平凹在傳統文化和男權主義的影響下,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類女性,并對她們身上映現出的犧牲奉獻精神和崇高母愛以及偉大母性表現出深深的依戀。中國有女媧造人的神話,這種神化母愛的文化傳統在心理深層制約著中國人的審美心態以及對女性“美”的定義。男性對女性的要求更強調其救助性和依賴性。賈平凹的作品把女性形象的這一特點刻畫得入木三分,形象豐滿。《浮躁》中的小水,《天狗》中的師娘,《美穴地》中的四姨太等都是具有美麗而博大,神圣而苦難的特征,這反映出男性對崇高而偉大的母愛的依戀,對奉獻型女性的向往,她們被幻化為“受禮贊的天使”, 是作家和所有男性真正的審美理想和生命偶像,滿足了男性本位社會倫理價值的需要。 賈平凹的筆下,生活常常是沉重而艱辛的,但恰恰是由于這類女神的存在,這個沉重而艱辛的世界才顯示出愛意和溫情。
二、對民俗文化的親和使女性更具煙火氣和世俗色彩
賈平凹商州小說中還塑造了一系列的凡常女性,對民俗文化的親和使得他筆下的這些女性充滿人間煙火氣和世俗色彩。她們有情有欲,雖然她們的身上也具有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但是她們卻在時代大潮的沖擊下,覺醒、自立。她們不滿于現狀,有愛情的追求和對人生的思考,不再滿足于作男人的附庸。在窮鄉僻壤,民俗風情中跳躍著一個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女人。她們不僅僅是一朵朵供養在家庭里嬌媚的玫瑰,溫柔的天使,賢良的妻子,而且是一個個獨立的、有追求、有個性的“人”。賈平凹開始試圖消解古典的理想女性,而且把筆觸伸向人最本能的性,他說過:“性是人類同吃同喝一樣重要的一種欲。”賈平凹在他美好、動人的愛情故事里,沒有充當傳統觀念的遵循者和維護者,沒有回避女性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心理追求、人格尊嚴、理想追求,也沒有回避作為活生生“女人”的情欲的騷動和行為,他有意強調了女人與男人一樣具有七情六欲,從而肯定了女性情欲的自然正常。《黑氏》中的黑氏,《雞窩洼人家》中的煙峰,《美穴地》中的四姨太,《五魁》中的少奶奶,《浮躁》中的英英、石華,《小月前本》中的小月,《滿月兒》中的滿兒、月兒,《遠山野情》中的香香等一批有情有欲、有個性追求的女性都屬于這一類型。
《雞窩洼人家》中的煙峰,活潑大膽,剛強爽朗。先看她的外部形象“長的又粗又高,頭發從來沒有妥妥帖帖的在頭上過,常在山洼里沒死沒活的傻笑……要說就說,要笑就笑”這顯然已經不是傳統女性溫柔、蘊藉、羞澀矜持的風姿了。她開始考慮人生價值“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的問題困繞著她。從嫁給回回以后,五六年來,她每隔一天就守著石磨,在周而復始的轉動中,她已朦朧意識到生命不能消耗在這單調重復的轉動中,她開始不安于傳統安安穩穩的農家生活,有了對新的生活境界的追求。特別是她隨禾禾進了一次城,開闊了視野,振奮了精神,大膽走出家門,忽視、藐視甚至對抗周圍的輿論,大膽的追求愛情。通過這一系列描繪,一個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商州女人的形象躍然紙上。賈平凹對民俗文化的親和使得筆下的女性更具有人間煙火氣和世俗色彩。
三、象征手法的運用使商州女性具有一種詩意美
賈平凹雖然曾經反復重申要追求一種“秦漢”雄渾、拙重和粗獷,但他的“商州小說”卻呈現出一種質樸、清逸、雋永的審美情趣,呈現出與陽剛相對的另一種“陰柔”美。突出表現在他的女性形象精心的描繪與塑造上,這也是他小說中最動人,最具審美情蘊的部分。他通過一系列女性形象的塑造,表現出傳統文化中的美質和真純的因子是怎樣被吸納、整合到新的生活中去,舊的文化的惰性和負面因子如何在新的時代中被淘汰、拋棄和瓦解。她們在“商州”那獨特的生活環境中所煥發出來的人性美、人情美,猶如一縷縷山野的清風,給人以無盡的審美享受和藝術遐思。
從古到今,月亮都是寄托人們情感的一種象征。而賈平凹對月亮的偏愛,使得他筆下的女性和月亮有著特殊的聯系,愛的情愫賦予她們一種詩意美 。他曾說:“是我童年的經歷和對妻子的愛使得我筆下的女性那么美好。”還說 :“……是門前那重重迭迭的山石和山石之上圓圓的明月。這是我那時讀得很有滋味的兩本書。好多人情事態和妙事,都是從那兒獲知的。”他的很多散文是以月命名的,如《月跡》、《月鑒》、《對月》。同樣他的很多小說也以月命名。如《滿月兒》、《小月前本》等。而這些小說中著墨最多的無一不是女性。從這里,我們會很自然地聯想到女性在賈平凹心目中的地位是與他從小對月亮的依戀緊密相關。如在中篇小說《天狗》中,寫女人在月蝕時到江邊去那一段:
月亮開始慢慢地蝕虧,然后天地間光亮暗淡,以致完全墜入黑暗的深淵,唯有古老的乞月的歌聲,和著江水緩緩地流……
聲調是那么柔潤,從天狗的心上電一般酥酥通過,當她第二遍唱到“沒你掉進了老鴉窩”,夜空里果然再不黑得濃重,明明亮亮的月亮又露出了一角,那人就輕輕地笑了一下。
作者并沒有直接寫師娘的出現,而是讓主人公在一段月亮、歌聲的描寫中緩緩登場,使之蒙上一層模糊的意蘊美,也為天狗想得到她而又怕得到的心理作了鋪墊。而文學卻始終關注著這法律置之不問的本真生活狀態,特別是賈平凹這樣關注女性情感與精神世界的作家,以敏銳而細膩的筆觸,幽美而清麗的文字進行了詩意的表現。這體現了他那雋永質樸,曠遠清麗的審美情趣,更體現了他對女性世界獨具慧眼的發現,其小說也就不只是順應時代潮流的寫作,而是深入到恒久的人性要求的執著探索,而這些與商州的明山麗水,古樸風俗相融合,更顯得詩意盎然,情韻悠長。商州女子天生的麗質與純真厚道的生活態度,與充滿古樸氣息的民俗風物及山野情趣相對照,使得她們的美不僅是外形之美,而獨具詩意之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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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宏偉(1972—),河北景縣人,現當代文學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民俗文化學;工作單位:河北經貿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