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亞軍是一個軍旅作家,他的作品豐富了當下人們的閱讀經驗,開闊了受眾的眼界,使身居內地的人們能夠了解邊疆軍民特殊的生活狀況和風土人情。但溫亞軍又好像不是一個軍旅作家,他的作品沒有人們想象中軍旅作家特有的磅礴氣勢,而呈現出男作家少見的溫厚與細致,內謹與深情。他不好高騖遠,或者說不顯野心壯心,以中短篇小說為自己一寫多年的耕耘園地,不急不躁地緩步勞作;他以展現底層民眾的生活困境見長,筆墨長久地浸蘸在邊疆人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繁瑣事務上,不厭其煩地傾情敘寫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煩惱,好像有失軍旅作家豪放派的大手筆……于是,溫亞軍這個默默耕耘數載的西部軍旅作家的文學特征與意義由此無可置疑地產生。作家最重要的品質就是關懷,但每個作家關懷的程度深淺不一,熱度冷暖不一,溫亞軍屬于那種貼心貼肺的類型,大愛情懷在他的作品中屢屢呈現。雖然他的敘述語調極力掩飾作家主觀情感的外露,但其對邊疆底層人民甚至任何普通百姓不盡煩惱的生存狀態,始終有脈脈的悲憫氣無聲無息地穿行在字里行間。溫亞軍不熱衷對錯,“真正的文學精神不該糾纏在是非得失上,而應是一種更高的對生活的仁慈。”
溫亞軍是一個現實主義作家,但現在大家有一個不約而同的錯誤共識,好像現實主義就意味著沒有技術上的難度,現實主義作家就意味著缺乏審美上藝術上的價值,這是評論者意識上受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層出不窮的理論花樣標準制約的錯誤認識。現實主義是一種文學精神,是作家的寫作觀念,但現實主義絕對不是對原生態現實的臨摹,現實主義作家對語言和作品結構這些藝術元素的追求與成就也是顯著的。溫亞軍的文學成就主要體現在他的中短篇小說上,所以我著重從他這些作品的敘事特征進行上梳理歸納,以彰顯現實主義作家在小說藝術層面的努力。溫亞軍講究敘事技巧,雖然大眾文化統治時代的“實際情況是,敘事,尤其是虛構敘事正在迅速地沒落。這是一個論證和論爭的時代,或者說是各種信息傳播的時代,而不是敘事或者講故事的時代。”就中短篇小說而言,因其篇幅的原因,“越是簡單,越難寫。小說不可能超越它本身可能性的局限,在一個相對狹小的范圍內,要展示它的意義,這很難。”但他仍然盡其所能地在文學性上追求敘事技巧的不斷完善與提高。所謂“天道酬勤”,他的敘事也的確呈現出相當的審美輻射能量,開拓出深厚的意蘊空間。下面從三個方面具體分析:
一、敘述視角
溫亞軍作品的最大特點是看似平實無奇,細品耐人玩味。他的中短篇小說絕大多數采用最常見的第三人稱視角。這種全知式的敘事方式為作家創作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能使作家的筆墨自由出入任何場景任何人物,天馬行空,甚至能夠隨時隨地深入任何人物的內心世界徜徉挖掘,展開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描述。在作品中,溫亞軍很好地利用了第三人稱視角的優勢,自然貼切地對多個人物的生活困境、言行活動與內心隱憂等展開敘述,同時表達出多個人物不同的辛酸昔樂,而各個人物的悲喜交織并進,又共同豐富并構成了作品的主題:西部人艱難的生命狀態——包括物質方面匱乏的磨折和由此引起的精神方面的痛苦掙扎。這種敘述極其自然地把多個人物并述。使其匯流成一曲悲壯雄渾的西部人民生存世相的詠嘆,復調效應由此產生。當然,主次之分還是相當分明的,但是溫亞軍尊重并盡力表現文中每個人物,從而顯出其對每個人物不糾纏是非恩怨的深沉悲憫。巴赫金認為“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的真正復調”在溫亞軍的中短篇小說中屢現,使作品呈現出意蘊層面的繁復深刻。“可見,復調敘事,主要指在一部小說中幾類聲音、幾種思想的同生共存,彼此互照、互補、互動,形成一個有機整體。”如中篇小說《地衣》就是典型代表。全文兩萬多字,卻展現了黃家祖孫三代的悲喜人生與不幸命運,讀來讓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爺爺黃琪英是鏟地衣的高手,辛辛苦苦以此為生,年邁體衰的時候還要為子女們操心受累,最后還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個堅強老人一生的不易與老境的慘淡讓人心酸;大女兒黃珍珍不顧家人反對,從鎮子上下嫁鄉里的老實漢子,人是可靠些了,但是窮得可憐。孩子考上大學湊不出來學費,這個線索始終處于隱在狀態,卻時時蹦現出來考驗著黃家的每個人。像片絕妙的試紙,黃家兒女的本質畢現無疑;兒子黃青山整天為錢財忙碌,媳婦要和他離婚了,他用心謀劃的是如何跟妹夫何光華合作蓋房,到鐵路修到時賺取高額的拆遷費,姐姐借錢時哭窮得要命,這是個淪為錢奴親情也不再顧念的人,是黃家唯一禁不起考驗的薄情重利者;二女兒黃婷婷是全文主角,她婚前與高遠明戀愛,高和姐夫一樣是鄉下窮人,母親眼見著大女兒的困難,以死威逼二女兒跟戀人分手,嫁給了父母選擇的鹵肉店的何光華,何光華是精明自私的小男人,把黃婷婷當作雇工使喚,每天去河里洗下水,回來做家務,不能沾到錢邊,就連黃父的地衣錢也賴賬不給,何光華與鄰居馮薇薇相好,卻惡人先誣黃婷婷與前戀人相好,黃家愛面子,父母對她冷臉,周圍唾沫星子要淹死人,但是黃婷婷還是在兩人的交往中得到了溫暖與欣慰。為他做記號的腸子被丈夫發現,兩人打鬧一場,黃婷婷投水自盡。黃婷婷是全文最悲涼最暗淡的角色,身上存留老中國女性的因子,柔弱至任人欺侮,命運、他人,好像隨便什么都可以掌控她的命運。孫女黃菲兒本來在喀什上學,假期回到老家,可是卻遭遇父親強行轉學和父母離婚的雙重打擊,這個孩子的命運從此披著些灰暗的色澤和黃家人的命運合流趨同了。在這里,溫亞軍對黃家不同的人物做著或詳或略的表現,詳者細膩鋪展方方面面,略者簡單勾勒一處兩處,但無論哪種,人物的生存狀況、內核特征卻清晰可見,由此,黃家人不同的命運狀況在此互照互應協奏出一曲黃家坎坷煩惱的人生悲曲,底層人物生存艱難多見的主題被不斷強化深化。在《赤腳走過桑那鎮》中,同樣的底層人民悲苦的命運復調再次奏響,所借重的仍然是第三人稱視角的全能效應。只是,在這篇小說中,范圍擴大到鎮子各個階層的諸多人物,從而在地域性質的背景上和弦效應般營造出更為寬廣的生存世相掙扎圖。聶瓜瓜是個讓人讀來壓抑愴痛的西部少年,他和母親被父親拋棄,借住在外婆家處處小心翼翼,母親窮得連雙鞋子都買不起,他就在放學后打著赤腳回家,快到家門再把鞋子穿上,這個懂事謹慎的孩子讓人心疼,但是除了外婆和母親,沒有人心疼他,舅舅殺狗,他被同學記恨毆打排擠,不敢上學天天躲在河邊,后來因為同樣原因被校長趕出校門,更不敢回家,在河面上久久怔怔,不知后來會怎樣;方大牙人丑打光棍,心情時常郁悶,性情暴躁,沾染很多惡習,親情也被扭曲;方小妮帶著兒子痛苦度日,整日等著雞下蛋賣錢,無奈選擇再嫁,卻只能在那年老屋小的修鞋匠身上找到些溫暖與希望;周媚娜是小學校長,敢在鎮政府大院自由出入叫囂,實際卻不過是鎮里縣里官員們手里牽著的玩偶,與她的哈巴狗同樣的命運歸屬;蔣連省是個鞋匠,風吹日曬也要出攤,妻子早年病死,兒子在外打工,自己勞累得看上去像個糟老頭子…“在這篇小說中,眾多人物的言行風貌共同構織出西部人生活的整體樣貌,所有的人物都被牢牢實實地包裹在自己的不幸中,又都掙扎著進行無力的突圍,渴求著前路的溫暖與希望。底層人如蟻般“生的堅韌”再次呈現。
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有助于作者籠眾多人物于一處,擴大表現生活時空的可能,也有助于作者展現整體性的生活場景,表現普遍性的生存感悟。能在中短篇小說中造成如此渾厚的復調效應,可見溫亞軍沉靜內斂表象下不尋常的寫作功底與寫作技巧積淀之深。
二、敘事結構
中國文學經歷了狂熱地對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技術特征之后,現實主義在文學市場化后又因為受眾的需要重新占領了寫作領域,原先的先鋒作家們紛紛轉型,向寫實性回歸,后來的寫作者則有限地進行技術方面的探索努力,直奔現實主義的大旗下自覺地成為一員。人物形象、情節結構等這些元素再次成為小說的重要部分,作家的寫作能力仍然必須體現在塑造人物、鋪設情節上。故事性仍然考驗著作家的才華,故事性如何引人人勝仍然困擾著作家的創作想象力。溫亞軍對于故事情節采用的是:否定之否定模式。即絕不平鋪直敘,即便在幾千字的短篇小說中,也要精心營造,極盡想象之能盡力不動聲色地寫出起伏波動曲線發展的故事脈絡。這樣的結果是作品很耐人尋味,讀者始終被作者的敘述牽引著,使閱讀自覺地進行下去。羅曼·英加登認為,藝術作品的深層結構具有“形而上的品質”,能誘導讀者經過沉思而揭示人生之謎。溫亞軍作品情節的起伏具有樸素的生活哲理,人們的生活和命運就像這小說情節的轉折那樣,具有不可預料的曲折性和難以預測的發展態勢。讀他的小說,我總擔心下文如何順暢合理令人信服地進行,讀后又經常放心嘆服,溫亞軍經營情節遵循的是多變的生活邏輯本身,所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短篇小說《成人禮》,僅6656個字,男人女人兩口子為兒子操辦割禮的事情,卻是波折幾次,事情表面的波折作者簡單點到并不著力,人物內心感受的波折卻是幾起幾落,頓筆展示多處。全文像自然流淌的河水,轉折處處卻不覺突兀吃力,作者結構故事化人人物感受的能力已經不言而喻了。女人想給兒子行割禮,趁著區長請高手伍師達的機會,男人不悅,譏諷女人要給區長老騷狗捧場,女人大怒,慪氣——夜晚男人愛撫女人,女人消氣,男人同意割禮——女人買割禮禮物,給快本命年的男人買紅褲衩紅褲帶——男人誤會是女人給伍師達的,翻臉,女人生氣傷心——熱熱鬧鬧行割禮——夜晚男人給兒子搭建小床,兒子大哭,女人心疼,男人訓斥——早上睡醒,女人看見男人躺在小床上摟著兒子,感動流淚。事情的進行中,溫亞軍很會把握,適時地勾畫出西部男人粗魯的外相易動的內心,西部女人善于家務的賢惠,夫妻問生活枝節的矛盾因為小事產生又隨之化解的生活常態在這里生動地展現無遺。《出門》講述的是女孩子秋霞難以出門的煩惱經歷。秋霞很早定親卻無法出門,故事開頭就讓這個女孩子深陷生活的陰影。父親突然身殘。和母親兩人斗氣互相不理睬,秋霞是必要的黏合劑——未婚夫喜慶在城里打工,春節回鄉想要娶秋霞過門——秋霞無法答應,喜慶心生怨氣,秋霞難處——回城前喜慶要了秋霞,二人矛盾緩解——女人的月經遲遲不來,秋霞以為懷孕,憂慮重重,急切等喜慶電話一同鄉建國打來電話,喜慶因為耍流氓被抓,父母嫌丟人生氣要女兒退婚——秋霞來到城里看喜慶,在工棚看到喜慶臟的黑硬的鋪蓋難過——枕頭下掉出避孕套,秋霞傷心生氣,建國解釋不通——看守所不讓探望。決定退婚——回家的路上百感交集,那月經忽然又來了。這篇小說是農村女孩子秋霞的一段人生經歷,秋霞是最常見的女孩名字,這也代表著這種命運遭際在當下底層的普泛性。溫亞軍曾說,“小說要把讀者帶到一個未知的神秘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你要人家觀賞到沿途的‘風景’,再進入那個未知的門內,看到想看到的一切”。在《花開的聲音》中,作者在情節的曲折中更加注意懸念的不斷使用,以增加作品的閱讀美感和快感。馬備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無意問在房頂偷窺到岳美芬的身體,內心的某處沉寂好像被點燃了——馬備情不自禁地不斷偷窺,并把偷窺當成內心最重要的日常需要——隊長頻繁地長時間找岳美芬做思想工作,大家猜疑,懸念起,馬備的偷窺起到了有力有據的釋疑作用,馬備看到從岳美芬身上翻下來的竟然是隊長——馬備報復隊長,一隱在的懸念起,女人不知不覺間在啟蒙男孩子的作用下進入了男孩子的心靈——隊長傷殘卸職后,馬備發現女人總在男人出門時打發兒子跟自己睡,懸念再起——馬備上房再次偷窺解疑,這次上女人身子的是小學校長蘇子山——馬備再次報復,以不讓寶來跟自己睡干擾女人,以扎自行車輪胎放氣報復校長——尋貓的時候幫助岳美芬往菜窖上放大石頭——人們在菜窖里找到死去的賀長明,懸念三起——女人和蘇子山因為寶來在馬備授意下的堅決不搬而發生矛盾,女人自首,并供述同犯為蘇子山——女人把孩子拜托給馬備。暗示那塊石頭在賀長明死亡上的作用,馬備不經意問犯了過錯。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這些小說最后都沒有完結,以開放性的暫時結束直接以細節預示下面生活的延續,這種方式給作品增加余音縈繞的效果,同時開啟了讀者進一步的關注與思考。溫亞軍的這種情節安排方式成為一種表達上的自覺,這是對讀者的尊重,對創作的嚴肅使然,同時也表明,作者認真地不斷總結經驗,不斷身體力行地依據經驗寫作,執著認真終于促使作家在小說的結構上創設出闊大的耐人咀嚼的審美內蘊。
三、敘述語言
在一篇訪談中,溫亞軍談到自己的創作方法:“小說要盡可能的多捕寫,少敘述,多用生動的細節,不要用概括性語言”總體而言,溫亞軍的敘述語言不動聲色。沉靜地娓娓道來,內里卻是暗潮涌動。這涌動一方面是作者不著感情色彩的文字書寫著底層人生的跌宕煩擾,筆下人物內心涌動的情緒總是以不平的動態持續凸顯;另一方面是作者寄托在字里行間的深情,敘述者內心的熱氣穿透紙背蒸騰而出,讓讀者的情緒籠罩在由此氤氳生成的溫暖氛圍中,唏噓,撫惜,沉思,感動。所以,溫亞軍的語言有一種“溫式詩意”的特質。這種詩意美在不張揚的含蓄表達上,美在旁觀者敘述中的質樸真情上,美在底層人生的客觀內斂卻細致體貼的心懷上。
溫亞軍在作品中不做任何自我抒情自我議論的表達,敘述者盡量克制自我情感的外露,以“新寫實”的零度情感敘寫,全文中沒有作家主觀外化的痕跡,不問雜作者對人情世態的評價和是非判斷,避免這外露對作品整體審美性的傷害,每篇小說都自成一體,渾然天成,構成封閉自主的整體性審美世界,供讀者不受影響不被牽引地自由闡釋領略。但那語氣中的悲憫仍閃爍著發于作家情懷的大愛光芒,使敘述者的語言具有一種穿透人物煩惱人生的暖暖詩意。作者敘述上的這種特點主要體現在對人事的描寫交代上,行文干凈,專注于人事,敘述者只是客觀的旁觀者,不做任何情感上思想上的停頓介入。如《赤腳走過桑那鎮》中對于聶瓜瓜的描述,作者的敘述恐怕就有很大的難度。那孩子承受成長過程中不斷累積的厚重不幸很難讓人不為之動容,敘述中要詳細對他內在的感覺進行挖掘展示,作者內心的疼痛感應該很深重,不在字里行間溢出需要極大的自覺的克制才能做到。“當天晚上,聶瓜瓜剛睡下,發現媽媽悄悄地起來出了家門。聶瓜瓜想知道媽媽是不是去了蔣連省家,他爬起來偷偷跟在后面。桑拿鎮的夜靜謐而安詳,因為有月光,天黑得不透徹,這使聶瓜瓜能清楚地聽到母親碎而輕的腳步聲,看到她急促的身影。鎮街上全是水泥地,聶瓜瓜走了幾步,猶豫了一下,還是脫掉了球鞋,赤腳跟著母親來到蔣連省家外。至于母親和老蔣說了些什么,聶瓜瓜不知道,他只知道,桑拿鎮的夜晚比白天冷,水泥地像飽蘸墨水的毛筆,浸透著徹骨的寒氣,赤腳走在上面,寒氣就像落到紙面上的墨水,侵染到他的腳底板,再轟轟隆隆地躥進他全身。他抵抗不了寒氣,沒等母親從老蔣家出來,就跑回家。”而“溫式詩意”主要體現在對于風俗景物的簡潔描述上,在描述中作者難以白抑的溫情得以滲透而出并迅速彌漫全篇。在《赤腳傳過桑那鎮》中,作者心中對于底層生命的誠摯情感和壓抑郁悶的生命感受混雜一起,通過對桑那鎮那條葉河的描寫傳達表露。“葉河像個彎曲的手臂,環抱著桑那鎮。全鎮的莊稼樹木,還有人畜依賴的都是葉河水。聶瓜瓜不知道葉河從哪兒來,又流向哪里,每年夏天,他和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到河里洗澡,男孩在葉河的胳膊這邊,女孩在胳膊的那頭,盡管河水并不清澈,但一點也不影響溫涼的河水沖洗掉夏天的炎熱。而且很奇怪,常在葉河里洗澡的人們,身上從不長痱子,也不會得皮膚病。有不信這個邪的,偏偏不去河里洗澡,結果,這個夏天準會生一身的痱子,夠他受的。有人說,葉河的水里含有什么礦物質,河上游和下游的人聽了,也去河里洗澡,但沒用。該長的痱子照樣長,該有皮膚病的也照樣有。只有流經桑拿鎮的這一段河水洗了才起作用。可是,葉河也有桑拿鎮人痛心的一面:每年不多不少都會淹死兩個人。多少年了一直是這樣,可能是巧合,人們捉摸不透,只相信這是葉河的規律。”
溫亞軍的敘述語言始終有中內斂深沉的明凈之美,行文簡潔但絕不瘦硬,文筆細膩卻絕不冗贅,如此的修煉,自非易事。
溫亞軍是個踏踏實實的寫作者,不會有“黑馬”的狂飆突現,也就能保持厚實并且長久的寫作后勁。溫亞軍被冠以底層作家的代表,我想,“底層”作為一個社會學術語,確實意味著經濟上相對的不夠富足和知識見聞上相對的比較落后,但是,“底層”是一個涵蓋面極大并且隨時代變遷的詞匯,每一時代的底層具有不同程度的具體表現,在這個時代,“底層”也許還可能意味著歡欣,意味著希望,意味著趣味。像溫亞軍作品中那一貫的悲苦和無盡的煩惱也許需要適當的調節,在作品內蘊上和基調氣質上突破一下也許是他很大的進步,但他是慢熱型的作家,過程不可避免,但他是執著認真的作家,突破就只是時間的問題。溫亞軍延續的是“新寫實”的敘述風格,不避人事的繁瑣,力避行文的冗贅,不斷的努力使他的敘述已經入很高境界。但是,如能在小說結構和創作手法上有更大的跳躍和更新的嘗試,他也許會有更為廣闊更為長遠的道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