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中的“娃”有多種意義,這些意義具有分區特色,而且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著不同的解釋。秦晉之間曰“美女”為“娃”,后來“娃”的意義有擴大化的趨勢,用來指稱“少女、孩子、幼小動物、成年男子”等等。在詞義的擴大過程中,存在著詞義的轉移現象,“娃”又指“奴隸、對男子的賤稱”。筆者通過對古代文獻以及諸多工具書的查閱,對“娃”的詞義演變歷程做了進一步的論述。
關鍵詞:娃 演變方式 演變脈絡 分區特色
一、緒論
談到“娃”字,每個人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小孩子的代稱。然而,當我們進一步追溯求源,卻驚奇地發現,一個我們經常接觸的“娃”的有關詞義竟然有20多條,而且有關“娃”的詞組和短語將近50條。那么,它的最初意義是什么,每個地區的“娃”是不是有相同的意義,在每個歷史階段是否又產生了新的意義,它的詞義演變又是什么樣的形式,這就是本篇將要論述的問題。
二、“娃”的詞義演變方式
詞義的演變方式多種多樣,有邏輯引申、反義引申、假借引申和比喻引申等。一個詞的演變在歷史進程中并不是都具有上面提到的這些方式,有的只有邏輯的方式,但是只有一種存在方式是很少的,大部分現象都以多種方式出現,或者兩種,或者三種的交合,甚或是四種的聚集。
(一)邏輯引申
隨著人們觀念的變化和人際關系以及體制的變化,一些舊詞的詞義有增多的趨勢,這是由于人們利用舊詞指稱新事物、新認識的緣故。詞義的擴大一般指擴大舊詞所概括的對象的范圍。我們一般稱這種擴大方式為邏輯推理。邏輯引申是詞義演變的常用方式。
1.美女
《說文解字》對“娃”的注釋為:“娃圜深目貌?;蛟粎浅g謂好曰娃?!笨梢姟巴蕖钡谋玖x是指美貌,目圓而深正是形容貌美。
《廣韻校本》也說:“娃,美女貌,于佳切?!?/p>
《方言校箋》:“娃,嫷,窕,艷,美也。吳楚衡淮之間曰娃,南楚之外曰嫷,宋衛晉鄭之間曰艷,陳楚周南間曰窕。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美色或謂之好,或謂之窕,故吳有館娃之宮,秦有桼娥之臺。秦晉之間美貌謂之娥,美狀謂之窕,美色謂之艷,美心謂之窈?!?/p>
《漢書·揚雄傳上》:“資娵娃之形兮,九戒而索賴?!鳖亷煿抛?“娃,娵皆美女也。”
由以上資料可知,“娃”在當時的吳楚衡淮之間是“美女”的意思。然而現代人則很少知道“娃”有“美女”之意,相反此意在以前的古典文獻中則經常出現。
(1)木蘭舟上,何處吳娃越艷,藕花紅照臉。(宋孫光憲《河傳》詞之四)
(2)吳人以美女為娃。(元劉致《紅繡鞋》曲題)
元代白行簡的傳奇小說就以《李娃傳》為題,這里的“娃”就有“美女”之意。而且,吳有館娃宮一說,據《吳越春秋》記載:“闔閭城西,有山號硯石,上有館娃宮?!标P于館娃宮,歷代文人們也留下了無數佳句。如:
(3)宮館貯嬌娃,當時意大夸。艷傾吳國盡,笑入楚王家。(劉禹錫)
(4)蘭亭月破能回否,娃館秋涼卻到無?(白居易《代諸妓贈送周判官》)
除此而外,還有皮日休的《館娃宮懷古》,唐盧綸《賦得館娃宮美王山人游江東》等。
2.少女、姑娘
大約到了唐朝,“娃”的意義有所擴大,一般泛指“少女、姑娘”。如:
(5)夜雨鄰娃告屋傾,一宵從寄念悲驚。(唐周曇《顏叔子》)
(6)鄰娃盡著繡襠襦,獨自提籃采桑葉。(唐陸龜蒙《陌上桑》)
(7)“又有深閨巧娃,剪紙而成,尤為精妙。”(宋周密《武林舊事·燈品》)
“美女——少女”的詞義演變也存在一定的現代心理基礎。從美女發展為泛指少女,這樣的詞義發展形式和現代詞義的發展所存在的心理基礎有相似的地方。20世紀以前,人們眼中的美女確實是容貌出眾之人,尤其指妙齡少女。然而,現在口語中“美女”二字使用頻率高度上升,而且范圍也有所擴大。有些人,尤其是年輕人,只要他們遇到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士或男士,無論相貌如何,“美女、帥哥”這樣的稱呼就會脫口而出。這樣的稱呼符合大眾心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僅滿足了女人愛美,男人愛帥的虛榮心,同時還可以拉近對話雙方的距離,容易溝通,周圍的氣氛也會變得活潑、融洽起來。
此外,“娃”也指婦女,但婦女一般為已婚女士,所以此意不常用。唐無名氏《河東記#8226;板橋三娘》:“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從來,寡居年三十余,無男女,亦無親屬?!?/p>
(二)邏輯引申與假借引申的交叉
在詞義發展過程中,有一種特殊的現象,一個詞引申出的新意義一定程度上與舊的意義在根本上有相似的地方,也就是說,我們由舊義可以推出新義。
大約到了元明清時期,“娃”的指稱對象已不再僅僅指“美女或少女”,而是擴大到指稱“小孩子、兒童”等意義。如:
(8)北俗小兒不論男女皆以娃呼之。(劉致《紅繡鞋》曲題)
(9)小學校的學生娃們盡嗓子高聲念書。(柳青《種谷記》)
(10)叫他帶回去與娃娃吃。(吳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
(11)他們有的同老百姓談天,有的在抱著老百姓的娃逗趣。(沙汀《闖關》)
當我們這樣稱呼小孩子時,就夾帶了一定的感情色彩。在古時人們所謂的美女都有她們的可愛之處,因此當看到可愛的孩子時,為了表達對他的愛憐之情,我們一般以“娃娃”稱之。這一稱呼最早用于中原官話、晉語和蘭銀官話等地區。后來,由“幼小的孩子”又引申指“幼小的動物”,如“豬娃、狗娃”等。這一意義,最早在河南、山西運城出現,現在這樣的指稱已經很普遍了。四川和重慶給孩子起“三娃”這樣的乳名很多,據說有“人娃、狗娃、羊娃”相伴在一起,孩子就不寂寞、不孤單,既辟邪又好養活,是一種迷信的說法。這樣的稱呼在陜北農村也存在。都梁的小說《血色浪漫》寫到主人公鐘躍民在陜北插隊時遇到的一個小孩就叫“三娃子”。
在2008年第1期《語文研究》上,鄭張尚芳先生在他的《漢語方言表“孩子”義的七個詞根的語源》一文中對“娃娃”一詞有新的認識。鄭張先生認為,西北方言、西南方言中都說“娃、娃娃、娃兒、小娃子”等。而且還進一步說明,此“娃”與《說文》:“圜深目貌;吳楚之間謂好曰娃?!倍x無關,只是借用其字形,用來表示小孩兒的啼哭聲、學語聲,其本字當是“哇”。鄭張先生還列舉了許多文獻來證明他的觀點的正確性。如:
(12)有童哇哇,亦既能言。(宋蘇洵《張益州畫像記》)
(13)兒曹助噪聲哇哇。(宋歐陽修《茶歌》)
(14)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哇哇。(元李行道《灰闌記》二折)
(15)你道是別人家的哇哇?他是西宮李美人生的太子。(元無名氏《抱妝盒》二折)
由此,鄭張先生得出這樣的結論:因為“哇哇”不像成人的名詞,后來才寫成了“娃娃”。無論是假借其字而引申其義,還是利用邏輯以引申其義,“娃”的意義到現在已經有所擴大。
(三)反義引申
顧名思義,反義引申是指引申后的新詞義與舊詞義在指稱對象或感情色彩上發生了變化。
秦漢之際“娃”一般專指女孩子,到元明清時期“娃”義就已經擴大到指稱小孩子、兒童等,而且附加上“無論男女”一條。大約到清末,“娃”也開始指稱中青年男子。對男子的稱謂北方叫“爺們兒”,南方叫“細佬”,中原叫“伢子”,重慶等地喊男的為“崽兒”,而西北則稱“娃”,這說明“娃”的指稱對象以及性別都發生了變化。
“娃”在《現代漢語大詞典》中有這樣一條注釋:“娃,舊時涼山等少數民族地區的奴隸。”
《清史稿·兵志五》:“以上民戶娃子為多。”原注:“娃子者,漢人被擄入夷巢之名?!?/p>
郭沫若《奴隸制時代·關于周代社會的商討》:“例如彝族社會里面,相當于奴隸的‘娃子’就有多種。”
《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娃子”條下②(名)男性奴仆。西南官話。云南澄江昭通。
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釋人》:“又稱賤役之人曰娃子,讀陽平聲,與稱女奴曰丫頭對舉?!毕旅嬗志o接著寫到,“(名)對男子的賤稱。晉語。陜西北部。”
可見,“娃”的感情色彩因時因地而不同。在青海省,人們用一個動詞或形容詞與“娃”結合,組成一個名詞,形成貶義色彩(一般用于罵人的話語中)。如“偷娃、賊娃、盜娃、扁娃、損娃”等等。其中“偷娃、賊娃、盜娃”是指偷別人東西的人,一般指男性。而“扁娃”則是指一個人很笨蛋,很無能。“損娃”是指一個人說話或者行為動作很不得體。
三、分區特色
詞義的增加或減少并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隨著文化經濟以及人類認識事物思維的改變而改變的。所以在交際過程中為了便于交流溝通,我們就會為某個事物賦予新的意義,隨著人口的流動和遷徙,這個新產生的意義就應用到了許多人的生活中。
為了使大家對“娃”的意義有個清晰的認識,現用下圖來表示它的詞義演變脈絡。
娃 →→ 美貌 →→ 美女 → → 泛指少女、姑娘
↓ ↓
男性奴仆 泛指小孩、兒童
↓ ↓
男性賤稱 幼小的動物
“娃”的意義在地區上也有很大的差異。用“娃”來指稱“女性”這一意義一般在東南沿海地區較多,比如在江浙一帶有一種草叫“娃草”,它的名字就來源于“娃”的最初意義。南朝梁任昉《述異記》卷下:“葳蕤草,一名麗草,又呼為女草,江浙中呼娃草。美女曰娃,故以為名。”
“娃”有“孩子、兒童”之意最早應該出現于西北的少數民族地區,如陜西、青海以及現在的西南地區如重慶、四川等地?!巴蕖弊鳛椤昂⒆印绷x在陜西方言中是最常用的,從作家柳青的《在故鄉》《喜事》《狠透鐵》等文章中就可以看到。直到現在我們還可以聽到“陜西冷娃”的稱呼。一般來講,稱一個人為“冷娃”,其感情色彩特別強烈,絕大多數情況下是褒義,有驚嘆、欣賞、贊許的含義,很少有貶責的意思。在早期的西北以及西南的少數民族地區把男性奴仆稱為“娃”,大概是由于漢民族與少數民族經常發生爭執,這種矛盾便表現在了語言中。
在復旦大學和日本外國語大學聯合編訂的《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中,有關“娃”的注釋以及詞條就有幾十種,其中有個別意義值得商榷。下面我們簡要地對詞典中的注釋⑦探討一下。
《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娃”的注釋⑦(動)走,跑。中原官話。河南開封、鄭州:沒說一句話就娃了|要逮他哩,他早娃了。
筆者認為這一注釋值得商討?!冬F代漢語大詞典》給“娃”的注音為“ua”,按照趙元任的五度標調法其調值為35調。假如用中原官話來讀其調值大約應為53,但是當用鄭州話說“沒說一句話就ua了”時,我們明顯感到這句話中的wa的調值不是53,而是55調。在中原官話如鄭州、開封等地區,一般把調值為214的字如“碗、晚、瓦、我、早、雨”等讀為55調。而在《現代漢語詞典》中,讀214調的只有“瓦、佤”兩個字,其中“瓦”又有瓦解、驅散之義,而方言中的ua則有“離開、跑掉”的意思,因此這個“瓦”與方言中的ua有相通之處。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原官話中的ua音應該用“瓦”字,而不應該是“娃”。這一問題有待進一步的論證。
四、結語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了解到“娃”的詞義的演變過程,而且能夠對“娃”的意義有進一步的認識。但是仍然有許多問題未能解決:在“娃”的詞義演變過程中,社會歷史的變革是怎樣影響到“娃”的使用,又是如何從一個地區的使用傳播到另一個地區,這些問題都是值得考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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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麗敏 西寧 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81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