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高架橋坍塌三大待解之謎

本刊記者 譚祖發

施工路段為何不封閉?招投標為何縮短法定時限?是橋體質量缺陷，還是試爆或機械拆除不當?目前，由湖南省政府組織的“5·17”事故省市聯合調查組正全力展開事故責任調查，檢測專家也已進入事故現場對殘橋進行質量鑒定，相信真相不久會大白于天下。

5月17日下午4點24分，株洲市紅旗路待拆除高架橋102號至109號橋墩與橋面在不到半分鐘內坍塌。事故導致9人死亡，16人受傷、24輛汽車損毀的慘劇。

據有關方面披露，目前已有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總經理高育濱等9人涉嫌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被依法逮捕，同時，株洲市建設局3名主管官員也遭免職處分。

事發后，長達2900米的殘橋已被隔板全線封閉。

是試爆或機械拆除問題，還是橋梁本身質量缺陷，亦或是管理方安全措施不力?連日來，媒體就此展開了深入報道，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深入現場一線探訪，在一些“細枝末節”處獲取了不少至今未被媒體披露的新疑點。

施工路段為何不封閉?

高育濱的妻子黃梅芬給《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的第一印象是格外憔悴，讓人很難想到她是一位在長沙某軍事院校任教的大校軍官。

黃梅芬介紹，高育濱1979年考入長沙某軍事院校，因成績優秀畢業后留校從事爆破專業教學工作。1996年調入軍工企業中人集團旗下爆破公司擔任負責人，完成了由爆破理論工作者到施工爆破一線指揮員的轉型。2007年5月，高育濱擔任重新整合組建的南嶺民爆控股子公司——湖南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總經理，在此期間成功完成了長沙理工大學教學樓和伍家嶺立交橋等重大爆破項目，并兼任湖南省爆破協會副理事長。

黃梅芬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在爆破行業摸爬滾打了近30年，會犯下這樣的錯”。

黃梅芬證實，高育濱曾向招標代理人提出“高架橋拆除應全封閉施工”的要求。

黃梅芬向《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提供了一份“質疑函”。記者注意到，4月23日，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向招標代理人一株洲天稱工程造價咨詢有限公司提出了“施工期間能否完全全線封閉，如不能則需保留哪些通道，由哪方組織協調交通”的質詢要求，當日經株洲天稱工程造價咨詢有限公司確認蓋章。而由招標人株洲市建設局、招標代理人株洲天稱工程造價咨詢有限公司當日蓋章回復、監管部門株洲市招投標管理局市政臨管科4月24日確認備案的《紅旗路改造工程(爆破拆除部分)施工招標答疑和補充文件》就“因為施工時是全封閉的，故是否允許橋下社會車輛、人員通行?”問題做出的答復是：“只允許在爆破時進行道路全封閉。”至于需保留哪些通道、如何協調施工時的車輛、人員交通，該份文件沒有提及。

5月17日在109號和110號橋墩間的橋面上進行機械拆除時，由于沒有實施全線封閉，由南往北的3條道的車流全都擁堵在106號橋墩之前的橋下，以致垮橋時，102到106號橋下9人死于非命。

“如果當時能夠全線封閉施工，拆橋時應該不會釀成這么慘的悲劇。即使橋梁坍塌了，也不會死這么多人。”施工路段路邊商鋪一位目睹了事發全過程的女士嘆道：“好在101號橋墩比較結實，沒有倒塌，不然死的人可能要翻幾倍，因為那里堵了更多的車。”

招投標為何縮短法定時限?

“這個項目從招標到開工，時間太緊了。”黃梅芬說，“那段時間高育濱忙得基本上沒回過家。”

從開始發售招標文件到開標日，僅僅用了6天時間。在株洲市政府門戶網站上，《公告》自4月16日起開始網上公布，4月22日下午4點招標文件發出后，4月27日上午9點投標文件便已停止接收。

參與投標的河南現代爆破技術有限公司馬姓小姐向《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透露：“公司是在4月20號前后看到招標公告的，4月27日便匆匆遞交了投標文件。”

“4月27號上午遞交標書后，下午就宣布我們中標了。”南嶺民爆董秘孟建新對此進行了證實。

《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投標法》第24條、《工程建設項目施工招標投標辦法》第31條規定：“招標人應當確定投標人編制投標文件所需要的合理時間”；“依法必須進行招標的項目，自招標文件開始發出之日起至投標人提交投標文件截止之日止，最短不得少于二十日”。

為此，《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采訪了株洲市招投標管理局市政監管科副科長崔小勇，崔小勇解釋說：“項目的招投標過程之所以沒有滿足20天的要求，是根據株洲市有關文件精神執行的，主要是為了方便企業，提高政府的辦事效率。”

當《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追問這么短時間內完成的投標文件是否能確保招投標質量時，崔小勇表示：“參與投標的單位都寫了承諾書。承諾這幾天內能做好投標書。”

當《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追問承諾書時，崔小勇說：“事發第二天，關于紅旗路高架橋的招投標資料就已全部封存，移交株洲市紀委了。”

孟建新就此問題解釋說，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接到招標文件后，便組織工程技術人員對橋梁竣工圖進行了認真研究，還對橋梁周邊的環境做了詳細的考察，雖然時間有些緊，但做的投標文件應該是嚴謹的。

紅旗路改造工程(爆破拆除部分)施工招標文件(以下簡稱招標文件)第一章《資格審查合格通知書》、第二章《投標須知前附表》，曾對開工時間進行了不確定約束：“本工程擬定于2009年4月28日開工。”但這個目標并未如期實現。

在4月28日(即中標次日)株洲市建設局的碰頭會上，株洲建設局信息工程辦主任、紅旗路高架橋項目負責人丁威(已被免職)和梁姓工程師都在場，他們曾提出“能否趕在5月1日前施工”。

5月8日，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與株洲市建設局簽訂合同當天，合同上特意申明：“5月8日前必須進場開工。”

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拆除工程技術人員孫向陽說：“業主一再催促，南嶺民爆工程有限公司只好在5月4日就進場施工了。”

而此時距《紅旗路改造工程(爆破拆除部分)招標公告》(以下簡稱《公告》)和招標文件第三章投標須知第24條規定的“4月27日至5月7日為中標侯選人公示期”還相差3天。

“可見業主兼管理方——株洲市建設局當時的心情有多急。”孫向陽補充說。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法教研室副主任、博士生導師、中國法學會經濟法研究會常務理事吳宏偉教授接受《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采訪時表示：“國家法律規定，從開始發售招標文件到投標人提交投標文件截止之日，投標人編制投標文件時間不得少于20天，這是任何地方政府和組織都無權變更的，變更就是違法。而且對招投標結果在一定時間內進行公示，就是為了確保招投標過程的公正性，當其他投標單位或社會組織對中標單位如有質疑時，還可以有反映問題的機會，在公示期還沒過，就把開工日期約定在公示期之前的日子，是很不嚴肅的，也是違法的。”

是橋體質量缺陷，

還是試爆或機械拆除不當?

株洲紅旗路高架橋是1994年建成通車的320國道的組成部分。湖南省路橋建設集團公司、湖南交通國際經濟工程合作公司、湖南建設集團、湖南環達路橋公司和湘筑道路公司等5家單位參與了橋梁的施工。

其中，湖南省路橋建設集團公司曾參與發生垮塌事故并造成62人喪命的湖南鳳凰大橋、以及被運沙船撞斷的廣東九江大橋的施工。這次坍塌橋路段具體由哪家單位施工，《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雖幾經多方求證，目前仍未得到確認。

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湖南省蓮易高速公路管理處前任處長劉立國回憶：“當時省政府催得很緊，橋是從1993年年底開始建的，要求1994年12月28日舉行竣工儀式。”劉立國不認為橋的質量存在問題：“我們是按照當時的國際標準來設計建造的。”

湖南路橋建設集團公司宣傳部張勇稱：“把塌橋原因與橋體質量聯系在一起的說法缺乏起碼的常識。在長期日通行量超過設計負荷的情況下，歷經15年風風雨雨的考驗都沒出現過問題，怎么偏偏會在要拆毀的時候出了質量問題?”

而據《財經》報道，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稽查處有關人士透露，今年3月，紅旗路高架橋經檢測后，因長期超負荷、退化嚴重等，將其列為危橋。國家安監總局在其網站的官方通報中，亦將此高架橋表述為“荷塘區原320圍道一座高架橋(危橋)”。

另據《經濟觀察報》報道，作為拆除施工方的現場協調人員，53歲的李文事發后一再表示：“這個橋換任何一家公司來做，都跑不了要出事故，只是事故大小的問題。”

在5月5日拆除的三座橋墩中，李文發現高架橋的鋼筋結構不達標，其橋墩明顯存在鋼筋不足的情況，應該用25毫米螺紋鋼的地方，使用的是14毫米到16毫米的螺紋鋼，當天已經拆除的三個橋墩含鋼量為25噸左右，而按照株洲市建設局根據竣工圖做的預算顯示，原本含鋼量應該在60噸左右。李文說，“混凝土養護不足”，橋墩爆破后的廢料應該是塊狀的，而橋墩曝破后是粉狀的。

“據此推算，整個紅旗路高架橋拆除回收鋼筋只有1500噸左右。”南嶺爆破拆橋指揮部一項經理陳光輝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表示。而《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獲得的招標文件則在第九章工程量清單列明紅旗路高架橋拆除后鋼筋回收總量為2492噸。

孫向陽在接受《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采訪時，反復解釋說：“5月15日的試爆時鄰近磚混結構的建筑物甚至是窗戶都沒有影響，并未出現傳言所說的在高架櫥多處出現裂縫等現象。而且試爆的66號、67號橋墩距離坍塌的102號橋墩中問相隔30多個橋墩，近800米的距離，從常理判斷，這次橋梁坍塌不可能是由試爆引發的。”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資深橋梁結構專家在仔細研究了《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現場拍攝的坍塌橋體照片與竣工圖后表示：“從鋼筋的使用情況看，矮橋墩用的鋼筋粗一些，而且數量也多一些，高橋墩反而用鋼筋比較細，且數量還少，這個問題很值得探討。”

“坍塌的8個橋墩的斷裂面，均發生在橋墩下部加強鋼筋的頂面，處在同一個橫斷面，說明鋼筋配置可能存在失誤。而且從現場的情況看，部分橋面板的配筋不足。”

“坍塌橋面現澆板與空心板接觸的地方使用木質模板做隔墊一一這有可能是變相偷工減料，應該也不能滿足設計要求。”這位專家分析說，“從現場照片來看，大部分橋面板是齊整斷裂的，這種現象很奇怪，有的橋面板中甚至看不到鋼筋。”

而且，“采用‘液壓錘破碎拆除’110號橋墩上的橋面，最多會對109號橋墩產生沖擊，應該不可能會延伸到108號甚至更遠的橋墩”。

“這些都只能表明有缺陷，至于算不算質量安全隱患，以及是不是引發橋塌的根本原因，還得通過儀器到現場做進一步檢測，才能下最后結論。”這位專家補充說。

事故發生后，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立即做出了重要批示，要求“徹查事故原因，公開信息，絕不掩飾”。

株洲市政府副秘書長劉方表示，對于事故原因的認定，一切有待聯合調查組的結論。被確定問責的單位和個人，必須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和賠償義務。

目前，由湖南省政府組織的“5·17”事故省市聯合調查組正全力展開事故責任調查，檢測專家也已進入事故現場對殘橋進行質量鑒定，相信真相不久會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