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捷
生長在江南的我,極目所見的便是河邊細柔妙曼的柳枝,與江南的小橋流水,纖巧玲瓏相映成趣。在廈門讓我感受最深和驚喜的,是認識了各種從未見過的亞熱帶植物,縈于心底的是那股濃濃的云綠。江南如果喻為纖細清柔的女子,那么閩南則是濃郁熱烈的女人了。一方水土培植哺育一方靈秀,江南的絲竹樂融入的是二胡的細柔、委婉,廣東的絲竹樂則揉入了高胡的亮麗與明澈,而閩南的音樂至人最深的是綿軟與稠濃。若用顏色來描述,江南是淡淡的綠,那么閩南則是濃濃的翠了。
剛到下塌的賓館,便見到庭院正中那棵碩大的芒果樹,葳蕤繁盛,郁郁蔥蔥,蓬蓬勃勃,心頭頓生綠意盎然,歡喜地圍著它轉了幾圈。接待我們的廈大一位老師介紹說,這棵樹樹齡有70年了,他說在廈大的榕樹會比這更美,心里滿揣著期待。
榕樹二字在書上經常相見,可它到底是何種灌木,心無神形,當那株遮天閉目、盤龍虬枝、蒼翠欲滴的榕樹出現在我的眼前時,真的為之而驚嘆。傍晚時的陽光雖然少了火辣,卻被榕樹的濃密枝葉毫無留情地折擋開外,樹陰下感受的是幽深的清涼與愜意。褐色似馬鬃的樹根,細長地纏蕩飄搖在濃陰下的樹干上,隨風而拂舞,輕盈又飄逸,聚集了閩南的柔韌風情。風過后,樹葉相互摩挲親撫,風情萬種地發出喋喋私語。
多年前,在喬遷新居時朋友曾送我一盆榕樹,甚是喜歡。橢圓形的盆,配以橢圓蘑菇狀的樹,很是高大,一人搬弄不動,擺在客廳的一角,綠茸銀輝,青靈蒼翠,給家帶來絲絲綠意與生機。一直以為是山野長不高的灌類雜木,易予根植,從未與書上相知的榕樹扯連。不曾想入冬后,葉片也漸漸變黃逐片零落,葉落滿廳,心生憐憫。想必是需要透吸新鮮空氣,趕緊地叫單位工人,蹬了三輪帶到單位的院里,逢上休息日,并關照門衛好生護理,沒想一場小雪竟讓它夭折了,心里郁悶了多日。如今才知,榕樹在江南是難以過冬的。
在廈大晚餐后,步行10幾分鐘就到下塌的賓館。黑色的柏油馬路不是很寬,道路沿著山坡蜿蜒伸展。坡上沿途蔥郁蓊翠、滿目盈眶的是各式灌木樹,和沿著山坡與圍墻垂掛的藤蔓藜蒺,居家房屋就建在坡上的綠樹掩隱叢中。最漂亮的要數廈門的市樹鳳凰木,沿著馬路零星翹立,莖葉細密如含羞草,枝上綴滿了桔紅的形狀似喇叭的花朵,疏散地綻于枝頭,風起時花葉搖搖擺擺,點點顫顫。坡上居家屋旁,龍眼樹上綴滿了熟透的桂圓,竟無人采摘,引得我們一行,顧目生嘆,一路惋惜。
在步入鼓浪嶼的山坡時,意外地見到了我日思夜夢的臺灣相思樹,葉如柳片卻細短,充沛的陽光雨水滋養了茂盛的枝干,枝干透著深沉而呈亮的黑青色,錯枝盤節,幽深舒展。一曲由施光南譜曲,關牧村演唱的“家鄉有棵相思柳”,那魂牽夢縈的相思音律,在關牧村憂郁、深幽、寬厚的女中音演繹下,余音繚繞了十多年于心底長久而不衰,從此就無法忘卻那棵深藏于心底的相思樹。如今這遷徙鼓浪嶼的臺灣相思樹,已深深地在鼓浪嶼扎根縱深。今日得以相見,真讓人欣喜若狂,了卻了數年夙愿,不覺讓人感慨萬千,淚眼盈盈。
入夜,立于海邊,臺灣島遙遙相對,金門島上星燈點點,璀璨呈明。那時的我才真正領略了什么叫一衣帶水。借眾群去吃海鮮之機,一個人來到無人的海邊,赤足踩著細柔的沙灘,淺淺地浸泡在涼涼的海水里,聽那海浪拍打沙岸節奏有致的音頻,如歌似夢,心底蕩起愛爾蘭弦樂,此時,身如浮云般飄搖在云天霧境的“神秘園”。此時,一輪清輝的圓月就懸掛在眼前,好似伸手可觸,襯映出海面銀光鱗點,月光下透著暗黛色深邃的海水,一望無垠,他們追逐著波浪嬉笑、吆喝著向月色深處起伏而去。此時我舒展開雙臂如云鴿,隨潮浪翩飛起落。“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靜靜地享受著月光的柔情,聆聽浪濤的吆喝,任潮水輕拂、海風撫慰,心也靜寧到只剩下自己心跳之音。此刻,細聽這潮涌潮擊、仰觀潮起潮落、贊嘆潮水相揉相濟,人生豈非如此。人生的潮水,有大起大落,有風平浪靜,后浪總是不斷地將前浪卷沒,大浪淘沙,又有多少英雄豪杰。如今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我,雖未經歷過大起大落,但風風雨雨這三十余年,也早已磨滅了年青時的激情。只覺得那后浪不斷地復我而起,追我而去。“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感慨蘇東坡能在人生的最低谷竟有如此超然的情思,與曠達的情懷,羞于自己的無病呻吟與小資情態。感古思已,將自己的情思情趣縱情于大自然中,平淡人生的利益得失,讓心隨風像波濤般蕩漾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