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久 鐘 濤
一個取名“澤東”——澤被東方,象征正義;一個取名“介石”——搬不動的石頭,代表頑腐。
古云:天無二日,人無二主。蔣介石“臥榻之側豈客它人鼾睡”?不幸,他遇到了一個比他更犟的“石三娃子”,偏要再出個太陽給老蔣看看。兩塊硬石相碰驚天動地!兩“巨龍”爭霸,誰主沉浮?性格即命運。他倆的性格與志趣有何不同?毛蔣交鋒,蔣為何全面潰敗?
二十世紀三十、四十年代,中國百孔千瘡、兵燹相接。國、共爭雄的大地上面,飛騰著兩條“巨龍”——蔣介石與毛澤東,他們時而合,時而分,時而呼風喚雨,時而吞云吐霧,直殺得昏天黑地,煙硝彌漫。太陽要光明{只聽忽刺刺一聲響,1949年10月1日,天安門城樓上升起了一面五星紅旗,毛澤東目視南方,自信自豪地莊嚴宣布: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
于是乎,天地復明,人民歡呼,朗朗乾坤,晴空一碧,中國迎來了新世紀的曙光,中國人民擁有了自己的心中的太陽——毛澤東。
與此同時,他的對手蔣介石則不得不退縮臺灣,困守孤島,向北而泣,雖然他仍不停的叫喊:反攻大陸,反攻大陸,但這些喊叫已成了空谷的傳音,悲涼的絕唱。
蔣介石和毛澤東,他們都是人中的俊杰,都是影響中國歷史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風云人物,都來自南中國,都來自山明水秀、如詩如畫的鄉鎮之中,據民間命相所說,他們又都具備了“天子之相”,都是“真龍之身。”
北伐開始后,蔣介石曾率大、小隨員到家鄉的雪竇寺問兇吉,寺中的太虛和尚請蔣介石抽一個卷子。蔣介石抽出之后,太虛打開一看,當即合掌施禮道:“妙哉,善哉。”
蔣介石又驚又奇,說:“敢問師父是好是壞?”
太虛微笑道:“恭喜總司令。從此逢兇化吉,遇難呈祥。論總司令的八字,今年流年是丁卯,犯天狗星,不死也要傷,但公正在行運,后福無量,決無妨疑。遠則二年,近則一年,必然東山再起,那時總司令的權位,要比現在高。貴不可言,明年流年戊辰,非常順利。”
太虛打開卷子說:“再說這個卷子中寫的是‘飛龍返淵,騰驤在望,與命相合,你有九五真龍之運也。”
蔣介石一聽,高興得眉飛色舞,連連說:“但愿象師父所說,以后我當重謝,重修寺院,再塑金身。”
關于毛澤東,我們一直是為尊者諱,從來為長者諱,但海外有一位先生寫了一本書,叫做《國共風水大戰》,倒也披露了一些有關他的個中秘聞。
據說,這位先生很是精通佛道兩學,對陰陽五行、八卦連環、天體運行、物人感應有頗深的研究和造詣。他在《國共風水大戰》這本書里,講毛澤東是真龍天子,蔣介石也是真龍天子。
還說,毛澤東不僅承認自己是真龍天子,也承認蔣介石是真龍天子。于是乎,“二龍戲珠”,從抗日戰爭一直斗到新中國解放。按說,這場較量蔣介石本是勝券在握,因為他擁有比毛澤東強大數十倍的兵力和財力,而且當蔣介石如日在中天之時,毛澤東勢力所及不過是幾片彈丸之地。可是,關鍵時刻,蔣介石卻犯了忌,因而一敗再敗,直至退守臺灣小島。蔣介石是如何犯忌的呢?原來,早在抗日戰爭時期,喜歡算命打卦的蔣介石曾找了位老者給他卜卦,那位老者給蔣介石一句偈語,八個字:‘勝不離川,敗不離灣。”意即,蔣介石為一條“水龍”,命中注定離不開水(“飛龍返淵”),即使有一天他踏平了中國,也不能離開“四川”這塊風水寶地。可是抗日戰爭一結束,蔣介石追不急待地要做摘桃者,隨著解放戰爭初期的節節勝利,蔣介石不免狂妄起來,他把老先生的偈語拋到了九霄云外,帶領麾下子弟殺向中原。還都南京,從此,他走了背運。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日暮途窮,他才又想起老先生的話來,可惜悔之已晚,但畢竟冥冥之中仍有天數,所謂亡羊補牢,猶可訓也。想起退路,他不敢再違天命,于是退守臺灣,從此未敢擅離一步。
上述二則典故,均取之民間,不免失于真實,我們在此一笑,只不過當作茶余飯后的閑聊而已,姑妄聽之,當真不得。且不論毛澤東本人從未承認過自己是真龍天子,更沒有承認過蔣介石是真龍天子(毛澤東只是對程潛說過這樣的話:“蔣委員長認為天不可有二日,我不信邪,偏要出兩個太陽給他看看”),只就上書的作者而言,他也不過是道聽途說,掩人耳目,為蔣介石的失敗命運做一個蹩腳的注釋罷了。
當然,從另一個更宏觀的角度來說,中國人都是龍的傳人,龍的子孫,毛澤東和蔣介石也不另外,從這點看來,毛澤東和蔣介石則不僅是“龍”,而且本來是一家之人。此說似乎又有點聳人聽聞,不過,從星星點點的史料中,我們倒也能找到他們倆人的瓜葛。
《蔣介石傳》(王府民編著,經濟日報出版社版)載:“蔣氏的先世。據其族譜的記載,遠祖為周公旦的第三子,伯齡,封于蔣國。蔣國封邑在今河南固始縣。”
《韶山毛氏族譜》(清毛爾達等修,同治七年至民國三十年兩河堂刻本)載:“毛氏家族,本姓姬,是周文王之子毛伯鄭的后代。”
周公旦是周文王姬昌的第四子,《蔣介石傳》中說蔣介石的祖先是周公旦的兒子,也即周文王的孫子,而《韶山毛氏族譜》中說毛澤東的祖先是周文王的親兒子,意即,毛澤東的祖先要比蔣介石的祖先大一輩,而老祖宗實為一人,都是周文王。
上述史料的演繹只能算作野史,不可人流,只不過說明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人,龍的傳人,而不是神,更不是虛無飄渺的“龍”子。
追溯歷史,我們看到,中國的蕓蕓眾生在傳統的農業社會、在高壓的封建統治之下過得久了,他們視皇帝為天子,為“真龍”,那只不過是封建因素長期教化的結果。到了近代,皇帝沒有了,出現了蔣介石和毛澤東二人爭霸,心理的定勢也許會把下層百姓的思維牽強附會地拉過去,只是他們不知道,蔣介石和毛澤東均是新思想的信服者,他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白云蒼狗、動蕩不安、方死方生、方生方死的時代,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生了巨人的時代。歷史的急流加上個人的機遇分別把毛澤東和蔣介石二人推上了時代的峰頂。倘若沒有他們,也會有別的人出來扮演與他們相同的角色。時勢造就了英雄,而不是英雄造就時勢。歷史的偶然和必然在他們身上達到了完美的結合。毛澤東和蔣介石二人固然都曾抽過簽,都曾拜過佛(或基督),但他們要么是將此道看作一種類似于游戲的娛樂形式,要么是借此壯壯自己的膽量,至于他們是如何的虔誠,如何的投入,那是不敢妄語的。
特別是毛澤東,他是一個大無畏不信神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一個堅定的無產階級政黨領袖。他的那種豪邁、達觀的個人精神氣質決定了:即使他去抽簽也不過是談笑人生、指點江山的借語。他老人家一生不信邪,到晚年仍有豪言壯語傳誡人們: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
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他的政治之路走得也不順利,其中充滿了曲折,充滿了斗爭。他最后成為中國的執牛耳者,只不過是他刻苦學習和勤奮實踐的結果。只不過是幾十年中國革命血與火、槍與戟較量的必然走向!迷信和傳說不能更改歷史。天命和定數不會造就偉人!
拋開宗教的外衣不談,我們只能客觀地說,蔣介石和毛澤東是二位政治上的角斗士,他們都力圖在中國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上按照自己的意志或理想建立起嶄新的中國。他們倆人一個取名“澤東”——澤被東方;一個取名“介石”——搬不動的石頭(尼克松語),都表示了自己的未來志向和為了這個志向而努力不懈地奮斗的旨意。
蔣介石和毛澤東從1923年開始接觸,到1945年分手,在二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們借中國這個大地做自己的文章。幾度風雨,幾度起伏,終于:毛澤東勝利了,毛澤東由小到大,由弱到強,由農村到城市,共產主義勝利了。蔣介石率領殘兵敗將和他的滿腦子文治武功敗走臺灣,一蹶不振,倆人的角逐才暫告一個段落。
當然,毛澤東與蔣介石絕不是兩個低級的斗士。毛澤東有自己的偉人氣質風范。蔣介石也有他獨到的品格愛好,他們也并不是仇人一見當即分外眼紅,從歷史上看,他們也曾有過相聚相合的時候。
1923年,中國革命走到了十字路口,孫中山——這位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先驅,在經過無數次斗爭失敗之后,終于找到了一條可以挽救中國于危亡之中的道路,那便是“聯俄,聯共,扶助農工”。國共兩黨開始了第一次合作,共產黨員被允許以個人的身份加入了國民黨。一個新的階段開始了。
是年夏天,毛澤東第一次來到國民革命的大本營廣州,很快,他就成為與孫中山的國民黨聯合的熱心支持者,他說:“必須有偉大的革命聯合,一個人不可能孤軍奮戰。”毛澤東認為,建立新中國是一場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的長期而艱巨的革命斗爭,當時的中國共產黨剛誕生不久,不可能挑起這副擔子,而久經考驗的改組后的國民黨,在孫中山先生的帶領下,補充了新鮮血液以后,又煥發出了強大的生命力。作為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之一,他以為只有國共聯合,攜手作戰,才能喚起民眾,推翻腐朽落后的封建軍閥的統治。
1923年冬,毛澤東二下廣州,參加了國民黨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隨后他當選為國民黨的組織部長。因為毛澤東對國民黨的工作是如此賣力,以致李立三等人嘲笑他是“胡漢民的秘書”。
對于毛澤東這樣一個穿著土布長袍和草鞋,講一地道而難懂的湖南方言的農民革命家,早就混跡于上海十里洋場的見過世面的蔣介石之類上流人物當然是不大放在心上。這兩位未來的對手,絲毫沒有把眼光在對方身上作過多的停留,就互相專注地注視自己的未來去了。歷史甚至也沒有留下他們相見時的片言斷語。二位領袖人物的第一次會見就象一個謎,留給了他們的后人以充分想象的余地。
蔣介石繼續在廣州辦他的黃埔軍校,做國民革命軍總司令,揮師北伐;毛澤東則受國民黨中央的委托,也受他自己內心思想的支使,他深入基層辦起了農民運動講習所。
蔣介石與毛澤東在中國政治舞臺上一邁步,就決定了二人未來的不同走向。
蔣介石熱衷于建立大城市的統治,他把城市的經濟,城市的貴族看成了自己的靠山,在此基礎上,他建立了自己的金融大廈,建立了自己的蔣家王朝。在蔣介石的宴席上,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成為座上賓,可謂高朋滿座,他們于酒香杯光之間談笑風生,如魚得水。農村,對蔣介石來說,如同一只破鞋一樣,隨撿隨扔,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毛澤東則與他大大不同。他對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說:“人民戰爭不取決于一座城市的得失,而是取決于如何解決農民問題。”毛澤東之所以能戰勝蔣介石。因為他深深知道,戰爭的社會意義存在于中國的群山綠野之中,如果贏得了中國農民的支持,那么就贏得了戰爭的勝利。毛澤東花了幾乎畢生的時間研究農民問題,他知道農民階級雖然不是一個天生的革命階級,他們不能代表他們自己,而必須要由別人來代表他們(馬克思語),但同時,農民階級又是近代以來歷次革命的主力,為此他發表了一系列精采的有關農村問題的論文。毛澤東沒有象蔣介石那樣征兵征糧,引起人民的反對,他發動農民自己解放自己。在中國,所謂得“民心”,實際上就是贏得農民的信任,在這一點上,毛澤東成功了。
蔣介石是一個軍人,一個自負而并不聰明的軍人,他靠辦黃埔軍校起家,以后就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支“御林軍”。在軍中,他廣插親信,排斥異己,拉攏鄉黨,組建特務機構,嚴格區分嫡系和雜牌部隊的不同。他只知道尋求用軍事手段來解決共產黨問題,為此他發動了五次“圍剿”,迫使共產黨和紅軍進行了艱苦卓絕的二萬五千里長征,他發動了對解放區的進攻,結果引火燒身,既丟了軍隊,又丟了天下和人民。
毛澤東是一位政治家,思想家。對他來說,槍只是一種工具,“槍桿子里面出政權”,軍隊應為政治服務,應是黨指揮槍,而不能槍指揮黨。毛澤東巧妙地解決了政治和戰爭之間的關系,巧妙地解決了人民和軍隊之間的關系,正因為這樣,毛澤東從未失去過軍隊,而且憑軍隊達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
在個人性格上,蔣介石與毛澤東二人也是大相徑庭,相隔千里。
蔣介石不完全是一位“法西斯”式的軍閥,他的身上揉合了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洋文化,這二者非常不協調地統一到了他的言行中,使他具有了儒者加武士的雙重性格特征。他喜歡用兵,喜歡讀兵書,“中正劍”“軍人魂”是他的寫照。蔣介石自信極強,而對人又疑心很大,故此他造就了一個獨裁者的民國,在政治上致使他往往逼友為敵。馮玉祥,李宗仁都是他的結義兄弟,但兄弟們總是鬩于墻內,爾虞我詐,相處失睦,最后反目成仇。另一方面,蔣介石又是一個封建的儒者,恪守古訓,自律很嚴。他生活儉樸,衣帽整潔,居室干凈,甚至他寫的字都是方方正正,端莊凝重,體現了一種正統的儒士品格特征。
毛澤東則截然相反,他自詡是農民,在他身上也時時表現出農民的情結。但他又不是一個地道的農民,他是一個用馬克思主義武裝的無產階級領袖,這就使得他具有了農民加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多元性格特征。浪漫情懷與求實精神,挑戰意識與權威心理成為他性格中對比鮮明的兩極。在1966年7月9日給江青的一封信中,他說自己:“在我身上有些虎氣,是為主,也有些猴氣,是為次。”虎氣,是毛澤東浪漫主義的一面,他能言善辯,談鋒機敏,感情奔放,氣象豪邁。在他的概念中,任何事物要么就是好的,要么就是壞的,而不存在中間者,不存在第三者。他一生喜歡刺激,他讓自己內在的性格特征自由發展,進而把他本人推向各個不同的極至。他吃辣椒,說這是
革命堅定的表現,他喜歡蒼江急流,喜歡雪山大海,大自然賦予他剛毅,堅韌的性格,賦予他大起大落的情感變化。另一方面,毛澤東身上又有猴氣,他是一位善于運用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結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辯證法大師,虎氣和猴氣這兩種對立的性格天衣無縫地統一在毛澤東身上,使他成了一個品味很高,層次豐富的現代領袖人物。
說也奇怪,蔣介石和毛澤東這兩個外在特征迥然不同的人,卻又有許多很相象的方面。
美國前總統尼克松在他的《領袖們》一書中寫道:“毛澤東和蔣介石這倆個人在談到他們的國家時,都采用有點類似帝王的姿態。毛和蔣所用的手勢和語言,似乎都表明他們的國家命運和自己是渾為一體的。這倆位領導人在歷史上同時出現了。他們之間沒有妥協,只有沖突。”
“他們都是東方人:毛澤東一生只有兩次離開中國,1949年和1957年,他先后去莫斯科會見蘇聯領導人。蔣介石也只有兩次出訪,離開亞洲:一次是1923年受命去莫斯科。一次是1943年去開羅出席四強會議。他們倆人經常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毛澤東利用這一時間寫詩。蔣介石則經常一邊在山間散步。一邊背誦古詩。這倆個人都是革命家。毛澤東造了他專橫的父親的反和整個社會的反;蔣介石則造了國內腐敗、對外軟弱無能的滿清王朝的反。有趣的是,蔣介石割掉他的辮子——這是造反的象征——比毛澤東還早七年。”
就是這樣兩位“謎”一樣的歷史人物,他們在中國現代的政治舞臺上角逐問鼎,都想主宰中國的沉浮,以他們為主角,三、四十年代的中國,上演了一幕氣勢雄壯、博大恢宏、可歌可泣、驚天地、慟鬼神的歷史活劇,其中最精彩的一幕是1945年8-10月的兩位巨人的面對面的交鋒。
抗日戰爭勝利之后,蔣介石自視有“友邦”的支持,且國民黨軍隊在抗戰后期壓縮到了西南,保留了大量的精兵強將。日本人一敗,他就迫不急待地下山來收拾舊河山了。可是,當他從峨嵋山上看望中原,不免大吃一驚:共產黨的力量也在抗日的夾縫中茁壯成長了。這時的中共,再不是江西時期那種窮酸樣了,而是成了一個擁有三百二十七萬軍隊、二百六十萬人以上的民兵的大豪客。1945年4月6日,在延安召開的第七次中共代表大會上,毛澤東提出了“在我們黨的領導下……建立新中國”的口號。蔣介石一聽,又氣又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5月,他在重慶召開了國民黨的六大,會上聲明要討伐“妨害抗戰,危害國家”者,實行國民政府的統一。
一時之間,雙方劍拔弩張,局勢險惡。
蔣介石為了贏得發動戰爭的準備時間,三次發電邀請毛澤東,“惠臨陪都,共同商討,事關國家大計,幸勿吝駕,臨電不勝迫切懸盼之至”,“有賴于先生之惠駕一行,共定大計,則受益拜惠,豈僅個人而已哉!特再馳電奉邀,務懇惠諾為感。”后又“特再馳電速駕!”
在蔣介石的再三邀請下,毛澤東決定“準備隨即赴渝”。在二人的電報來往中,蔣、毛之間稱兄道弟,客氣有加,不明事理的人似乎在飽經憂患地渡過了八年戰火生活之后,突然準備迎接一個兼容并蓄、政治昌明的新的社會了。他們哪能想到蔣介石心中自有他的如意算盤。
毛澤東的赴渝,則是他以自己的彌天大勇,向國內外的各界人士表明了共產黨人的寬大胸懷和團結建國的誠意。誰人不知,蔣介石的反復無常是中外有名的:1929年蔣桂戰爭前夕,李濟深作為調停人由廣州赴南京,雖有吳稚輝、張靜江、蔡元培等人的作保,仍被蔣介石扣押湯山;1931年,蔣介石借口“約法”問題的爭執,把政敵胡漢民扣押,無獨有偶,也是囚在湯山;西安事變后,張學良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親自將蔣送回南京,可是一下飛機就被扣押,直至晚年仍被軟禁于臺灣的慈湖,青燈黃卷,伴著蔣介石之陵。而毛澤東就有這個膽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以,重慶談判尚未開始,蔣、毛二人的斗法中,蔣介石就輸了一招,毛澤東毅然決然赴渝,引起了各界人士的稱道,連一貫聲稱與共產黨勢不兩立的戴季陶也閃耀出幾許晚年的善意,在他約宴毛澤東等人的信上說:“……前日毛先生惠訪,未得暢聆教言,深以為歉!……一別二十年,此二十年一切國民所感受之苦難解決,均系于毛先生此次之欣然惠臨重慶,不可不一聚也。”
最不為毛澤東此行所動容的是蔣介石。蔣介石的一個顯著缺點是不能輸。他自從擊敗、收伏了各路軍閥,一統河山。當上國民黨和中國的領袖后。其自我崇拜的心理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他想建立“家天下”式的政府機構,不允許在他的演唱中有一絲不合拍的音符出現。他自信是一代宗人,幾近圣哲。雖然抗戰期間一敗再敗,不得不退守西南,借助于天然屏障,保護自己,但他仍堅信,“如余健在一日,則國家必有一日之前途”(1944年7月12日蔣介石的日記)。而此次重慶談判,議程尚未開始,他就著著實實地輸了一招給了老對手、老謀深算的毛澤東,這是蔣介石不甘心的,他想在唇槍舌戰之中反敗為勝。
這樣,重慶的談判成了一場政治上的馬拉松賽跑。國、共雙方口氣都是硬崩崩的,特別是蔣介石,一條條地拋出自己的既定方案,很少有回旋余地。蔣介石曾對周恩來說:“盼告訴潤之。要和,就照這條件和,不然,請他回延安帶兵來打。”毛澤東也明確警告蔣:“現在打,我實打不過你,但我可以對日敵之辦法對你,你占點線,我占面,以鄉村包圍城市。”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中,雙方時而談時而息,時而內部雙方交鋒,時而外界大造聲勢,斷斷續續,一直延續了四十多天的時間。在這期間,毛澤東與蔣介石二人多次單獨會談,據1945年9月5日重慶《新華日報》載:“蔣主席于2日晚歡宴毛澤東和各部首長之后,曾和毛氏單獨談話”。4日,“下午蔣主席在軍委會于茶會招待中外來賓后,又和毛氏再度單獨會談。各次談話都歷時很長。到3日止,相當普遍的交換意見階段已完畢,目前正就個別問題作相當具體的討論。”至于他們是怎么討論的,我們障于篇幅不加披露。只是毛澤東在與蔣介石的談話中,對他的這位“上司”還是表現出相當的尊重。毛澤東有煙癮,蔣介石有潔癖,他怕聞煙味,毛澤東只好強忍自己的抽煙欲望,以保證倆人之間心平氣和的對話,可見他們倆人還是相當“友好的”。
漫長的談判期間,毛澤東在重慶廣交朋友,結納賓客,他本著“和為貴”的原則,一再闡述共產黨的主張是和平、民主、團結、統一、富強。他自豪而滿懷信心地說:“我們不怕困難,中國人民不怕困難”。與他相反,蔣介石則顯得有幾分尷尬,他請來了毛澤東,卻仿佛是為共產黨作了一次廣告;他提條件,又總是含糊其詞,不敢明目張膽地提出獨裁。于是云山霧海之中。國、共兩黨的領袖分別作著自己的政
治表白,他們象兩個正在戀愛的青年,只顧接近,只見談話。可老不見舉行婚禮,惹得重慶滿城人士、中國各地渴望和平的人們引頸以盼。
1945年9月18日,中午12時半,蔣介石邀請毛澤東和赫爾利大使共進午餐。美國《生活》雜志的記者特為他們攝制了三人合影。在今天的許多蔣氏傳記中,我們隨處可見去掉赫爾利之后的蔣、毛雙人照。正如大多數人評論的,照片中的蔣、毛二人,都給人以大家風范的感覺,只不過,蔣介石更整潔、干練,同時有些拘謹,而毛澤東則更隨便、大度又顯得曠達。這大概是這一對政治“敵手”在空間上給我們留下的走得最近的紀錄,看到這張照片的人,又有誰會想到他們二人后來的政治命運會有那樣大的天壤之別呢?
1945年10月10日,《雙十協定》簽訂。11日,毛澤東結束了他的重慶之行,滿載盛譽地飛回延安。
毛澤東回去不久,張治中曾訪問延安。兩人見面,張治中說:“和平實現了,政府改組了,中共中央就應該搬到南京去,你亦應該住到南京去,延安這地方,(我)不會有第四次來的機會了!”毛澤東愉快地答道:“是的,我們將來當然要到南京去,不過聽說南京熱得很,我怕熱,希望常住在延安,開會就到南京。”看來毛澤東對蔣介石還是寄予幾份希望的。
可是,蔣介石不喜歡毛澤東參加進來的和平,他要自己一個人的和平。談判之后,他贏得了內戰的時間,立即頻頻地擂動了戰鼓,國共雙方在不日之內就走到了戰爭的臨界點上。
蔣介石與毛澤東的重慶相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次見面。隨著毛澤東飛回延安,這一飛就飛出了一段歷史的變遷。此后,蔣介石、毛澤東兩人一別無期,從沙場鏖戰,到隔海相望,歷史給他們劃出了各自的空間,各自的范圍。他們后半生中,除了一些心理戰、炮擊戰外,就再也沒有面對面地交過手。倆人各自偃旗息鼓,專注于本身的建設和發展。蔣介石雖沉湎于“反攻大陸”的美夢中不能自拔,但畢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望洋興嘆了。英雄末路,一片悲涼。“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毛澤東則全身心地投入新中國的建設和共產黨的內部斗爭中去,也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他們倆人在發動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進行了殊死的較量之后,忽然一飄相隔千里,倆人的內部能量大概都沒有徹底釋放出來,因而斗爭的慣性又使他們一直在自己的誤區上愈走愈遠。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期間,毛澤東曾多次與他談及自己的那位作客臺灣的政治對手。他說:“我們共同的老朋友蔣介石大元帥不會贊成這次會談”,“我們與他之間的友誼的歷史,比你們之間的友誼的歷史還要長得多。”
確實,歷史總是先為人們提供友誼的溫床。而當含情脈脈一旦與血淋淋的是非糾纏在一起時,人們才會站到決斗場上去。
在蔣介石、毛澤東的較量中。蔣介石為什么會全面潰敗?臺灣的官修國史有這樣的說法:“總統蔣公于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初引退后,政府失去領導中心,匪軍乘機加緊全面叛亂,大陸因而陷于匪手。”這顯然是一種諉過于人、文過飾非的說法,目的無非是藉此保存蔣介石的一代完人的形象。
蔣介石本人則在敗守臺灣后憤然說過一句話:“我不是被共產黨打倒的,是被國民黨打倒的。”他把自己的失敗歸咎于:一、士無斗志;二、民心思治;三、內部派系沖突;四、美援不夠等等。這實際上也只是蔣介石推卸責任的托詞。
回想蔣介石一生作為,他從軍隊中崛起,借軍權得到黨權,借共產黨而得到天下(北伐勝利),進而成為中國的“領袖”,但,一向眷顧他的命運之神,卻從他獲得最高權力開始就拋棄了他,而轉向青睞毛澤東了。于是,蔣介石賴以成功的基石變化為他走向滅亡的絞索。他成于軍隊,成于共產黨,也亡于軍隊,亡于共產黨,這是歷史的選擇,人民的選擇,而決不是象臺灣政客文人們和蔣氏自己所說的那樣,更不是算命先生胡謅的蔣氏犯了忌等荒誕不經的妄語所言。蔣家王朝不過是多災多難的近代中國出現的一抹扭曲的虹而已。蔣介石以自己的“優點”締造了它,也以自己的“優點”將之摧毀。
歷史的較量從來都是殘酷的。在蔣介石、毛澤東的對弈中,毛澤東勝了,他成了歷史上的偉人;蔣介石敗了,他成了歷史上的流寇。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對世界來說,中國變了;對中國來說,世界也變了。世界不再是帝國主義者和蔣介石王朝的世界。中國人民站起來了。江山依舊,旗幟變幻。蔣介石與毛澤東這一對政治敵手,在1949年更換了他們相識以來的彼此地位。他們之間的廣州合作、重慶和談、戰爭較量都成了歷史的足跡。時代需要的是中國人的再次握手,需要的是他們的后繼者們盡釋前嫌,重修舊好,共同地走到一個振興中華的大路上來。
最后,我再引用尼克松的兩段話作為本節的結尾:“在偉大領袖人物的腳步聲中。我們聽到歷史隆隆的驚雷。幾個世紀以來——從古希臘人,經過莎士比亞,直到今天——難得有幾個主題能象偉大領袖人物的性格那樣持續不斷地、強烈地吸引著劇作家和歷史學家。怎樣區別他們呢?怎樣解釋領導者與被領導者之間存在的那種特有的、難以確切表達的相互關系呢?
并不只是這些領袖們的戲劇性事件。而是他們的重要性——他們的影響才引起人們對這些領袖的作用有那么大的興趣。當戲劇性的最后一幕結束時,觀眾們從劇院魚貫而出,回到家中又開始他們正常的生活。然而,當一位領袖人物的政治生涯的帷幕下落時,觀眾的這種正常生活就發生了變化。歷史的進程也許就有了深刻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