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孫春平

德四爺聽說大山里出了一只白狐貍。也不是德四爺見錢眼開，家里實在太需要錢了。德四爺的兒子上山打石頭，被滾石砸死了，扔下一個孫子。孫子腦子好使，書念得好，正在縣高中讀高三呢，來年夏天就考大學。

下了第一場雪后，德四爺在夜里帶家里的黑子上山。那天夜里，他正在一片荒地掩映的亂石灘中搜尋著，見黑子耳朵支棱起來，神情變得格外警覺。

突然間，一道白光從石叢中閃出，直向山梁上跑去。黑子汪汪叫著，騰身飛快追奔。眼見不遠高崗處，那白狐竟立著身子往這邊張望，直到黑子到了身邊，才又一閃而去。黑子再回來，白狐也回來，如是三番。德四爺陡然醒悟，沒等黑子再追，便喝了一聲：“黑子，回來！”

德四爺帶黑子在附近石叢里找，果然找到一處洞穴，推開石塊，就見一只長有尺許的小東西跳出來。黑子騰身一躥，將小東西按在爪下。嗬，奇了，小狐崽子竟也是通體雪白，稀罕啊！德四爺脫下身上的褂子，將小白狐罩住，用褂袖綰了綰，便提在了手里，轉身往家走。

德四爺回到家里，從兔籠里揪出家兔，將小狐放進去，又用鐵絲將籠門牢牢拴死，然后就回屋睡覺了。天亮時開門再看，籠子前竟有三只野雞兩只山兔。這是想討好德四爺呢，還是乞求德四爺替它喂喂饑餓的小狐？

德四爺卻偏讓小狐餓著，也不給它水喝。餓了兩天加一夜的小狐的叫聲漸漸弱下去。這一夜，月色又不錯，德四爺眼見著白狐閃進了院子，突然正對著房門的方向，伏下了身子，兩只前爪平伸著，腦袋就伏在那兩只爪間。德四爺怔了一會兒神，提了棒子輕輕拉開房門，那只白狐竟仍伏在那里不動。是它沒有察覺動靜嗎？不會，絕不會的。德四爺躡手躡腳，一步步走向白狐，清晰地看到白狐瞪著一雙黑葡萄樣的眼睛，正無所畏懼地迎望著他。德四爺舉起了棒子，看到白狐身子微微抖顫了一下，卻仍不躲也不動，只是把眼皮輕輕地合上了。德四爺頓時明白，白狐引頸受戮，想以此乞求德四爺放掉它的孩子。德四爺高舉的雙臂不由軟下來，長長嘆息一聲，就把棒子丟下了。那一時刻，他想起兒子剛死時，老兩口悲痛欲絕的情景，老伴兒叨念足有上萬遍：老天爺，讓我死了吧，只求換回我的兒子……

德四爺提出兔籠，打開籠門，小狐躥出來，就往白狐身上撲。白狐護定小狐，一直牢牢望著德四爺，那神情說不出是感恩戴德還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實。德四爺擺擺手，說：“走吧，遠點兒走，別再讓人尋摸著你們啦。”

白狐低叫了一聲，小狐便跳上了母親的脊背。白狐跳到院門口時，又轉了幾個圈子，然后立起身，合起兩只前爪對德四爺作了個揖，便馱著小狐鉆進夜色中去了。

老人唏噓著回到了房里。已隔窗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伴兒說，放得好，多少錢值這一片心啊！

德四爺沒有分辨老伴兒這話是在贊白狐還是夸自己，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