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泡

豆沙飯團

1

高一春季開學前一天，于輝對伙伴唐嫣說：“千篇一律的上學日子又要開始了，同樣的教學樓，同樣的操場，同樣的老師，大大小小的考試，還有每天上午的課間操，唉，真是無聊啊。”

唐嫣點點頭：“上學可不就是這樣嘛?！?/p>

于輝故作激烈地搖搖頭：“不過我不打算這么沒勁地過完這個學期！我準備在上學的日子里，每天拍一張照片，這樣到學期結束的時候，我就有一百張內容不同的照片，也算真實記錄我這一學期的校園生活！暑假時看看，肯定挺有意思的。”

唐嫣立刻為伙伴的奇妙點子鼓掌：“真的呢！我怎么沒想到呢！這么做肯定很有趣！女作家三毛不是說過嘛——‘童年，只有在回憶時才成就其美好。雖然上課的日子過起來都差不多，不過到學期結束，借著一百張照片回憶一下，肯定有很多我們平時忽略的樂趣呢！你的想法太棒了！”

于輝帶著男孩子的驕傲笑了起來：“我腦袋靈從來不是吹的！咱們都在各自的學校拍一百張照片，等到暑假的時候互相換著看，肯定更好玩?！?/p>

唐嫣點點頭：“好呀，好呀，就這么說定了?！?/p>

兩個伙伴在初春的微風中清脆地擊掌，對新學期的到來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期待。

2

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唐嫣的書包就多了一個小小的數碼相機。唐嫣用她記錄下了每一天她在校園里看到的最值得記錄的素材。

在圖書館，唐嫣興致勃勃地拍下外國小說上被調皮學生悄悄畫上的卡通鬼臉；在化學實驗室，拍下簸箕里被不慎打碎的玻璃試管碎片；在學校超市，拍下自己最愛光臨的餅干貨架；自習課上，偷偷拍下同桌趴著睡覺情不自禁流口水的模樣；課間，拍下女生在小池塘邊用面包喂金魚的可愛模樣；在操場，拍下自己暗暗關注的打球男孩放在一邊的外套和書包……

唐嫣欣喜地發現，原來校園里存在那么多有趣的，特別的，溫馨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小細節，如果沒有拍下照片，它們就會被永遠忽視著。

唐嫣每天拿著相機四處走動的樣子引起好友殷蓮的好奇，得知了她和伙伴于輝的“百張校園照片”的計劃后，她也是興趣盎然，于是幫著唐嫣發掘貌似平淡的校園里那些生動的拍照素材。

一個月后，兩個女孩津津有味地看著相機里的二十幾張照片，殷蓮說：“你發現沒有，咱們拍的照片，都是女生味十足的，零食啦，花花草草啦，男生的書包啦……不知道你的伙伴于輝拍的是什么內容的校園照片，肯定跟咱們的風格不一樣?！?/p>

唐嫣笑道：“那是肯定的呀！我估計可能有老師被捉弄的背影啦，漂亮女生的側面啦，踢足球的場面啦這些東西?！?/p>

殷蓮雙手托腮，眨巴著向往的雙眼：“暑假時候，你一定要叫上我去分享于輝的校園照片哦，肯定又真實又特別?！?/p>

“好呀，絕對沒問題！”

3

最初的新鮮勁過去后，唐嫣漸漸發現每天要拍出有紀念特點的照片不是那么容易的，教學樓不會在一夜之間換了顏色，石凳上不會一到黃昏就神秘地長出花朵來，生物教室里做試驗的永遠是綠油油的青蛙，餅干貨架上擺著的始終是那么幾種口味，而暗暗關注的那個男生更是不可能奇跡一般拿著朵紅玫瑰笑咪咪地出現在她的教室門外。

“不容易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啊?！边@天課間，殷蓮陪著唐嫣轉了一圈后，懶洋洋地說道。

“肯定有我們沒發現的東西，不急。”唐嫣安慰好友，“離下午放學還早著呢，我們耐心一點，肯定會拍到好照片的?！?/p>

“好吧，不過看來這個百張校園照片的計劃還真不是那么好完成的呢。”

“要是很容易的話，也就沒什么紀念意義了嘛?！碧奇陶f，不過心里也覺得這個任務不像當初想的那么簡單輕松。

這天直到下午的最后一節課，唐嫣才找到拍照的素材，英語成績一向不如她的殷蓮，這次測驗比她多了一分。

放學后，唐嫣對著課桌上兩張擺在一起的試卷按下了相機快門，然后對殷蓮說道：“你看，我說的吧，耐心一點，咱們肯定會拍到好照片的。這絕對算是一個紀念哦，你的英語成績從來沒有考過我?！?/p>

殷蓮笑嘻嘻地說：“不奇怪啊，最近我迷一個英國樂隊，不僅他們的歌詞我背得滾瓜爛熟，還上網查他們的資料，這試卷分數算一個額外收獲哦?！?/p>

唐嫣也笑了：“所以啊，學習不能死讀書，校園生活也不是一成不變嘛，我絕對有信心完成這個百張照片的計劃！”

4

進入四月份，雨水漸多，每天早晨，教室后面都擺滿了密密麻麻撐開來的雨傘，男生是清一色的藍灰，與女生的繽紛多彩形成鮮明對比，唐嫣在第一時間把這平日熟視無睹的美麗場景拍進了相機。

這天課間，大家照例對下雨的麻煩發著小牢騷，唐嫣透過窗戶，看到了校工帶著草帽，穿著雨衣，獨自一人拖著裝滿潮濕樹葉的垃圾車穿過操場，腳步緩慢沉重。

忽然間，唐嫣對同學那些嬌氣做作的小牢騷感到很刺耳。她走出教室，在教學樓門口，對著任勞任怨的校工鄭重地按下了快門。

放學時分，殷蓮看著這張照片，對唐嫣說：“原來在校園生活的不僅僅是老師和學生……”

兩個女孩默默地走向校門口，路過學校超市的時候，唐嫣走了進去，買了三杯熱乎乎的奶茶。她遞給殷蓮一杯：“陪我給校工伯伯也送一杯吧?！?/p>

殷蓮連忙點點頭，撐起自己的雨傘，小心翼翼地護送著雙手握著兩杯奶茶的唐嫣朝校工小屋走去。兩個女孩將一杯奶茶放在門口，“篤篤篤”地敲了敲門后趕緊跑開。校工打開門，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拿起那杯奶茶，滿臉的皺紋慢慢變成了一朵菊花。

女孩們走在回家的路上，紛紛灑灑的雨絲淋不滅她們臉龐上的快樂光芒。

5

5月，唐嫣相機里的照片已經有五十多張了。這天中午，她正對著學校池塘邊一只爬上來曬太陽的小烏龜拍照時，殷蓮氣喘吁吁地跑來：“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受驚的小烏龜咕咚一聲鉆進池塘，唐嫣遺憾地看看相機，問道：“什么事大驚小怪的啊。”

“我表姐不是咱們學校的文藝部長嘛，我把你和于輝的‘百張校園生活照片計劃告訴了她，她很感興趣！她說下學期的文化周活動，準備給你們留下兩扇櫥窗欄，把你們的照片放上去，這個計劃老師已經批準了，到時免費幫你們把相機里的照片都打印出來！”

唐嫣很不好意思：“咱們照的都是一些個人風格的照片，掛在櫥窗里讓全?？?，不大合適吧，再說咱們又不是專業拍照的，水平一般般，人家看了該笑話了?！?/p>

殷蓮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你這人動不動就害羞，跟蝸牛似的，早猜到你會這么說。可是我表姐說了，照片本身的真實和細致就是最有價值的！可不是嘛，就算找個專業攝影的，拍咱們學校的教學樓，禮堂，上課場景，哪怕是藝術風格的，誰愛看?。　?/p>

唐嫣樂了：“那好吧，我一定積極配合，接下來的照片也會更加認真地去拍。學期結束，一定拍下一百張照片！”

“好呀好呀！”殷蓮拍手道：“我再說服我表姐把其中的精品照片放大打印，到時一定很轟動！那時你就成名人了！”

“哪里會！就你在這里異想天開！”

“肯定的，肯定的，你現在就要練簽名??！不過反正你的字寫得很好看，不用擔心。要是我去簽名，一定被人笑死了?！币笊徧乜蓯鄣匕欀紦u頭嘆氣。

6

“百張校園照片”的發起人于輝，壓根沒有把這個計劃進行下去，像所有腦袋靈活但是缺乏耐心的人一樣，新鮮勁過去后，再也懶得堅持下去了，給自己隨便找個放棄的理由，輕飄飄地就擱置了和唐嫣的約定。

這個年紀的不少男生就是他這樣，腦袋里可以天馬行空，無數點子如同天花亂墜，驕傲自己的創意，揮霍自己的想法，和別人滔滔不絕地夸夸其談，引起羨慕贊賞的眼光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成就，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就是終點。再絕妙的點子，生命力到這里也就結束了。所以開學前一天和唐嫣的清脆擊掌對于輝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們最缺少的就是腳踏實地一步步為實現想法而努力——而這往往也是他們最不屑最懶得去做的。

期末考試結束后，唐嫣和校工伯伯在他的小屋前，一人手里拿著一支“可愛多”冰淇淋時，青春的甜美臉龐和成年的欣慰笑容凝成了第一百張校園生活照片。

“太好了！計劃完美執行！成功了！”唐嫣和殷蓮激動不已地手拉著手歡笑跳躍！

為了拍下這一百張照片，兩個女孩把校園踏了幾個遍，她們發現自己以為很熟悉的地方，總是有著出其不意的小驚喜等著她們，靜靜地為這對發掘美麗的女孩呈現生動美妙。她們受過風吹，挨過雨淋，長時間蹲在花圃旁腿酸腳麻，被蚊子叮過大大小小的紅包，然而，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相等的回報。

“以前聽別人說什么‘過程也是美麗的，覺得好肉麻，好不真實?！币笊徴f，“不過現在想想，真的沒說錯呢?！?/p>

“對呀！”唐嫣看著相機，“不說別的，這一百張照片，加深了我們的友誼，你絕對是我最好的姐妹淘！”

殷蓮笑道：“同意！接下來，咱們就去看看你最好的異性朋友于輝的‘男生風格百張校園生活照片吧！”

兩個女孩此時絕對沒有想到于輝的相機里只有可憐的十幾張照片，而且已經被他遺忘了。

7

暑假的第一天，于輝接到唐嫣的電話，聽到她完成了一百張照片的消息，于輝才猛然想起這么一回事，不由感到心一沉。當唐嫣問他什么時候聚在一起欣賞彼此的校園生活照片時，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連貫的話：“那個，這學期吧，我們老師特別嚴，對我們的學習抓得特別緊。”

“我們老師也是啊，說要為高二開始做準備了?！碧奇虥]有聽出于輝的話外音，“所以我還特意照了一張把好多參考書擺成多米諾骨牌的照片呢?！?/p>

于輝感到握著電話的手心里沁出了汗：“那個，我的相機這學期出了點問題，拿去修了一個禮拜?！?/p>

“哦，那就是說不滿100張了，只有九十幾張了?。俊碧奇痰恼Z氣透著惋惜，“不過差的也不多，不要緊。什么時候你來我家，還是我去你家呢？”

于輝此時恨不得唐嫣的手機趕緊沒電，他實在沒臉說自己早就停止了照片計劃。

“喂喂，說話啊，手機費貴著呢，別浪費我的錢啊！”唐嫣對電話那頭沉默的于輝說道。

“哦，那你回家以后，我晚上給你打電話吧，先掛了啊?！?/p>

唐嫣看著通話中斷的手機，有點納悶，一旁的殷蓮問道：“他怎么說?。俊?/p>

唐嫣把于輝的話告訴了好友，心直口快的殷蓮立刻反應過來了：“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根本沒有進行這個百張照片計劃！”

“怎么會呢，這計劃還是于輝提出來的呢?！碧奇桃搽[隱感覺到了，但還是不愿立刻接受好友的話。

殷蓮的臉一沉：“我的預感準著呢，尤其是壞事情?！?/p>

晚上，殷蓮的預感被于輝證實以后，唐嫣感到難受極了，有種被不負責任的伙伴撇下的孤單與委屈，眼圈都紅了。

電話那頭的于輝還在一個勁給自己找理由說廢話，唐嫣干脆地掛了電話。

8

開學后不久就是文化節，唐嫣的一百張校園生活照片貼在了櫥窗欄里，成為全校最關注的焦點。

“哇！拍的真好玩！這照片特輯太有意思了。”

“這些照片都是在咱們學校拍的啊？真想不到！”

“拍照片的是高二（3）班的唐嫣，咱們去看看是誰吧?！?/p>

果然如殷蓮所料，唐嫣在全校一下子名聲大振，每天都有興致勃勃的學生來到她的教室門口對她好奇張望，她成了男生中人氣劇增的女生，也成為女生們最喜歡的人，大家紛紛問她有沒有下一期校園生活照片的拍攝計劃，爭著貢獻自己的點子。

那個被拍攝了書包和外套的男生，還特意去學校超市買了一包唐嫣最愛吃的餅干送給她。這簡直比玫瑰花還讓唐嫣高興。

瞧不起于輝的殷蓮特意向唐嫣要了他的手機號碼，這個性格爽快的女孩把這一切毫不客氣地高高興興地告訴了他。

這天下午，于輝來到了唐嫣的學校，久久地站在櫥窗前，看著整整一百張精彩的照片，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呀，那不是于輝嗎？他怎么會來咱們學校？”

看到站在櫥窗前的于輝，唐嫣很驚訝，殷蓮胸有成竹地說：“是我告訴他的，對了，我還特意為他的到來做了準備呢！”

兩個女孩走近于輝，他有些尷尬地打了招呼，表情僵硬，眼神閃躲。

殷蓮從書包里拿出一枚氣球遞給唐嫣，又翻出一小瓶肥皂水和吸管遞給于輝：“我要給你們拍張照片。唐嫣，你把這個氣球吹起來，于輝，你來吹肥皂泡?！?/p>

唐嫣和于輝不知道殷蓮的用意，莫明其妙地互相看了看，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

殷蓮按下快門后，意味深長地對于輝說道：“過幾天你會收到這張照片哦，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9

幾天后，于輝收到一封信，里面是一張照片：他和唐嫣，一個吹肥皂泡，一個吹氣球。

照片上有一行醒目的字：

“吹氣球和吹肥皂泡的區別在于，前者是持續不斷的努力，后者是輕飄飄的任性。所以肥皂泡很快就會消失，而氣球最終會鼓脹圓滿，燦爛地呈現！

——氣球女生唐嫣的好友殷蓮特贈肥皂泡男生于輝”

于輝看著照片上的話，說不清是氣惱還是羞愧，因為他的懶惰，是那么真切，那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