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騫 孫利榮
北京朝陽區豆各莊,北京市看守所西北側圍墻對面,一座小巧的灰色院落在附近幾處掛著的監獄、看守所、公安部預審處銘牌和高墻大院的映襯下,安靜地匍匐著。
院落門口沒有任何標識,一棟貼著灰磚、呈不規則長方形的兩層建筑,被四周的草坪圍繞著。
透過白色邊框玻璃窗,可以看見靠近大門的大廳里放著一圈黑色沙發,隔壁的小房間內,數臺監控儀器一字排開,這個小房間的對面,一扇深色大門敞開著,露出半張手術床。
整個建筑被灰色矮墻所包圍,如果沒有院落和墻壁上的數十個球形監視器,這里給人的感覺就像大學校園的一角,但據此處的工作人員稱,這里就是北京市新近建成的死刑注射執行室。

北京朝陽區豆各莊,北京市看守所西北側圍墻對面新近建成的死刑注射執行室。
據工作人員介紹,死刑執行室剛剛建設完工,但尚未接通水電。執行室樓高兩層,樓內共設有7個注射死刑執行室,行刑床、監測儀器等設備均已安裝完畢。一樓走廊上方為玻璃頂。小樓側面裝有金屬卷簾門,囚車可從這里直接進入樓內。
2009年6月14日,最高人民法院(簡稱最高院)召開的“全國刑事審判座談會”上,與會人員透露北京有望在今年年底全面推行注射死刑,這個死刑室也將在年內投入使用。
在北京之前,云南、上海、浙江、河北、太原、成都等地均已全面實施注射死刑,更有多個省市進行試點工作。但專家認為,北京此次宣布將全面推廣注射死刑,對全國改革死刑執行方式意義特殊。
國家法官學院教授張泗漢向媒體表示,多年來,死刑的執行方式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從電椅、毒氣室到槍擊再到注射,每一次變化都意味著人類文明程度的提高,意味著社會的進步。

左圖 行刑室的監視器。右圖 注射用器械。
藥物器材由最高院發放
據大陸媒體報道,北京的死刑執行室將地址選在北京市看守所附近,主要是為了方便行刑,北京大多死刑犯都羈押于此。
而為適應新的死刑執行方式,北京的中級人民法院將在近期開展業務培訓,培訓對象為法警和法醫。在注射死刑過程中,法警負責提押、固定罪犯和執行死刑工作,而法醫則負責監督、指導執行死刑藥物的使用、監測和確認罪犯死亡工作。
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相關工作人員表示,目前有關此項工作的所有消息均由最高院發布,中院尚未開展具體工作。
大陸媒體還稱,死刑藥物和注射用器材管理嚴密。先由最高院進行配制、組裝,之后由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向最高院提出申請,最高院統一發放藥物器材后,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統一保管,各中級人民法院在執行死刑時,再向上一級法院申領。
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后,注射死刑被加入死刑執行方式。最高院隨即委托國內權威研究機構進行藥物試驗。據大陸媒體報道,專家歷時數年,經過從小白鼠到猴子的一系列試驗、論證、篩選,最終確定了最佳藥物組方,并通過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的正式審核批批準。
這組藥物組方在成都等地的法院試用表明,根據死刑犯的體重確定用藥劑量,整個行刑過程只需數分鐘時間。注射后,犯人無痛苦、無抽搐、無明顯的面色改變,具有臨床死亡時間短,致死效果穩定、可靠的特點。
蘇黎世代表的來訪
注射死刑對于北京來說并不陌生。2000年6月,北京已對一名29歲的殺人犯進行過注射死刑。據當時當地媒體報道,犯人被固定在床上,法警一邊和犯人交談,一邊分兩次向他體內注射麻醉藥物和一種特制藥液,幾分鐘后,犯人的心電圖呈直線狀,死刑執行的整個過程很平靜。而2000年9月,前人大副委員長成克杰,因受賄罪也在北京被執行注射死刑,因成克杰更具知名度,即便是北京司法界人士也常誤以為,成克杰是北京第一例注射死刑案例。原國家藥監局局長鄭筱萸,2007年亦以注射方式被執行死刑。
較之北京的幾次嘗試,全國最早的注射死刑試點,數年之前在昆明就已出現。
1997年,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兩名罪犯秘密實施注射死刑。時任昆明中院院長孫小虹后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他在昆明推動注射死刑的動因,源于1996年《刑訴法》修訂前,他和蘇黎世議會代表團的一次談話。
當年,蘇黎世這個歐洲最富裕的城市與昆明結為友好城市已近10年,但昆明毒品走私猖獗之名遠揚,蘇黎世議會對是否要繼續友好城市關系提出質疑。表決前,蘇黎世議會代表團前往昆明考察,孫小虹代表昆明中院最先接待這個代表團。來自死刑廢除國的代表,提出對中國為何一定以槍決執行死刑,而不能采用其他更人道的方式的疑問,這讓孫小虹印象深刻。
昆明中院法醫院院長汪軍則透露,昆明約有兩成死刑犯是身患艾滋病的吸毒者,槍決時血液四處噴射,很不安全。這是昆明采取注射死刑的另一原因。但此外大陸注射死刑的案伊報道并不多見,從最初的試點至今,大多數死刑犯仍然死于槍下。
從氰化鉀到麻醉藥
全國注射死刑的第一針,正是汪軍注入。
2008年,汪軍在接受大陸媒體采訪時回憶,1997年3月,一名身體較強壯的死刑犯,坐在扶手椅上,雙手被綁在椅子上,頭上套著黑色紙袋。他給犯人推了2毫克氰化鉀,完成執行。但氰化鉀是種無色苦杏仁味的劇毒物,揮發性強,那天上午執行完后,從下午直到第二天早上,汪軍一直感到頭發昏。
7個月后,昆明中院首次向社會公開對4名毒犯實行注射死刑時,藥物已改為麻醉劑。汪軍說,行刑藥物由6種進口麻醉劑組成,每支或本為35元。他稱后來看到過最高院的藥物配方,和昆明基本一致,只是藥品改用國內生產。
1998年10月,杭州、青島、武漢、洛陽、或都也被最高人民法院列為首批注射執行死刑試點城市。上海亦同時開始注射死刑藥物的研發,上海原死刑改革委員會一名成員稱,當時委托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麻醉科專家進行死刑藥物研制,專家經過數月的動物實驗,確定死刑藥物由兩支藥劑組成,第一支藥劑的作用是致人神經癱瘓,第二支藥劑則可致人深度麻醉致死。
研制藥物的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麻醉科主任,至今不愿公開藥物的具體內容。他表示,研制藥物對麻醉科醫師而言并不是難事,但死刑使用的藥物劑量要偏大,以保證致死,又不能讓犯人感到痛苦,這在確定劑量方面讓他們略費心思。
上海在地處郊區的行刑場,實施了第一例注射死刑。據上述原死刑改革委員會成員回憶,當時犯人被固定在執行床上,執行床在犯人的眼部設有擋板,當法警給犯人靜脈注射藥物時,犯人不會看到注射過程。法警在50秒內完成兩支藥物的注射,一分鐘左右,監測儀顯示犯人死亡。
死刑研究專家劉仁文曾透露,死亡注射針劑一般都由三部分組成,首先是讓罪犯意識喪失的硫化物;其次是通過放松肌肉達到麻痹心臟和中止肺部活動的溴化物;最后是可致心臟停止跳動的氯化物。但他并不確定目前最高院使用的就是這個配方。
兩種執行場所
上海在試點成功的次年,即將注射死刑推甸全市。隨后長沙、廣州等地均出現小規模試點。試點的順利推行背后,是最高院的積極推動。2001年9月,最高法院原副院長劉家琛在全國法院會議上要求,全國法院應轉變觀念,確保注射死刑工作的正常開展。
同時最高院發出《關于采用注射方法執行死刑的若干問題的規定》(簡稱《規定》),次年又下發《關于開展注射執行死刑工作的通知》,要求有條件的省市都要采用注射執行死刑。之后還公布與之相關的《人民法院司法警察執行工作細則》等規章。
《規定》明確:人民法院采用注射方法執行死刑應當具備三個條件:一是有固定的執行室和相應的專門設備。執行室應建立在固定刑場內。執行室包括相互隔離的行刑室、受刑室和觀察室。室內應配備特制的執行床、注射泵和消毒器械等。
而彼時,大陸司法界正流傳著“對罪行惡劣的刑事犯實施注射死刑,不如槍決震懾效果明顯”的觀點。
2006年,原遵義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李祖良設計出“死刑執行車”,這種死刑執行車,目前由重慶和南京兩家汽車企業生產。
執行車的設施和執行室內的設施雷同,區別在于有駕駛室和行刑室兩個空間。南京衛富特種汽車有限公司業務聯系人王紅海介紹,行刑室內安裝著類似手術臺的行刑床,可調節高度。周圍安裝著心電圖、腦電圖等監控儀器,行刑床一側還有注射泵。車內配備沖洗設備、監視設備。按客戶需求,還可加裝存尸柜、光盤刻錄機等,光盤刻錄機能實時刻錄監視器中的執行過程。
注射死刑成本下降
大陸有媒體曾透露,國家財政在2000年前后,每年撥給一個死刑犯的費用為700元,主要用于四方面:運靈費、火化費和抬尸費、射手費、布告費。但注射死刑初期投入的經濟成本,顯然要高于此項標準。
標準設備中的注射泵,為1999年由浙江醫療器械商楊輝委托工程師羅建明研制。據大陸媒體稱,此前楊輝從杭州法院處獲悉,杭州中院在試點注射死刑時,執行人在給第二名死刑犯注射時,突然面色蒼白,雙手顫抖,無法將針頭插進犯人手臂。只有用儀器注射代替人工,才可保證每次執行都順利進行。
應執行需要,執行泵要以1分鐘輸入30毫升的速度將藥物注入人體,需要承受的壓力比醫用注射泵要大得多,羅建明將所有的管線、接口都作了重新設計。注射泵生產出來后,每臺售價1.8萬元。
行刑車的售價則是執行泵的數十倍。王紅海介紹說:他們生產的死刑執行車是在金龍和依維柯兩類車型基礎上改裝,前者售價80~90萬元,后者售價則在45萬元左右。
而固定行刑場所的成本更高。北京市注射死刑行刑室自2008年開始建造,據招標書顯示,刑場建筑面積為2050平方米,投資總額828萬元。而大陸媒體在采訪遵義中院時獲悉,遵義中院在2006年建設一個固定行刑場所的費用是200萬元。
此外,領取藥物的費用也一度成為各地注射死刑的主要成本考慮內容。地方中院每次執行注射死刑前,均要派兩名法官前往最高院領取藥物。劉仁文曾透露,藥物的成本包括向最高院支付的300元,以及兩名法官來回機票。
較高的成本,阻礙了注射死刑在各地的推廣。生產死刑執行車的兩家企業在2006年接受大陸媒體采訪時,生產的死刑車均銷量不佳,重慶的那家企業,已停產一年。
但王紅海表示,2007年后不知什么原因,公司銷售量大增。近3年,他們公司死刑執行車的年銷量均在100輛左右。據公開報道,2007年至今,河北、太原、成都、重慶相繼宣布全面推行注射死刑。而“最高院也在2008年取消原來的領藥方式,改由地方高院一次領取多份,降低取藥成本”,劉仁文說。
兩種執行方式并行12年
上海法院一名刑庭法官向本刊記者介紹了上海市現行注射死刑的執行程序。
按照法律規定,上海只有中級人民法院有資格執行死刑,中院在收到最高院核準死刑裁定后,必須在7日內執行死刑最高院的裁定也會在執行前送達犯人家屬手中,如果家屬希望再見一面,法院通常會在執行前一到兩天.安排雙方見面。等待執行期間,犯人若提出特殊需求,如希望吃某種食物、買新衣服,監獄出于人道因素會給予滿足。
執行死刑當日上午,監獄用囚車將犯人運至中級人民法院。法庭上,法官會再次核實犯人的個人身份信息,此時犯人如提出有新的犯罪事實要交代,或對案情有重大異議,法官可要求暫緩死刑執行。
若無異常,囚犯隨后會被囚車送往刑場囚車前有開道車,法官、負責案件的檢察官、法警等亦須乘車緊隨其后。同時,法醫、殯儀館車輛亦須前往刑場守候。進入刑場后,在受刑室內,法醫會給犯人拍攝第一張照片,兩名法警隨后會將犯人的手腳固定在行刑床上.將注射針頭打入犯人靜脈內,連接好檢測儀器。
然后離開受刑室,進入行刑室
受刑室與行刑室是用單向玻璃窗隔開,所有行刑人都會在行刑室內觀看行刑過程一根注射泵從玻璃窗底部穿到受刑室,連接著針頭,法官發出“行刑”的口令后,法警按動注射泵,藥液直接進入犯人體內,1分鐘左右,犯人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檢測儀器上顯示出一條直線。
法醫隨后進入受刑室給犯人作檢查。確認犯人死亡后,法醫會拍攝第二張照片,然后在死亡證明上簽字,寫明死亡時間,最后殯儀館的車輛將尸體直接送往火葬場。
但同樣是死刑,2008年夏,山西離石殺害同村人的方文(化名)被執行死刑的過程就血腥得多。在郊外薛公嶺半山腰上,一聲槍響過后,方文的頭蓋骨在法官、法警、公安面前“飛了出去”。參與執行的一名工作人員至今對這個畫面記憶猶新。
沒有人能解釋為什么同樣是死刑,山西和上海兩地的這兩名罪犯,會死于不同的方式在注射死刑出現后,兩種執行方式并行的局面,已經持續了12年。在公開報道中.多見高官被執行注射死刑,民間一度流傳著注射死刑是高官特權的說法。
最高院一名研究員告稱.什么案件適用哪種死刑方式沒有標準判斷.犯人怎么死.主要依據當地是否具有注射死刑的條件劉仁文等多名學者近日呼吁,為追求公平和人道,最高院應盡快出臺規范化文件,在中國全面統一實行注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