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軍事

朱增泉

一、秦始皇的統一戰爭

秦王掃六合，

虎視何雄哉。

揮劍決浮云，

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

大略駕雄才。

……

這是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中的第三首，他把秦始皇掃平山東六國的統一戰爭寫得大氣磅礴，氣貫長虹。

秦始皇的身世傳奇

秦始皇， 千古一帝， 大功大過， 功大于過。他十三歲繼位當秦王，二十二歲親政，二十三歲發動統一戰爭，三十九歲統一中國，稱秦始皇十二年而亡。前后在位共三十七年，終年五十歲，短暫而輝煌的一生。

秦始皇，姓嬴，名政。由于他出生在趙國，幼年隨母親姓趙，回到秦國后歸宗姓嬴。他出生于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故名“正”。不知是誰的主意，給他的“正”字加了個反文旁，變成“政”。初衷也許是想讓他長大后多一點“文”氣，由于加的是反文旁，結果適得其反，他統一中國后焚書坑儒，對文人很不尊重，所以后世多數文人對他沒有太大好感。歷史學家對他公正一點，功是功，過是過。

秦始皇功大于過是毫無疑問的。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后來的所有封建帝王們，都是在秦始皇最早搭建起來的中國這個大舞臺上，演出一出又一出的悲喜劇。美國人羅茲? 墨菲寫的《亞洲史》，在講到秦始皇時說，他“手段盡管嚴酷，卻在一團紛亂中建成了一個帝國，并且奠定了秦及其后代中華帝國的大部分基礎”，這個評價是中肯的。

《史記》中有一篇《呂不韋列傳》， 實際上是通過呂不韋其人，在講述秦始皇和他父親兩代人的傳奇經歷。呂不韋，河南陽翟人，最早是趙都邯鄲城里的一位珠寶商。一天，呂不韋在邯鄲街上閑逛，迎面遇到一位落泊少年，氣質不同平民。一打聽，原來是秦昭襄王的一位王孫，名叫異人， 在趙國當人質。由于異人是秦昭襄王太子安國君的庶出兒子， 所以把他扔在趙國不管不問。又由于秦、趙兩國經常交戰，異人在邯鄲也受盡冷落，日子過得寒磣。呂不韋以商人的目光一眼看出異人身上的潛在價值。他在心里一算計：秦昭襄王畢竟老了，余年無多。他一死，太子安國君就要繼位當秦王，安國君繼位后同樣要立太子。安國君雖然有二十多個兒子，但他寵愛的華陽夫人卻膝下無子，他的二十多個兒子必有一爭。異人眼下雖然落泊，但只要舍得往他身上投資，他就有希望爭立為太子，再下一步就可能當上秦王。這樣一來，將比做什么買賣獲利都大。呂不韋想到這里心情挺激動， 晚上回到家里就同他父親討論起來。他問父親：“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又問：“珠寶之贏幾倍？”曰：“ 百倍。”又問：“立主定國之贏幾倍？”曰：“無數。”呂不韋就說，是啊，“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飽食；今定國立君，澤可遺后世，愿往事之”。他對父親說，他準備去做一筆助人“定國立君”的政治買賣。（《戰國策》）

呂不韋認準“ 從政獲利大于商” 之后， 就上門去拜訪異人。他對異人說，我可以幫助你光大門庭。異人聽后凄然一笑，說，你還是先去光大你自己的門庭吧。呂不韋卻說，我的門庭要靠你來光大。異人問，怎么講？呂不韋說，你祖父秦昭襄王老了，你父親安國君繼位在即，他一繼位，立誰為太子就必有一爭。你在二十多個兄弟中處在中間位置，上不上，下不下，按照立嗣一般規律， 要么立長， 要么立幼， 你沒有任何優勢。但有一條特殊途徑，我可以幫助你去爭取。異人問，什么途徑？呂不韋說，把你提前過繼到華陽夫人名下，做他的兒子，你親親熱熱叫她一聲“媽”，將來立太子就沒有別人爭得過你。異人被呂不韋鼓動得熱血沸騰，立刻許愿說，如果你能幫助我謀成此事，我愿“分秦與君共之”。

商量既畢， 按計劃實施。呂不韋先給異人五百金，讓他置車馬，養賓客，招賢士，先把王孫的門面撐起來，人氣先旺起來。又用五百金購買了一批奇玩珍寶，呂不韋親自西去咸陽，走門子先買通了華陽夫人的姐姐， 把這批東西送進去，并捎話給華陽夫人說，異人在趙國非常想念父親安國君和華陽母親。華陽夫人得了寶物，聽了好話，自然高興。根據呂不韋的授意，華陽夫人的姐姐慢慢向妹妹滲透說，你現在靠姿色得寵，終不能長久，人總有老的一天，色衰愛弛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我看異人這孩子挺有孝心，不如趁早把他過繼到你名下，做你兒子，將來安國君繼位后，名正言順立他為太子，你就有了終身依靠。華陽夫人被說動了，就抹著眼淚對安國君訴說為自己將來的命運擔憂，提出要把異人過繼到她名下做兒子。由于異人的親生母親夏姬也曾得寵過，異人小時候安國君也歡喜過，有些感情基礎，“安國君許之”。華陽夫人說，空口無憑，逼著安國君“刻玉為證”。馬上就有一道玉符從秦都傳到邯鄲，異人立為華陽夫人之子。華陽夫人是楚國人， 異人改名子楚， 被立為王太孫，成為秦國第三代王儲。呂不韋被任命為子楚的師傅。子楚回咸陽去“ 認母” 時， 特地穿了一身楚國衣服， 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華陽夫人“媽”。華陽夫人一見，真像見到親兒子一般高興。呂不韋把這一切做得絲絲入扣，點滴不漏。

呂不韋成了子楚的師傅，兩人來往自然密切起來。有一回，子楚到呂不韋府上去夜飲，呂不韋命家養舞女們出來歌舞助興。其中有一位叫趙姬，子楚一見，已無心飲酒，當面向呂不韋要這名舞女。呂不韋早和趙姬“私與居，知有身”，一聽子楚要趙姬，“呂不韋怒”，一股醋意借著酒色涌到臉上。又一轉念，既然已把全部賭注壓在了子楚身上，何惜一名舞女？給！呂不韋顧不得心里酸也痛也，把趙姬給了子楚。趙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得了兒子當然很高興， 立趙姬為夫人。若按《史記? 呂不韋列傳》中的上述記載， 秦始皇實際上是呂不韋的“私生子”，是從趙姬肚子里帶過去的。

秦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 5 7年），秦、趙兩國爆發戰爭，秦將王齮圍攻邯鄲，呂不韋怕趙國追殺子楚，情況十萬火急。他用大量黃金買通了邯鄲的守城官吏，帶著子楚逃出邯鄲，逃到正在攻城的秦軍軍營中尋求保護，輾轉回到秦國。可是趙姬母子還在邯鄲城里沒有帶出來，這是秦始皇童年和母親趙姬在戰亂中度過的一段落難經歷，九死一生，驚險萬分。好在趙姬也是邯鄲城里的“豪家女”，家里想盡辦法把他們母子倆藏了起來，“以故母子得以活”。那一陣，趙姬母子擔驚受怕，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欺。后來秦始皇并滅六國后，有一次他出巡邯鄲，把母親家的仇人一個個都抓了起來，“皆坑之”。

秦昭襄王執政五十六年而亡，安國君繼位，是為秦孝文王。不出呂不韋所料，秦孝文王立華陽夫人為王后，立子楚為太子。趙國也把趙姬母子找到，主動送回秦國，向秦國示好，希望改善兩國關系。

秦孝文王在位僅一年就去世了，子楚得以繼位，是為秦莊襄王。秦莊襄王立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尊親生母親夏姬為夏太后，還算有良心。秦莊襄王畢竟與趙姬母子共過患難，繼位后立趙姬為王后，立嬴政為太子。秦莊襄王真心感激呂不韋為他所作的深長計謀，任命呂不韋為相國，封文信侯，食洛陽十萬戶，也算兌現了當初“分

秦與君共之”的諾言。

秦莊襄王在位也只有三年， 就去世了。秦嬴政繼位時才十三歲，大權都操在相國呂不韋手里，并封呂不韋為“仲父”，這是一個十分可疑的封號。趙姬還年輕，守寡守不住，與呂不韋舊情復萌，私通。隨著秦嬴政年長，呂不韋恐事泄致禍，“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把嫪毐眉毛胡子都拔光，冒充“閹人”，送進宮去，侍候太后。太后“絕愛之”，私與通，致孕。太后為了避人耳目，說是占了一卦，卜辭上說要換個地方，便從咸陽去了雍（今陜西鳳翔縣，春秋時秦國故都，那里有大鄭宮）。嫪毐成了太后的寵侍，有恃無恐，養家僮千余人、舍人千余人，朝政大事皆“決于嫪毐”。

秦始皇的身世來歷，以及他的成長過程，對他的性格形成有著重大影響。影響之一，他童年跟隨母親在邯鄲經歷的戰亂恐怖，人們在背后說他是呂不韋私生子的議論，以及母親與嫪毐的淫亂行為，使他的童年和少年一直浸泡在屈辱感、恥辱感之中。這些難以磨滅的心理影響，使他變得早熟、內向，對母親又愛又恨。洗刷恥辱、報復屈辱的決心日益強烈。影響之二，他繼承的又是戰國七雄中第一強國的王位，他決心不辱祖宗、有所作為的雄心壯志也在與日俱增。這兩方面的因素結合到一起，使他的性格變得乖戾暴烈，也由此形成了他堅定、果決、一意孤行的執政風格。

戰前形勢

秦王政并六國前，山東六國及秦國本國的形勢如下：

一、趙國。趙國自趙武靈王實行“ 胡服騎射” 軍事變革以來， 曾是山東六國中的軍事強國，三晉中唯有它能“西抗強秦”。但趙武靈王晚年沒有處理好傳位問題， 廢嫡傳庶， 留下后患， 內亂不止。他自己最后竟被繼位的兒子趙惠文王（趙何）圍困于河北沙丘的行宮中活活餓死。由于有“胡服騎射”軍事改革傳統，趙國曾經良將輩出，如趙奢、廉頗、樂乘、李牧等，趙軍的戰斗力是很強的。但由于趙武靈王之后的趙國君主一代不如一代，治國無方，走向衰落。他們經常聽信讒言，在同秦國的歷次交戰中，每到關鍵時刻就臨陣換將，招致敗績。尤其是在長平之戰中被秦國殲滅四十多萬趙軍主力后，趙國一蹶不振，再也無法恢復到全盛時期的軍事實力。

二、魏國。魏國原先控制山河之險，是秦國東向爭霸的最大障礙。秦、魏兩國為爭奪河西、河東和河內、河外之地，從公元前418年“秦魏戰于少梁”開始，兩國經歷了170余年的戰爭。魏惠王迫于秦國日益加劇的軍事壓力，于公元前361年從安邑遷都大梁后，又在桂陵之戰、馬陵之戰中被齊國兩次打敗，國勢日益萎縮。此后，魏國與秦國屢戰屢敗，河西、河東、河內、河外全部落入秦國之手，魏國最后僅剩大梁周圍的一小片地盤，相當于秦國一個郡。

三、韓國。三晉中韓國最弱。由于韓國和魏國都地處秦國東向爭霸的咽喉要道，秦軍每次東征，韓國和魏國都首當其沖，一敗再敗，一再向秦國割地求和。早在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公元前前2 5 4 年） ， 韓桓惠王已第一個向秦國稱臣。秦嬴政繼位當秦王時，韓國僅剩都城陽翟（今河南禹縣）及其城郊。從當時的戰爭形勢圖上看，韓國只剩指甲蓋大小一塊地方了。

四、燕國。燕國地處北方， 據有今河北北部至遼東。但燕國與秦國的直接沖突最少，戰國初，燕國一直奉行與秦國交好的政策。燕王喜在位時，好兵少謀，常與齊、趙交戰，屢遭敗績，損兵割地， 日趨衰落。后來面對秦國的軍事威脅，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王，引起秦王政對燕國的極大憤恨。

五、齊國。戰國初，齊國是東方強國，一度曾與秦國分稱東帝、西帝，雙雄并峙。齊閔王時期，燕國大將樂毅率燕、趙、韓、魏、秦五國聯軍滅齊，齊閔王逃至莒，被楚國將領淖齒所殺。齊閔王之子隱姓埋名，逃過劫難，后來在齊國反燕勢力支持下復國繼位，是為齊襄王。秦王政繼位時， 齊國是齊襄王之子齊王建在位， 母后主政。相國后勝被秦國重金收買，屢勸齊王建不與秦為敵，不修武備攻戰，等于束手待斃。

六、楚國。楚國是山東六國中的第一大國，號稱“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粟支十年”，實力強大。但秦國不斷攻略蠶食其土地，楚頃襄王時期，秦國又奪取了楚都郢、陪都鄢，楚國被迫遷都陳（今河南淮陽）。楚考烈王時期，迫于秦國連續進攻的軍事壓力，楚國再度向東遷都至壽春（今安徽壽縣），國勢江河日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秦王政繼位時，楚國仍是南方第一大國，實力不可小視。

七、秦國本國的情況。從秦嬴政十三歲繼位到他二十二歲親政的十年間， 作為戰國七雄之首的秦國， 其疆域西至隴西， 北至榆中、太原以北， 南有巴蜀、黔中， 東控黃河流域中游的河西、河東、河內、河外諸郡， 以及長江流域中游的楚國郢、鄢二都和漢水流域。也就是說， 黃河、長江兩大流域中游以西的廣闊地域， 都已在秦國的掌控之下。西有山河之險，東有千里沃野， 物富糧豐， 人口密集， 兵源充足，氣勢奪人。

秦國內政卻不盡如人意， 秦宮內充斥著一股污濁之氣，等待著秦始皇對朝廷內部搞一次嚴厲的整頓。秦嬴政十三歲繼位時，畢竟年少，名義上母后趙姬當政，實際上大權都在相國呂不韋手里。呂不韋在秦莊襄王時期就擔任相國，秦王政繼位后又當了十年，前后十三年。呂不韋對秦國有功有過。從好的一面說，他對秦國的軍事、經濟、文化都作出過不小的貢獻。在他擔任秦相期間，始終貫徹前幾代秦王的東向擴張政策，繼續對山東六國發動攻勢。呂不韋主政期間，最終挫敗了山東六國的“ 合縱攻秦” 。秦莊襄王三年（ 公元前2 4 7 年） ， 秦將王齮攻取了趙國的上黨，另一位秦將蒙驁以上黨為前進基地，率兵攻魏。蒙驁先攻占了魏國的汲（今河南汲縣），從白馬津南渡黃河，直指魏都大梁，魏國告急。魏安厘王想起了既有軍事才能、又在諸侯各國中享有崇高聲譽的弟弟信陵君，派使者去趙國請他火速回國。信陵君因十年前“竊符救趙”觸犯了魏國國法，長期滯留在趙國他姐夫平原君處，十年不敢回國。這次魏安厘王派使者來請，他仍然不肯相見。魏國使者通過兩位隱士毛公、薛公去說服信陵君：你雖然在諸侯各國享有崇高聲譽，但魏國畢竟是你的祖國。現在秦國進攻魏國，你卻不肯回國出力，一旦秦國攻破大梁，魏國滅亡，你如何面對世人？ 信陵君一時淚下， 好吧， 回國。信陵君回到國內， 見到魏安厘王， 兄弟相見，百感交集，執手而泣。魏安厘王任命信陵君為上將軍，帶兵抗秦。信陵君利用個人威望，向諸侯各國求援，“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信陵君指揮魏、趙、韓、楚、燕五國聯軍“合縱抗秦”，兵分兩路，南北夾擊秦軍，蒙驁敗退。五國聯軍追擊秦軍至函谷關，秦軍據關堅守，不敢出戰。這是山東各國“合縱抗秦”獲得的最后一次勝利。秦莊襄王對相國呂不韋說，十年前秦國攻打趙都邯鄲， 敗于信陵君“ 竊符救趙” ， 這次秦國攻打魏都大梁， 又敗于信陵君“合縱抗秦”，必須把信陵君除掉！呂不韋不惜萬金，派人到魏國買通了魏國將領晉鄙過去的一

位門客，通過他去給魏安厘王傳話說，信陵君在諸侯各國的聲望超過了你，外面只知魏國有信陵君，不知有大王。信陵君流亡在外十年，早有二心，一直在等待時機南面稱王，如今你把魏國兵權交到他手里，不是正中他下懷嗎？魏安厘王中了呂不韋的離間計，聽信讒言，解除了信陵君的兵權。信陵君以酒色為樂，抑郁而亡。山東六國的“合縱抗秦”從此瓦解。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 4 1 年） ， 以趙將龐暖為主帥， 率趙、魏、韓、燕、楚五國聯軍再次“合縱攻秦”，但已是一盤散沙，不可與信陵君任統帥時同日而語，很快就被秦軍擊敗。呂不韋擔任秦相后期，還采納韓國人鄭國的建議，修了一條鄭國渠。韓國派遣鄭國前往秦國使出這一計謀，其目的是想消耗秦國的人力物力，以緩解秦國對韓國的軍事壓力。但它并沒有緩解秦國的軍事擴張，相反使秦國完成了一項長期得益的重大水利工程。呂不韋還組織他的門客編寫了一部《呂氏春秋》。呂不韋將這些文章掛在咸陽街頭，誰能增減一字，可賞千金。這可能是中國古代第一個做得最成功的出版廣告。從壞的一面說，呂不韋骨子里隨時隨地冒出來的商人習氣，以及他以“仲父”自居的專權行為，尤其是他為自己脫身避禍而將嫪毐送入后宮以滿足趙太后淫欲等齷齪計謀，都給秦國的政治空氣造成了嚴重污染。

秦王政十年，已經二十二歲的秦嬴政橫空出世，先以兩手霹靂之招整肅秦國內政，蕩滌秦廷內部的污濁之氣，一是誅殺嫪毐，二是呂不韋罷相，為自己親政掃清道路。這是秦嬴政為發動統一戰爭所作的最重要、最直接的戰前準備。

先是嫪毐案發。導火索是嫪毐與官宦賭博喝酒，大醉，爭言而斗。嫪毐大聲呵斥對方：“我是秦王假父，誰敢與我作對！”對方去向秦王政揭發：嫪毐根本不是什么“閹人”，與太后長期淫亂，生有二子。嫪毐發現有人告發了他，陰謀用太后印璽調兵作亂，攻殺秦王政，以他與太后所生之子取而代之。秦王政暗中派人調查監視，及時發覺，先發制人，派兵追殺嫪毐于好畤（今陜西扶風附近），“夷嫪毐三族，殺太后所生兩子”。連母后也不放過，一并受到懲罰，“遂遷太后于雍”。

調查中發現，嫪毐之事“連相國呂不韋”。秦王政本來想把呂不韋一起殺掉， 但念他曾為父王策劃計謀立過大功， “ 賓客辯士為游說者眾” ， 暫時放下了。秦王政十年十月， 呂不韋終被罷去相國， 逐出咸陽， 去封地洛陽。經人勸說，秦王政把母后重新接回了咸陽。呂不韋畢竟是商人出身，會來事，回到洛陽后依然賓客盈門，秦王政“恐其為變”，寫信嚴厲斥責呂不韋的不軌行為，去其封侯，命其舉家遷蜀流放。呂不韋“恐誅”，赴蜀途中飲鴆而死。

從此， 強大的秦國真正擁有了一位英年氣盛、號令一切的雄武之王。秦王政起用年輕廷尉李斯為相國，李斯成為輔佐秦王政統一中國的得力助手。

秦滅二周

司馬遷評價秦始皇時說他“ 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 把“ 吞二周” 也記在秦始皇的功勞簿上，這不夠準確。“吞二周”是由秦始皇的祖父秦昭襄王和他的父王秦莊襄王分兩次完成的。

所謂“二周”，并不是指西周、東周，而是從東周王室衍生出來的兩個同宗小國。東周考王元年（ 公元前4 4 0 年） ， 封其弟姬揭為周桓公，封邑在王城（ 今洛陽市內王城公園遺址） ， 稱“西周”。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分封的理由是“續周公之官”。據“夏商周斷代工程”新制年表，周公攝政是公元前1 0 4 6至公元前1 0 2 1年間的事，到東周考王元年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忽然又想起來要“續周公之官”，多么荒唐！大凡一個王朝到了天數將盡時，辦事都會失去方寸。

到東周顯王二年（公元前3 6 7年）時，東周考烈王所封的“西周”小國已存在7 0余年，“西周” 君主周威公死后， 其長子繼位。但其少子爭立， 自號周惠公， 都于鞏（ 今河南鞏義市西南），稱“東周”。這樣，東周王室下面就衍生出來“西周”與“東周”這兩個同宗小國。

東周的末代天子周赧王， 到最后依附“ 西周” 武公過日子。周赧王在位長達五十九年，在他在位的最后一年（ 公元前2 5 6 年） ， 秦昭襄王命秦軍攻取韓國的陽城、負黍， 斬首四萬；又攻取趙國二十余城，斬俘趙軍九萬。“西周”武公打著周赧王的旗號，聯絡中原諸侯“合縱攻秦”，切斷了秦國通往韓國陽城的道路。秦將摎（音“九”）率兵討伐“西周”，“西周”武公向秦國投降， 獻出其治下三十六邑、口三萬，“秦王受獻”，“西周”滅亡。寄居在“西周”的東周末代天子周赧王也一起被俘入秦。秦昭襄王將“西周”武公釋放了，讓他回到原來的封邑去生活。被俘的東周天子周赧王已經年老，當年就老死在秦國。第二年（公元前25 5 年），由于“西周”已成了秦國的屬地，“西周”百姓人心浮動，都向“東周”逃亡，王城內人去城空，東周王室寄存在“西周”王城內的“其器九鼎入秦，周初亡”。

七年后，“東周”君主又策動中原諸侯“合縱攻秦” ， 秦莊襄王命呂不韋前去討伐。平定后，呂不韋將“東周”廢君安置在陽人聚（也稱陽人邑，今河南臨汝縣西四十里），東周余脈小“東周”也滅亡。至此，周王朝歷經西周、東周三十七王、七百九十年之后，終于徹底滅亡。

這時離秦始皇統一中國還有二十八年。這段時間內，中國古代史上只有諸侯王，沒有“天子”。

秦王掃六合

春秋戰國打了五百五十年，中國亂得不能再亂了。有位歷史學家說過一句很樸實的話：“在分裂割據的時代，不打仗不可能走向統一。”秦始皇發動的統一戰爭，有它的歷史合理性，是一場推動歷史進步的戰爭。

秦始皇能夠統一中國，有他的前輩們百年奮斗打下的雄厚基礎，有“續六世之余烈”這個重要前提。但是，假如秦始皇本人不具備“揮劍決浮云，東向掃六合”的雄才大略，前輩為他留下再好的基業，絕對也不能保證他一定可以完成統一中國的空前偉業。歷史上有多少封建帝王，祖上傳下的基業并不差，到他們手里卻一事無成，甚至把祖上的老本折騰得精光，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下面是秦始皇并滅六國的主要作戰經過。

滅趙之戰。

趙國是有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軍事改革傳統的國家，趙軍戰斗力很強。盡管四十余萬趙軍主力在長平之戰中被秦軍全殲后，趙軍再沒有恢復到鼎盛時期的強大軍力，但秦始皇統一中國時，滅趙之戰是打得最為艱苦的，作戰時間長達九年，前后經歷五戰。秦王政十一年（ 公元前2 3 6 年）冬，秦軍第一次攻趙。其時趙軍北上伐燕，秦王政認為是個難得的戰機，下令攻趙。秦軍統帥是王翦，其兵力部署是：從西、南兩個方向對趙都邯鄲實施鉗形合圍。王翦親自率領西路秦軍主力在上黨地區集結，在此又兵分兩路，王翦親率一路攻克了武安以西的險關閼與，打開了通往邯鄲的西部門戶；副將楊端和率領部分兵力攻克了閼與以南的轑陽（今山西左權）。南路秦軍由桓龁

指揮，從南陽（今河南濟源縣）集結出發，攻克了安陽（ 今河南安陽） 、鄴（ 今河北臨漳西南鄴鎮）。趙軍統帥是李牧，他統一指揮趙軍在西線和南線頑強抗擊秦軍。秦軍無法突破趙軍堅固防線，對峙長達兩年之久。秦王政十三年（公元前2 3 4 年） ， 秦軍第二次攻趙。秦將桓龁率領的南路秦軍向趙軍再次發起攻擊，趙將扈輒依托漳河組織抵抗。桓龁指揮秦軍迂回到漳河下游，渡過漳河，從左翼側后攻破趙軍防御，在平陽（今河北臨漳西南）大敗趙軍，斬首十萬，趙將扈輒陣亡。趙王（名趙遷）急調正在北線與王翦對峙的李牧揮師南下，阻擊秦軍。趙軍在肥下（今河北藁城西南）、宜安（今河北石家莊東南）大敗秦軍， 桓龁退守安陽， 形成對峙。秦王政十五年（ 公元前2 3 2 年） ， 秦軍第三次攻趙。秦將桓龁在南路重新攻占了鄴； 王翦在北路攻占了太原、狼孟（ 今山西陽曲） 、番吾（ 今河北靈壽西南）。趙將李牧很快又將南北兩路秦軍擊退，雙方再次形成僵持。秦王政十八年（ 公元前2 2 9年） ， 秦軍第四次攻趙。當時趙國發生嚴重旱災，造成饑荒，人心浮動，秦軍乘機向趙國大舉進攻。王翦親率主力從北路突擊井陘關，準備從北面迂回進攻趙都邯鄲；楊端和、羌瘣從南路向邯鄲方向發起進攻。李牧、司馬尚組織趙軍頑強抵抗，又將秦軍擊退，雙方又對峙了一年有余。這期間，秦國秘密派人攜重金潛入趙國，收買趙王遷的嬖人郭開，使出離間計，誣告李牧與司馬尚欲反。趙王遷一聽不信，二聽不信，經不住三番五次往他耳朵里吹陰風， 最后信了。突然一道令下，李牧、司馬尚罷將，任命趙蔥、顏聚為將。李牧拒不受命，趙王遷下令將李牧擒殺，司馬尚削職為民。李牧這位寧折不彎的趙國名將慘遭誣陷殺害，成為趙國最終走向滅亡的轉折點。秦王政十九年（ 公元前2 2 8 年） ， 秦軍第五次攻趙。秦國的離間計成功后，秦將王翦立即發起進攻。這時趙軍由于統帥李牧慘遭殺害， 滿營哀哭，怨聲載道，軍心渙散，無心再戰。新任命的趙蔥和顏聚孚，趙軍一潰千里，無法收拾。趙蔥被秦軍斬殺，顏聚逃脫。秦軍從太行山高地向下攻擊，如山洪下泄，無可阻擋，一舉攻克了趙都邯鄲，趙王遷被俘。趙公子嘉率領趙氏宗族數百人逃往代邑（今河北蔚縣北），自立為代王，并和燕軍聯合屯駐上谷（今河北懷來西北），作最后抵抗。

滅韓之戰。

這是秦國并滅六國中滅得最為輕松的一國，并沒有真打，秦軍是靠強大聲威“不戰而滅人之國”。秦軍前兩次進攻趙國，雖然未能一舉拿下趙國， 卻嚇壞了與趙國相鄰的韓王安。秦王政十四年（ 公元前2 3 3 年） ， 韓王安派韓非去秦國主動“請降”，獻上韓國地圖、玉璽，表示“愿為藩臣”。秦王政十六年（公元前231年），秦王政遣內使騰赴韓國受地，虜韓王安歸秦（殺沒殺他不詳），將韓國置為秦潁川郡，韓亡。滅燕之戰。

秦王政十九年（ 公元前2 2 8 年） ， 秦滅趙后， 王翦統率的秦軍屯駐中山（ 今河北定州市） 。易水原是燕、趙界河， 趙既滅， 就成了秦、燕界河，燕國危在旦夕。燕太子丹眼看“趙不能支秦，則禍必至燕”，派刺客荊軻與其助手秦舞陽前往咸陽，帶上燕國地圖，以獻地為名，刺殺秦王政。荊軻將一把染毒的匕首卷在地圖中，帶入秦宮。秦王政在大殿上接見荊軻，召集大臣們一起來觀看燕國所獻之地。結果是“圖窮匕首見”，荊軻抓起匕首向秦王政猛烈刺去，秦王政一閃，刺中袖子，秦王政斷袖而走。荊軻將匕首向秦王政投去，用力過猛，未中秦王政，中銅柱。荊軻繞銅柱追殺秦王政，秦王政想抽佩劍砍殺荊軻，劍太長，心急抽不出。旁邊有人大聲提醒，從背后往上抽！秦王政手腕一轉，從背后將長劍肩頭抽出，揮劍一砍，將荊軻腿骨砍斷，荊軻被碎尸而死。秦王政二十年（ 公元前2 2 7年），下令滅燕。王翦率領秦國大軍從中山出發北進，燕、代聯軍依托易水組織防御。王翦以秦軍主力迂回至易水上游，從山區向燕、代聯軍右翼發起攻擊，大破之。王翦繼續揮師北進，攻克燕都薊（今北京大興）。燕王喜和太子丹敗逃至遼東，代王嘉敗走上谷（今北京延慶）。燕、趙兩國都留了一點尾巴。后來，秦國名將李信（西漢名將李廣的先祖） 追擊燕王喜與太子丹至遼東，燕王喜被迫殺太子丹，以其首級獻秦乞降。滅魏之戰。

這時的魏國， 早已被削弱得國不成國了，只剩下大梁周圍一些小城。秦軍既滅趙、燕，急于轉移主要兵力南攻楚國。魏國雖小， 隔在中間， 成為障礙。秦王政二十二年（ 前2 2 5 ） ， 秦軍大舉進攻楚國的同時，分出部分兵力，由王翦之子王賁指揮，攻打魏國。魏都大梁的城墻厚實堅固，不易攻破。王賁引狼湯河水（今惠濟河）灌大梁。大梁水淹三月，城墻坍塌，魏王（名魏假）出城投降，王賁殺魏王假，魏亡。

滅楚之戰。

秦王政發動滅楚之戰時，楚國雖然早被秦國蠶食得不成樣子，但仍然擁有今河南省東部、山東省南部、兩湖東部以及江浙皖贛四省全部，仍是山東六國中最大的國家。開始，秦王政決心起用兩名年輕將領去伐滅楚國。在此之前，秦王政曾到滅燕之戰前線去勞軍，聽說老將王翦手下有位年輕將領李信，在追擊燕軍時表現十分勇敢，一直追到遼東，逼迫燕王喜殺太子丹以其首級獻秦乞降。他把李信叫來，單獨接見。秦王政見到李信，眼前一亮，甚覺興奮。那時，秦王政本人三十多歲，依他本人的性格，更喜歡年輕勇敢的將領。交談中，秦王政問李信，“依你之見，滅楚之戰需要多少軍隊？”李信回答：“二十萬足矣。” 秦王政又單獨會見老將王翦， 以同樣的問題問王翦， 王翦卻回答說， 楚是大國， 沒有六十萬軍隊拿不下來。秦王政心想，王翦畢竟老了，保守！他決心起用年輕將領去打下南方最大的楚國。秦王政二十二年（ 公元前2 2 5 年） ， 他任命李信為主將，蒙恬為副將，率秦軍二十萬伐楚， 務期必勝！ 對此， 老將王翦不能沒有一點想法， 遂“ 謝病歸頻陽故里” （ 今陜西省富平縣）。其實王翦沒有什么大病，是心病。他對秦王政如此調兵遣將有看法，有意見，也不放心。自古以來，身經百戰的老將，他們的血液是無法冷卻的。前線正在廝殺，他卻沒有仗打，他的靈魂會受到煎熬。

李信與蒙恬兩位少帥意氣風發，率領二十萬秦軍去打楚國。預定戰場就在今河南省東南與安徽省西北交界處，那里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地帶，當時這里已是秦、楚兩國交界地區。李信判定楚軍會沿東西流向的汝河兩岸布防，他決定兵分兩路，讓蒙恬率一部兵力在左翼，沿汝河北岸向淮陽、商水方向推進；自己率主力從右翼迂回，沿舞陽、汝南、新蔡、潁上方向推進，預定與蒙恬在城父（今安徽亳州東南）會合。可是，打仗從來不是一廂情愿的事。楚軍統帥項燕（ 項羽祖父） ， 頗具戰略眼光， 也是一位指揮打大仗的高手。他深知在無險依托的平原開闊地作戰，要害在于主力不能被敵方合圍。他的防御部署是以少量兵力在前沿作點狀布防，起到監視、報警、

牽制的作用，而將主力拉大縱深，集結于深遠后方，部署在壽春（今安徽壽縣）淮河北岸。李信和蒙恬兩路秦軍都沒有遇到激烈抵抗，順利突破楚軍第一道防線，蒙恬軍推進至界首（在今豫皖交界），李信軍推進至平輿（今河南平輿縣）。李信下令秦軍主力渡過洪河，攻擊楚國邊城穎上（今安徽潁上縣）。項燕見李信孤軍深入，秦軍已前后脫節，立即下令楚軍主力全速反擊。李信指揮的秦軍正在渡河，猝不及防，頓時大亂，大敗。李信率殘部掉頭向預定與蒙恬軍會合地點城父急進。李信與蒙恬會合后，又西退至陳（今河南淮陽），筑壘固守，轉入防御。項燕指揮楚軍緊追不舍，強行軍三天三夜，一直追到秦軍壁壘前， 發起強攻， 攻破秦軍壁壘數處， 殺都尉七人，將秦軍逐出楚境。

秦王政得到李信、蒙恬兵敗的消息， 歷史學家用“震怒”二字來形容他那一瞬間的情緒。當初悔不該不聽老將王翦的意見，人家到底身經百戰，有經驗，不服不行。秦王政這時才明白一個道理，大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都好認死理。王翦非用六十萬大軍不干，看來還得求他掛帥出征。于是，當年年底，秦王政冒著凜冽的寒風，坐了四馬王輦，前往頻陽王翦家宅，看望王翦。秦王政親自上門，這是給老將王翦最大的面子，王翦能不明白嗎？秦王政一生中極富人情味的舉動， 可能就這么一次。他主動向王翦檢討說：“寡人不用將軍之言，李信果辱秦軍。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的心里已經動了，但嘴上還說，謝大王高看下臣，我老了，病了，帶不動兵了。秦王政笑道：“已矣，勿復言！”王翦心想，這一次想推是推不掉了，便說：“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不可！”秦王政這次極為痛快： “ 善！ ” 秦王政二十三年春天（ 公元前2 2 4 年） ， 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 浩浩蕩蕩， 東征伐楚。秦王政親自送出咸陽，送至灞水（今陜西藍田縣境內）。告別時，王翦向秦王政“請美田宅”，提出了一些晚年生活待遇方面的要求。秦王政后來為自己蓋阿房宮、造驪山陵，揮霍至極，對部下一向比較摳門，很少見他重賞過誰。這一次，他很大方，大笑而答：“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秦王政這次也想通了另一個問題，老將們出生入死把天下打下來，對他們今后的生活待遇是應該作出適當安排。

楚軍統帥仍是項燕， 他仍用上次打退秦軍的經驗迎敵。王翦指揮的秦軍，行軍路線、集結地域、進攻方向，也和上次李信、蒙恬一樣。但當秦軍推進到陳、商水、上蔡、平輿一線后，王翦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就地筑壘，固守不出。王翦每天到前沿巡視慰問，令士卒們好好休息，天天如此。項燕指揮的楚軍仍像上次那樣，將主力集結在壽春地區淮河北岸，等待秦軍發起進攻，他可以隨時機動擊敵。但秦軍就是不攻，與楚軍相持了好幾個月，雙方比耐心。這時，楚王負芻沉不住氣了，責備項燕“怯戰”，不斷催促項燕向秦軍發起攻擊。項燕不得已改變作戰計劃，向秦軍主動發起進攻。秦軍陣地壁壘堅固，楚軍無法攻破。秦軍也不反擊，只是堅守不出。項燕見秦軍壁壘難以攻破，即將入冬，下令楚軍向東回撤。就在這時，王翦突然下令，秦軍全線出擊，猛攻正在后撤的楚軍。楚軍前方是渦河，身后秦軍已到，瞬即大亂，潰逃。秦軍追擊至蘄（今安徽宿州東南蘄縣），楚軍主帥項燕戰死，楚軍全部潰散。王翦令蒙武前去平定淮北楚地，自己率領秦軍主力直搗楚國臨時首都壽春，俘獲楚王負芻以歸，楚亡。

滅齊之戰。

滅齊之戰前，秦王政命令秦將王賁（王翦之子） 先剿滅燕、趙殘余勢力。秦王政二十五年（ 公元前2 2 2 年） ， 王賁率秦軍先攻遼東， 燕軍兵敗，燕王喜被俘，燕亡。王賁回攻上谷（今北京延慶），俘獲代王嘉，代亡。至此，燕、趙兩國殘余勢力徹底解決。

秦王政二十六年（ 公元前2 2 1 年） ， 王賁率軍滅齊。這時的齊國已是山東六國中最后一個堡壘， 舉國上下都在旦夕不保的恐怖情緒籠罩之下。齊軍主力在齊國西部集結，準備抵抗秦軍。王賁避實就虛，繞過齊國西部防線，將突擊方向選擇在齊國北部，直插齊都臨淄。齊國的相國是后勝， 平時收受了秦國大量賄賂， 早已成為齊奸。秦國通過他穩住了齊王建，秦國攻滅山東其他五國時，齊國決不插手。這時，秦軍兵臨齊都臨淄城下，后勝勸齊王建向秦軍投降。秦國及時拋出許諾，可以給齊王“封地五百里”。齊王建出城向秦軍投降，齊國亡。

秦滅六國后，秦始皇發表了一次總結講話。秦始皇這個人很特別，戰前一次講話都沒有，他要等打完了再說。他這篇總結講話也不是在大會上講的，是對丞相、御史兩個人在小范圍講的。他對二人說，你們按我的話，去寫一份詔書布告天下，秦國為什么要消滅六國。他說：

“ 異日韓王納地效璽， 請為藩臣， 已而倍（背）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背）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 秦兵吏誅， 遂破之。荊（ 楚）王獻青陽以西， 已而畔約， 擊我南郡， 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荊（楚）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后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除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史記·秦始皇本紀》）

從秦始皇的這篇總結講話中可以發現， 他的思維方法非常直接、非常清晰，把因果關系講得非常簡單。他沒有什么拐彎抹角的道理可講，你背叛我、挑釁我，我就要消滅你。他講得最為理直氣壯的一句話就是“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他似乎在向普天下的人發問，如果不消滅這些人，戰爭到哪一天才能結束？

至此，中國終于徹底結束了五百五十年的混戰局面，江山一統，全國一帝，開辟了一個全新的中央集權制封建時代。

二、秦統一后的軍事活動

秦代軍事，是中國古代軍事的一個高峰，秦代軍事顯示了真正的大國氣象。

春秋戰國經歷了五百五十年戰爭， 打出了兩大收獲：從三百年春秋戰爭風云中收獲了一部《孫子兵法》；從二百多年戰國軍爭大勢中收獲了一個大一統的秦帝國。

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將先秦分散的軍事經驗加以整合，奠定了中國軍事文化的傳統基調：對內維護統一，對外注重防御。

秦代軍事的最偉大之處， 在于它至今仍能讓我們看到若干氣象非凡的實物存在。萬里長城意味著秦始皇第一次將諸侯各國四分五裂的國防體系統一成了一個整體。驪山發掘出的秦兵馬俑坑，使我們看到了中國古代第一個支編制正規、著裝統一、動作規范、兵種齊全、戰斗力強大的正規軍的威武形象。

廢分封的軍事意義

秦始皇是一位偉大的軍事家。他的治國理念，來源于他的軍事思維。秦始皇廢分封、置郡縣， 這是建立中央集權制國家的一項根本性制

度，但它首先是一項維護統一的軍事措施。秦始皇并滅六國后，擺在他面前的第一大問題，就是如何鞏固和治理這個大一統的秦帝國。秦以前的夏、商、周三代，遍地諸侯，他們雖然都承認同一位天子，但都各自稱國、各自為政。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東周天子名義上仍是天下“共主”，實際上只剩一塊牌子，只能聽憑諸侯各國紛亂相爭。秦始皇對春秋戰國的歷史教訓看得一清二楚，他決心徹底改變這種狀況。第一，他要把自己的權威搞得至高無上，說一不二，威令天下。第二，他決心徹底廢除分封制，連自己的兒子也不封，一個都不封，把諸侯紛爭的戰爭根源徹底鏟除。

怎樣才能確立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威？ 秦始皇想聽聽大臣們的意見。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人紛紛提議， 有的說遠古“ 三皇”最尊，建議稱“皇”；有的說遠古“五帝”最賢，建議稱“帝”。最后秦始皇自己拍板，決定把遠古“三皇”與“五帝”的稱號結合起來，集“皇權帝威”于一身，稱“皇帝”，“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中國發明“皇帝”這個稱號的專利權屬于秦始皇，由他首創。秦始皇以下，設三公九卿，組成中央集權機構。三公即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丞相協助皇帝處理全國政務；御史大夫為皇帝掌管圖籍奏章，監察百官；太尉掌管全國軍事。三公之下設九卿：1 . 廷尉掌管司法；2 . 治粟內史掌管稅收與開支；3. 奉常掌管宗廟祭祀禮儀；4. 典客掌管民族事務與對外關系；5 . 郎中令掌管皇帝侍從；6. 少府掌管皇室財政；7. 衛尉掌管宮廷警衛8. 太仆掌管宮廷車馬； 9 . 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務。大權集中于皇帝一人，由他作出最終決定。另外又搞了一個顧問團，博士七十人，這些人滿腹經綸，可以參加討論國家大事，但沒有實權。后來“漢承秦制”，漢朝的中央權力機構設置與秦朝基本相同。

秦始皇為何要堅決廢除分封制？ 他首先是從軍事上考慮的。秦滅六國后，丞相王綰還是按舊思路想問題，他說眼下諸侯初滅，燕、齊、楚離咸陽路途遙遠，如果不在那些地方封一位王，恐怕難以控制，建議封王。秦始皇“下其議”，讓群臣們展開討論。群臣們討論的結果，都同意封王。唯獨廷尉李斯堅決反對，他說，周朝初封時大多是同姓子弟， 時間一長關系就疏遠了，都成了互相攻殺的仇人； 異姓諸侯更是打得你死我活，“周天子弗能禁之”，秦帝國再不能重蹈覆轍了。秦始皇一聽，當眾表揚李斯：“廷尉議是！”并說：“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可見，秦始皇廢除分封制的直接目的是要防止諸侯林立、戰亂不止的局面重現。

廢分封、置郡縣， 是秦始皇最大的歷史性貢獻之一。秦初全國劃分為三十六郡，后來有所調整。秦代的行政編制統一而精干， 衙門少，官員少， 辦事快捷。各郡只設三名長官： 守、尉、監。郡守管民政， 郡尉管軍事， 監察御史管監察。郡下設縣，縣設令、尉、御史。縣以下設鄉，鄉以下設亭。十里為亭，十亭為鄉。鄉有鄉長，亭有亭長。亭長手下有兩名武卒，一名稱亭父，負責每天開亭打掃接待；另一名稱求盜，負責抓捕盜賊。劉邦當過秦朝的基層干部泗水亭長，他手下就有兩位武卒。當時求盜薛某曾用竹篾為劉邦編織過一頂竹帽，劉邦很喜歡，一直戴著。后來劉邦當了皇帝，人們就稱這種竹帽為劉氏冠。

秦代郡縣的官員都由中央直接委派，實行垂直領導，全國統一政令、軍令。與此相配套的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等經濟文化方面的統一措施也相繼出臺。這是史無前例的中央集權制國家模式，從根本上改變了東周王室令不行、禁不止的狀況。司馬遷對秦始皇在這方面的貢獻評價是很高的，“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史記?秦始皇本紀》）

秦始皇來源于軍事思維的治國理念， 有一個鮮明特點：高度強調國家和軍隊的集中統一。這一條，已成為中國軍事文化傳統的核心內容。兩千多年來，凡是軍事上保持高度集中統一的時期，都是國家統一而強大的時期。凡是軍事上渙散混亂的時期，都是導致國家破碎分裂、諸侯紛爭、封建割據、軍閥混戰的時期，黎民百姓受盡戰亂之苦。

固疆定邊

秦始皇并滅六國、中原大定之后，立即著手解決南北兩個主要方向的定邊固疆問題。北逐匈奴，南征百越，真正稱得上是南征北戰。秦始皇對奠定中國古代的遼闊疆域，作出了史無前例的歷史性貢獻。

古代活動在我國北方的游牧民族， 經過長期兼并融合， 到戰國后期， 在北方形成了三大集團： 中部為匈奴， 東部為東胡， 西部為月氏。中部的匈奴勢力最為強大。與秦始皇同一時期在位的匈奴單于是頭曼。戰國末期， 匈奴頭曼單于東破東胡， 西逐月氏， 并時時南侵秦、趙、燕三國北部邊境。秦王政當時忙于并滅六國的戰爭， 頭曼單于乘機侵占了隴西及河套一帶幾個郡的地盤。秦始皇并滅六國后第六年， 命令蒙恬率領三十萬大軍北逐匈奴， 首先解決北部邊防的問題。

蒙恬是將門之子， 他的祖父蒙驁、父親蒙武，祖孫三代都是秦國大將。蒙恬年輕有為，文武兼備。他年輕時愛好文學，相傳中國的毛筆就是他發明的。蒙恬初次出道，是奉秦王政之命與李信帶兵滅楚，由于缺少實戰經驗，兵敗而歸。但蒙恬率領的偏師在掩護主將李信撤退時表現突出，經受了實戰鍛煉，得到秦王政賞識。蒙恬回到咸陽，秦王政不但沒有追究他和李信兩人的兵敗之責，反而任命他為咸陽內史，當上了京都內衛司令。由此可見，秦始皇對蒙恬極為信任，寄予厚望。

公元前2 1 5 年， 蒙恬率軍北逐匈奴。他親率主力由上郡（郡治在今陜西榆林東南七十五里魚河堡）出發，經榆林，進入河套北部；另一路經義渠（今甘肅西峰市）、蕭關（今寧夏固原）進入河套南部，南北夾擊，驅逐占據河套地區的匈奴勢力。內侵的匈奴勢力被殲一部，大部搶渡黃河北逃。蒙恬將兩路秦軍集結于河套南部過冬。第二年春天，蒙恬又率主力由九原（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東南）北渡黃河，攻占陰山山脈西段的狼山；另一路西渡黃河，攻占今寧夏境內的賀蘭山脈。匈奴勢力懾于秦軍的強大威力， 向北遠遁。原先被匈奴侵占的秦、趙、燕北方失地全部收復。

北逐匈奴后，秦始皇命令蒙恬率領的三十萬大軍繼續駐守北部邊防，修筑長城，以防匈奴。北逐匈奴的第二年（ 前2 1 4 ） ， 秦始皇又命令屠睢率領五十萬大軍南征百越。先秦時，東周王室和中原諸侯都稱南方原住民為“百越群蠻”，這是一種原始的文化歧視。但中國的地理特點，自古南方溫濕，水源充足，一旦開發，農業經濟很快就能繁榮起來，這是增強國力的重要途徑。這方面秦國具有重要的歷史經驗，自從秦惠文王南并巴蜀后，很快使秦國富冠戰國七雄，為后來秦始皇并滅六國打下了重要基礎。因此，秦始皇深知，平定和開發南方，具有雙重戰略意義。第一，解決南方的定邊固疆問題；第二，可以使統一后的秦帝國很快富庶起來，這是鞏固統一的一

項重大戰略性措施。

秦軍南征百越， 主要是征服原楚國南境各“蠻夷”勢力。楚國一直是南方第一大國，累世開發南方，為中國歷史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戰國中期，楚悼王任用吳起為楚相，南征百越，西定黔中，把楚國的疆域向南推進到今貴州東部及湖南、江西。戰國末期，楚國并滅越國（指吞滅吳國后的越國，包括今江浙兩省富庶地區），在原吳國故都設立了楚屬江東郡，越國殘余部分分裂成許多小國，散布于濱海地區，成為楚國的屬國。這樣，楚國的疆域就擴大到了巴蜀以東的整個長江流域，南達五嶺，東至東海。在楚國疆域的南部外圍， 東起閩粵， 西至黔桂， 還有許多“百越群蠻”，為避中原戰亂，遁入山嶺，保持著較為原始的生存狀態。

秦軍南征統帥是尉屠睢， “ 尉” 是先秦時武官的統稱，屠睢是姓名。屠睢統領的五十萬南征大軍，分五路南下。出發時總兵力實際上不足五十萬，每一路秦軍有五六萬正規軍，另需各自征集和抓捕一些逃犯、貶官、流浪閑散人員及商人、乞丐等，帶往邊地去墾殖定居，充實邊疆。兩者相加，每一路秦軍約十萬人左右。秦始皇采取這種辦法，把征服“百越群蠻”和移民實邊兩項任務結合在一起進行，加快了定邊固疆的力度和進度。

五路南征秦軍的進軍路線如下：

第一路軍（將領失考）從余干（今江西上饒余干縣）進入閩中，進展較為順利，略定閩中后置閩中郡。

第二路軍由任囂率領，由豫章南康（今江西南康市）南進，配合第三路軍行動。

第三路軍由屠睢親自率領， 經長沙、宜章（今湖南宜章）南進，與第二路軍協同進攻，平定粵北地區。起始階段進展比較順利，斬殺越族首領后繼續向南推進。但番禺越族十分頑強，首領戰亡后仍不肯屈服，退入山嶺選出新的首領，繼續抵抗秦軍。屠睢“三年不解甲弛弩”，率軍南進至粵北樂昌、曲江（今廣東韶關一帶）。越族抵抗力量夜間偷襲秦軍，屠睢戰死，第三路秦軍潰散。任囂率領的第二路秦軍從大庾（今江西和廣東交界的大余縣）越過大庾嶺，擊敗番禺越族，收攏了潰散的屠睢第三路秦軍殘部，合為一路，繼續南進，平定番禺各地越族，把南部疆域拓展到南海海濱。

第四路軍（將領失考）從湖南零陵（今湖南寧遠東南）進入桂林北部地區。

第五路軍（將領失考）從鐔城（今湖南靖州苗族侗族自治縣）進入桂北，與第四路軍協同作戰，平定桂林各地，并追擊南逃的越族殘部至今越南北部紅河流域。秦軍平定南方諸越后，秦王朝從東起閩越，南到南海，西至廣西，分別設置了閩中郡、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奠定了中國南方疆界。

關于南越諸郡，還有一段后話。秦軍平定南方諸越不久，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暴病而亡，情況來得突然，內地爆發農民大起義，中原再次陷入戰亂。南海郡尉任囂（秦始皇派去南征的第二路軍主將），利用南海郡與中原的山嶺阻隔，保境息民，“不與中原通”，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康日子。任囂臨終前，將下屬的一位縣令趙佗提升為都尉，給了他一個帶兵的頭銜，將治理南海郡的任務托付給了他。趙佗是今河北正定人，是任囂南征時帶去的一名隨從。趙佗后來得到秦朝滅亡的消息，他就以武力兼并了桂林郡、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漢高祖十一年（前196），朝廷委派陸賈至南越，說服趙佗臣服漢朝，朝廷封他為南越王。應該說，漢高祖對這件事處理得不錯，未動一兵一卒，使南越小方國回歸了漢朝。但漢高祖死后，呂后稱制，女人家的小心眼就來了。她擔心南越坐大，下令凡是鐵器類物品一律禁止出售給南越，禁關查市，制造緊張氣氛。趙佗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干脆自立為南越武帝，自己給自己升了一格。他以兵威和財物兩手并用，一邊打擊，一邊拉攏，使閩中、西甌、交趾等小國都變成了他的屬國，從東到西廣達萬余里，成為南方一個很大的方國。漢文帝元年（前180），朝廷又派陸賈再次去南越，并帶去了漢文帝致趙佗的親筆信。經過一番工作，趙佗重新回歸漢朝，朝廷封他為藩臣，從此南越之地永為中國領土。處理這類問題，看來還是男子漢來得大氣。

修馳道與出巡

秦帝國的疆域實在太遼闊了，如果分兵把守則分不勝分，怎么辦？秦始皇找到一個解決辦法：修馳道。有了比較完善的軍事交通設施，一旦某地發生變亂，便可迅速派兵馳往平定。秦始皇的這一軍事思想，直到今天仍不滅其光輝。套用一句現代軍事術語，那就是秦始皇在當時的物質條件下找到了“兵力快速投送”的最好辦法。

修馳道是秦帝國一項重大的國防工程。戰國時代，由于戰車的廣泛使用，推動了道路交通的快速發展。但諸侯各國為了互相封鎖，道路的寬度、車輪的輪距都不一樣。因此，秦始皇統一中國后，“車同軌”成為鞏固統一的根本制度之一。并滅六國后第二年， 秦始皇就下令修筑馳道，統一路制車軌，建立全國統一的軍事交通路網。馳道有南北兩大干線，南方干線從咸陽直達吳、楚之地；北方干線從咸陽直達燕、齊之地。馳道寬統一為五十步，若按現代中國軍人標準步幅每步0 . 7 5米計算，寬約3 7 . 5米。驪山秦兵馬俑二號坑出土的秦代戰車，以八行八列六十四輛戰車組成一個方隊。可以想見，當時秦軍的戰車方隊在馳道上開進，是多么壯觀的場面。有的學者根據秦始皇五次出巡的路線推測，馳道干線與干線之間，還修筑有支線相通。

除了橫貫東西的馳道， 還有貫通南北的直道。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逐匈奴，后來又駐守北方修筑長城，保障三十萬大軍的糧秣物資，都要從內地前運。為此，秦始皇下令專修一條從咸陽直達關外九原的直道，全長一千八百里，部分地段利用水道。由于這項工程動工第二年秦始皇就在南巡途中暴病身亡，它僅完成由云陽（今陜西淳化縣西北）至上郡（今陜西榆林）段，約九百余里。秦代修筑的馳道與直道，不僅滿足了軍事武備的需要，而且“治道運行，諸產得宜”，對促進經濟文化發展發揮了巨大作用。

馳道的修筑，為秦始皇出巡創造了條件。

秦始皇出巡， 是他并滅六國軍事行動的繼續。由于“ 初并天下， 罔不賓服” ， 秦始皇出巡的目的就是要向全國尤其是關東各地顯示皇威、軍威，以鞏固剛剛統一起來的秦帝國。他決心通過“ 親巡遠方黎民” ， 讓天下黎民都看到一位“既平天下，不懈于治”的秦始皇，看到他“夙興夜寐，建設長利”的精神面貌。秦始皇于統一中國后第二年就開始出巡，直到他去世，短短十一年內曾出巡五次。秦始皇出巡，前有騎陣方隊開路，中有皇輦，后有保障輜重車隊，浩浩蕩蕩，聲威顯赫。這種威儀是具有很強的心理震撼力和懾服力的。劉邦多次押解徭役去咸陽，在咸陽街頭見到過秦始皇出巡的壯觀場面，驚嘆不已，“嗟呼，大丈夫當如此也！”秦始皇南巡經過會稽郡（ 秦初會稽郡郡治在吳中， 即今蘇州市），項羽在會稽見到秦始皇南巡的壯觀場面，激發了他胸中的遠大志向：“彼可取而代也！”嚇得身旁的項梁一把將他的嘴捂住。

據《史記》記載，秦始皇五次出巡的年份和路線如下：

第一次出巡在統一后第二年（前2 2 0），就近出巡隴西（今甘肅寧縣西北）。其路線是出雞頭山（今甘肅成縣附近），過回中（今寧夏固原縣），返回咸陽。

第二次出巡在統一后第三年（ 前2 1 9 ） ， 遠道東巡齊楚之地。登鄒嶧山（今山東鄒縣東），勒石紀事。登泰山，祭祀封禪。登瑯琊山（今山東諸城東南），刻石銘功。過彭城（今江蘇銅山縣），南渡淮河，經衡山（今安徽霍山縣），至南郡（今湖北江陵縣）。從長江乘船入洞庭湖，至湘山（今洞庭湖中之君山）。歸途經南郡，入武關，回咸陽。

第三次出巡在統一后第四年（ 前2 1 8 ） ， 東巡韓齊之地。經陽武博浪沙（ 今河南原陽縣東南，古有博浪城）。張良曾在博浪沙收買了一名刺客， 以一百二十斤重的鐵椎擊刺秦始皇， 未中。秦始皇無恙，繼續出巡，登芝罘（今山東煙臺市西北芝罘半島），經瑯琊（今膠東半島南部之膠南縣），歸途經上黨（今山西南部長治縣）西返咸陽。

第四次出巡在統一后第七年（ 前2 1 5 ） ， 北巡燕趙之地。東臨碣石（今河北秦皇島），折向南，至右北平（今天津薊縣）、漁陽郡（今北京懷柔）、上谷郡（今河北懷來）、代郡（今山西大同）、雁門郡（今山西右玉南），經上郡（今陜北榆林）返回咸陽。

第五次出巡在統一后第十二年（ 前2 1 0 ） ，東巡楚齊之地。至云夢（ 今湖北中南部至洞庭湖一帶） ， 從長江乘船東下， 觀籍柯（ 地名失考），渡海渚（地名失考），過丹陽（今江蘇丹陽縣），至錢塘（今杭州）。從峽中（今浙江富陽）南渡錢塘江，上會稽山（今浙江紹興）。過吳中（今蘇州）。從江乘（今江蘇丹陽縣北長江南岸）北渡長江，“并海上，北至瑯琊”。從膠東半島南部的瑯琊巡視至半島北部的芝罘。然后向西返回，至平原津（今山東平原縣）病倒，秋七月崩于沙丘（今河北平鄉縣）。胡亥奉柩自井陘關（今河北石家莊西）至太原，西渡黃河至上郡（今陜西榆林），返回咸陽，發喪。

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暴亡，這對剛剛統一不久的秦帝國是一個晴天霹靂。開國伊始，秦始皇如此頻繁出巡，都是為了鞏固這個疆域空前遼闊的秦帝國，但他的愿望還是落空了。

關于秦始皇的五次出巡，可以提出幾個問題來討論。

問題一： 秦始皇五次出巡， 其中三次都是東巡齊楚之地，這說明了什么？說明秦始皇最不放心的是東方，一直擔心東方出事。秦始皇統一中國后曾多次說過，“東南有天子氣”。他對西部太熟悉了，而對東部卻有太多的未知數，有太大的陌生感。楚國和齊國是山東六國中兩個最強的國家，他們就那么服輸嗎？這是秦始皇與生俱來的一種封建帝王的政治敏感，他的判斷非常準確，最終推翻秦帝國的劉邦和項羽都是東部人，說得再具體一點，都是楚國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也。

問題二： 秦始皇在第五次出巡途中暴病而亡， 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根據秦始皇第五次出巡的路線、活動時間、發病季節進行綜合分析，我推測他極有可能得的是急性腸道傳染病。從他統一中國后不惜重金派人四處尋覓長生不死藥來分析，秦始皇早就患有某種疾病，什么病不知道。他早就懷有死亡恐懼癥，這是他患有某種隱疾的心理反應。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是范圍最大、活動時間最長的一次，旅途十分疲勞是肯定的（史書中記載，他這次東巡途中夜里經常做噩夢）。而且大部分走的是水路：至云夢，沿長江而下，過錢塘江上會稽山，又從江蘇江乘渡江北上，“并海上，并至瑯琊”，從膠東半島南部轉到，一路上吃了許多水產品，返回時又從海邊帶回了許多海鮮。這時是“秋七月”，正是腸道傳染病的高發季節。從海邊帶上車的海鮮很快就腐敗變質了。出巡疲勞、急性腸道傳染病來得兇猛、誘發他早已存在的隱疾一并發作，這幾種因素疊加到一起，終于將秦始皇擊倒了。那時還沒有治療腸道傳染病的特效藥，路上的護理調養條件又差，車隊西行至平原津秦始皇病倒，“秋七月崩于沙丘”。從現在的分省地圖冊上看，山東平原津到河北平鄉縣的直線距離是一百二十五公里，古代馬車車隊大約三四天行程。秦始皇從發病到暴亡時間很短。趙高和李斯密不發喪，車隊行至井陘關，秦始皇的尸體已經發臭，他們讓一輛隨從官員的車內“載一石鮑魚”，跟在秦始皇的尸車后面“ 以亂其臭” （ 《史記· 秦始皇本紀》）。這條記載證明，秦始皇車隊從海邊帶回的包括鮑魚在內的海鮮已經腐爛發臭，這是推測秦始皇可能感染急性腸道傳染病的重要依據之一。世間許多事情是經不起折騰的，秦始皇如此厲害的一個人，如此一個空前強大的秦帝國，居然經不住拉一泡稀，說垮就垮了，哀哉！

問題三： 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暴亡， 帶來了什么嚴重后果？ 答： 它成為導致秦帝國速亡的最直接原因。過去人們探討秦帝國速亡的原因， 都從秦始皇的暴政上去挖根子， 這當然沒有錯。但秦始皇出巡暴亡， 這才是最直接的原因。秦始皇去世時才五十歲， 執政已三十七年（ 其中統一中國后稱帝十二年） ， 經驗豐富，行動果斷。假如他不是在出巡途中暴亡， 即使秦帝國面臨嚴重危機， 他也許有能力、有精力去逐一化解、艱難度過， 也未可知。當然， 我曾一再說過， 歷史沒有“ 假如” ， 秦始皇和秦帝國只能如此終結。人們將永遠圍繞秦帝國的速亡，去譴責秦始皇的暴政。

長城，中國軍事文化的象征

萬里長城是中國古代一項偉大的國防工程，但筑長城并不是秦始皇的首創。中國最早的戰國長城有兩重含義。一是“戰國冠帶七，而三國邊于匈奴”（《史記·匈奴列傳》）戰國時期北方秦、趙、燕三國，為了防御匈奴南侵，它們都修筑有“外長城”。二是戰國時期的楚、齊、魏、燕、趙、秦、中山等諸侯各國為了互相防御，都筑有“內長城”。戰國“內長城”的軍事文化內涵是各自為政、分裂割據。它反映了中原農耕民族產生于井田制瓦解過程中的一種根深蒂固的民族心理，總希望圈定一個范圍以保住既得成果。從圍守一小塊田地，到圍守住一個莊園，再到圍守住一座城池，直至圍守住一個諸侯封國。秦始皇統一中國后，下令將諸侯各國間的“內長城”統統拆除，而將秦、趙、燕三國的“外長城”連接起來，構筑了一條統一的北部防線，以圍守住秦帝國的萬里河山。從這一點上看，秦始皇筑秦長城的軍事思想，與諸侯各國筑“內長城”的軍事思想是有某種內在繼承性的，不過秦始皇把他要圍守的范圍放大了。

從這里可以看出非常重要的另一點： 秦始皇對外從來不是一個擴張主義者。他并滅六國之后，環顧四方，匈奴是唯一強敵。但是，他從沒有產生過消滅匈奴的想法，只是派蒙恬帶三十萬軍隊去把匈奴趕出河套、趕過陰山，然后把秦、趙、燕三國原有的舊長城連接、加固、延長，筑成一道新的秦長城，以阻止匈奴南下。秦始皇貫徹的仍然是“圍守而安”的軍事思想，他思考得最多的是如何筑起圍墻解決好內部的問題。秦始皇的這一軍事思想，成為貫穿中國兩千多年封建

社會的主流軍事思想，也奠定了中國軍事文化傳統的基調：對內維護統一，對外注重防御。

秦始皇命令蒙恬和太子扶蘇筑長城， 是以戰國時期秦、趙、燕三國的舊長城為基礎，分為中、西、東三段先急后緩地分段施工的。蒙恬率三十萬大軍首先以趙長城為基礎修復了中段，工程量不算太大；隨后新筑西段，這是主要工程。新筑的西段長城以高闕要塞為起點，沿陰山山脈西段的狼山南麓向西南延伸至寧夏境內的賀蘭山， 再由賀蘭山向西南延伸至榆中（ 今蘭州以東榆中縣）。隨著匈奴勢力北撒，對陰山北麓的趙國北長城也進行了修復。從蒙恬重點修復長城中段和新筑西段的地理位置來看，秦帝國與匈奴勢力爭奪最為激烈的是黃河河套地區，主要是對水源的爭奪。無論農耕、游牧，水源都是命脈，有水就有草，有水就有糧，雙方激烈爭奪是必然的。對于以燕長城為基礎的東段，秦始皇則命令沿途的云中、代、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和遼東各郡分段包干，各負其責，進行修復、加固和延伸，向東“截遼水而入高麗”，一直筑到平壤附近。

長城就是“對內維護統一，對外注重防御”的千古標志。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長城是偉大而可詛咒的”。長城所象征的中國軍事文化傳統具有兩重性。一方面，它反映了中華民族堅忍不拔、眾志成城的民族精神，以及注重防御、不事擴張的軍事傳統。另一方面，它所反映的消極防御思想，也給中國歷史帶來了極大負面影響。它導致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奉行閉關鎖國政策，中國民族的開拓精神萎縮了，中國軍隊的戰斗力嚴重退化了。到了清末，中國竟衰敗到喪權辱國、任憑西方列強宰割的悲慘境地。

三、滅秦之戰

談論秦王朝的巨大成功和迅速滅亡，總會帶給人一種正負對比形成強烈反差的錯位感。曾經在軍事上無敵于天下的秦王朝，建立才十多年，一場滅秦之戰如燎原烈火般說燃燒就燃燒起來了，摧枯拉朽，把秦王朝說滅亡就給滅亡了。秦王朝在軍事上的一些重要建樹，頃刻化為泡影。秦代的重要軍事文化遺產，有形的，只留下了一道蜿蜒于崇山峻嶺之巔的萬里長城，還留下了一個龐大的秦兵俑方隊，在驪山秦始皇陵的黃土坑里默默地站立了兩千多年。無形的，既有包容在萬里長城每一塊城磚里的中華民族堅忍不拔的民族精神，以及軍事上對外一味消極防御終于防不勝防最終到底沒有防住的軍事文化傳統，也有驪山秦兵俑方陣默默站立了兩千多年依然隊形不亂軍魂不散的悲壯和威嚴。

滅秦之戰何以來得如此之快？

秦王朝的偉業、暴政和社會危機

對于秦王朝的速亡， 慶幸派拍手稱快， 扼腕派仰天長嘆，造反派揚眉吐氣，復辟派有一種死去活來的得意。慶幸派是些什么人？主要是受秦始皇傷害最大的知識分子，尤其是知識分子中的守舊派，他們認為秦王朝垮得好。扼腕派是些什么人？主要是祖孫幾代都為統一中國創立秦王朝出生入死浴血奮戰的秦軍將士和他們的子孫后代，他們認為秦王朝垮得太可惜了。造反派是些什么人？主要是以陳勝、吳廣為代表的不堪忍受戰亂之苦、徭役之苦、難以生存下去的底層老百姓，老子再不起來推翻秦王朝就活不下去了。復辟派是些什么人？主要是被秦始皇并滅的山東六國諸侯舊勢力，他們爭先恐后地利用農民大起義的機會“借尸還魂”，一個個全都“復國”了。

秦王朝速亡，直到今天，人們分析這件事，評價仍然各不相同。大致說來， 分三派： 第一派，歷朝歷代打天下的人一般對秦始皇均有較多肯定。第二派， 由于秦始皇對知識分子傷害太大， 歷朝歷代的文化人對秦始皇都沒有太大好感。第三派，歷史學家們相對冷靜一些，也客觀一些，他們認為秦始皇功是功，過是過。

漢代是離秦代最近的一個朝代， 漢代的知識分子對秦王朝的速亡，對秦王朝社會總危機的形成過程，探究得比較深入。以賈誼為代表的一派認為，秦王朝按理是不該速亡的，它有長期存在和好好發展的充分理由。賈誼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漢代知識分子，由于他沒有受到過秦始皇的直接傷害， 分析秦王朝的成敗得失比較冷靜和客觀。他在《過秦論》中說，黎民百姓經歷了春秋戰國五百多年戰亂，迫切需要休養生息，他們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大一統的秦王朝，戰亂終于結束了，他們對秦王朝充滿了期待。對于這一點，秦始皇也是想到了的。他力主廢分封、置郡縣，不再“封王樹兵”，就是為了防止戰亂再起。他也曾想到過要讓黎民百姓們得以休養生息，這是他每次出巡刻石銘功的主題。他在《瑯琊刻石》中說，“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黔首安寧，不用兵革”。他在《芝罘刻石》中說“甾害絕息，永偃戎兵”。他在《碣石刻石》中又說“黎庶載徭，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從秦始皇的這些刻石內容來看，不能說他一點都不了解民情民意，也不能說他一點都沒有讓黎民百姓休養生息的良好愿望。但說是一回事，做得怎么樣又是另一回事，歷朝歷代都如此。

秦始皇創立的秦王朝疆域太遼闊了，他想辦的大事太多了。他的權力也太了，他把個人看得太至高無上了，他太好大喜功了，又太急于求成了。秦始皇生前搞了那么多大工程，花了那么多錢，除了修驪山陵和求長生不死藥這兩項是滿足他個人的欲望，其他各項對國家的長期發展也有有利的一面。這個評論是比較公正的。其實秦始皇并不是一位窮奢極欲的帝王，相反，他對人對己都很吝嗇。他修阿房宮、驪山陵，同他想把秦王朝的輝煌彰顯萬代、傳至萬世的想法有關；他求長生不死藥，同他想在有生之年把秦王朝創立之初的大事一件件都辦成有關。阿房宮究竟修沒修，目前還在爭論。秦始皇的問題是，他想辦什么事，一切都以強制手段號令天下，不管黎民百姓承受得了承受不了。美國人羅茲?墨菲在他寫的《亞洲史》中講到“秦的獨裁主義”時說：“他的使命感使他更加不能容忍任何不同意見。”

這個評價一語中的。這就帶來了兩大嚴重后果：一是暴政，二是苛征。賈誼認為，秦王朝本來有長期存在、好好發展的充分理由，但秦始皇對黎民百姓“仁義不施”，丟掉了憑以立國的根本，“國需”與“民力”兩頭失衡了，所以秦王朝遇到第一個大浪就翻船了。僅徭役這一項，秦始皇就把天下老百姓搞得不堪重負，難以活命。北擊匈奴用兵三十萬，完成任務后將這部分兵力留在北方筑長城、修直道。不夠，又增派二十萬。南征百越用兵五十萬，派出去后再沒有返回，都留在南方了。筑阿房宮、驪山陵使用刑徒七十萬。修筑全國馳道、興修多項重大水利工程又征發了多少勞役， 查不到具體數據。據史學家估算，秦王朝全國總人口約一千萬， 每年征用徭役達二百萬，大大超過了社會總人口和勞動力比例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晁錯與賈誼在西漢同朝為官，兩人都是司馬遷的前輩，他們對秦王朝的教訓是看得比較清楚的。晃錯對秦始皇的暴政有更詳盡的描述。他以秦代徭役為例，正常的徭役制度無法滿足需要，又不斷增加名目，把觸犯刑律的官吏、“贅壻”（上門女婿）、“賈人”（商販）、流浪者、逃犯、乞丐統統征發去服徭役。再不夠，又到鄉村

去征發“閭左”（一家隔一家征發男丁，先征發住在左邊的那一家）。這個征發概率就達到了鄉村總戶數的百分之五十，鄉村很快出現一片凋敝景象。再以秦代的稅賦為例，正常的稅賦入不敷出，又強行征收“泰半之賦”（農民將每年收成的三分之二繳納稅賦），先剝奪“貧人賤民”，再剝奪“富人吏家”，最后剝奪“宗室大臣”。終于陷入“親疏皆危，外內咸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晁錯認為，秦始皇生前實際上已陷入了全面的社會總危機，這是導致秦王朝速亡的根本原因。

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導致了“武”與“文”的另一種嚴重失衡，這也是秦王遇到第一個大浪就傾覆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秦始皇在出巡途中暴亡，成為一根導火索，這場社會總危機終于爆發了。

秦宮內外一連串突發事件

以秦始皇出巡暴亡為起點，由此引發了秦宮內外一連串突發事件，在極短時間內將秦王朝這座大廈先從內部給炸毀了。

事件一： 秦始皇出巡暴亡。秦始皇出巡暴亡，一聲晴天霹靂當空響起，震撼了整個中國。誰的威望能夠迅速填補秦始皇死后的空缺？ 沒有！秦始皇生前一直在為鞏固這個遼闊的大帝國奔忙，想把鞏固帝業的一件件大事辦好，對于自己身后怎么辦，除了抓緊修筑驪山陵，其他重要的事一件都沒有作出安排。尤其千不該萬不該，一怒之下把長子扶蘇斥責去北方邊關監軍。他雖然在臨終遺詔中命太子扶蘇趕回咸陽為他發喪并繼位，但陰謀家趙高串通李斯將它篡改了。狂瀾起，誰能挽？

事件二：趙高篡改遺詔。秦始皇出巡暴亡，趙高篡改遺詔，暴露了秦始皇生前在用人問題上的嚴重。他最后一次出巡， 只帶了無德無能的小兒子胡亥和李斯、趙高一伙人。秦始皇暴亡沙丘， 第一繼承人扶蘇恰恰不在場。這就給趙高、胡亥和李斯毀掉秦始皇真遺詔、偽造假遺詔提供了機會。天曉得，秦始皇怎么會讓趙高這樣的小人混跡在自己身邊，在秦王朝心臟里埋下了一顆大炸彈。查一下趙高的歷史，他的祖上就不光彩。趙高原是趙國的貴族后裔，因父母有罪，沒入秦宮， 兄弟數人皆生于隱宮。趙高在秦宮“為宦者，任賤役”。秦代宮中的“宦者”是供帝王役使的奴隸，專指閹人為“宦者”是東漢以后的事了。用趙高自己的話說，“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入秦宮，管事二十余年”（《史記·李斯列傳》），這說明他早在秦國統一中國之前就進入秦宮管事了。趙國人犯了罪，為什么會被“沒入秦宮”，不得而知。只知道秦始皇的父親子楚曾在趙國當過人質，秦始皇的母親趙姬也是趙國“豪門女”。趙高父母犯了罪被沒入秦宮，不知是否與上述情況有關。趙高在秦宮管事二十多年，窺透了秦宮中的險惡與奧秘，也摸透了秦始皇的好惡心理，這說明趙高阿諛奉承很有一套，他贏得了秦始皇的好感、信任，乃至重用。另有記載說，趙高通獄法，私自給秦始皇的小兒子胡亥傳授決獄，可能被秦始皇發現他是個“人才”，被舉為中車府令。但趙高本人曾在秦國犯過死罪，被上卿蒙毅（蒙恬兄）依法判處死刑，秦始皇卻赦免了他，不但沒有殺他，后來竟讓他“兼行符璽令事”。秦始皇的國璽、兵符、令牌，都交給趙高掌管。蒙毅身為秦始皇身邊的上卿，也是秦始皇的信臣，但在他與趙高的矛盾中，秦始皇卻偏袒了趙高。這里有一條歷史定律：封建帝王越專制，他寵信重用的小人危害性就越大。秦始皇東巡暴亡，趙高的猙獰面目立即暴露，他與丞相李斯合謀，毀掉了秦始皇命扶蘇回咸陽奔喪并繼位的真詔書，偽造了立胡亥為太子、將扶蘇與蒙恬賜死的假詔書。秦王朝的政權落入趙高這伙小人手里，天下怎不大亂！

事件三： 李斯變節。李斯曾為秦王朝的建立做過不少好事，例如他向秦始皇獻“滅六國、成一統” 之計； 力勸秦始皇廢止“ 逐客令” ；力主廢分封、置郡縣； 并由他主持統一了中國的文字， 等等。但是， 李斯也向秦始皇出過很大的壞主意，焚書坑儒就是他向秦始皇煽風點火引起的。不過總體上說，李斯在秦始皇生前的表現是功大于過。秦始皇對他一向很賞識，統一中國后提拔他當了第一任丞相，出巡時也把他帶在身邊，說明他是秦始皇十分信賴的智囊、助手，誰能料到他在關鍵時刻會背叛秦始皇？可是他居然就背叛了！查一下李斯的人生經歷，也能發現一些他最終背叛秦始皇的深層根源。他祖籍是楚國上蔡人， 年輕時當過地方小吏。當過小吏的人，骨子里的小算盤比較多。司馬遷寫《李斯列傳》，第一句話就寫入了李斯骨髓：李斯當小吏的時候，進廁所，見老鼠吃的是骯臟的糞便，見了人驚恐萬狀。后來他有機會進入官家糧倉，見老鼠吃的是皇糧，在粗柱大梁之下自由來去，大大方方， 全無人犬之憂。“ 于是李斯乃嘆曰：‘ 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 在所自處爾！ ” 像李斯這樣以鼠自比的人，除了留戀糧倉、貪吃皇糧，順利情況下可能會出些好主意，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 就剩下骨子里那把小算盤， 再不可能有什么大局觀、大胸懷了。李斯于戰國末年入秦， 初為呂不韋舍人。呂不韋是商人出身的政客，李斯在呂不韋門下耳濡目染，不會少受影響。秦始皇出巡暴亡， 李斯作為陪同出巡的丞相， 他是處置這次重大危機的最高負責人。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作為一項臨時性應對措施，決定在途中秘不發喪，第一條措施并沒有錯。趙高與胡亥開始找他密謀篡改秦始皇遺詔時，他回答得理直氣壯：“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他明知這是“亡國之招”，卻經不住趙高以小人之心的蠱惑，把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勾引出來了。他居然把秦始皇對他的器重、把秦王朝的前途命運等等這些政治家們首先要考慮的重大問題統統丟到腦后，滿腦子盤算起個人的利害得失來了。趙高說， 你李斯的能力、功勞、謀遠、天下人望、與扶蘇的關系，這五條都比不上蒙恬。扶蘇一旦繼位，肯定起用蒙恬擔任丞相，你李斯將如何自處？還不趁早想辦法！李斯背上沒有長脊梁骨，一聽這話，立刻軟了，癱了。好吧，毀詔！就說是始皇帝親口對我李斯交代的，立胡亥為太子并繼位，賜長子扶蘇、蒙恬死！一場巨大的篡國陰謀，就這樣由于李斯的變節搞定了。

事件四： 皇族遭到大屠殺。李斯最擔心的是秦始皇的皇子們一旦知道底細，肯定會引發嘩然大變。因此，他們回到咸陽，剛為秦始皇發完喪，立刻與趙高、胡亥合謀，對秦始皇的公子、公主和忠于秦始皇的大臣們開始了一場血腥大屠殺。趙高提出了三條極為刻毒的方針，一，“嚴法而刻刑” ； 二， “ 滅大臣而遠骨肉” ； 三，“ 盡除先帝之故臣” 。胡亥同意， 李斯照辦。秦始皇共有二十多位皇子，十幾位公主，絕大多數慘遭屠殺，“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陽市，十公主磔死于社”。另有兩位被迫自殺，還有一位被迫為秦始皇殉葬。蒙恬在北方御匈奴、筑長城，接到秦始皇將扶蘇與他一并賜死的假遺詔，深表懷疑。扶蘇自殺了，蒙恬不肯自殺。趙高、李斯和胡亥便給蒙恬與其兄蒙毅，還有一大批忠于秦始皇的大臣們，都強加上各種各樣的“罪名”，統統抓起來殺掉。趙高、李斯、胡亥陰謀集團，就

以這樣殘酷的手段，把秦宮內部的反抗力量強壓了下去。

陳勝、吳廣起義

陳勝、吳廣起義， 從秦宮外部， 從社會底層，涌起了第一股強大的滅秦沖擊波。陳勝、吳廣起義是人們熟悉的歷史故事，簡略說幾點。第一，秦王朝的橫征暴斂、苛賦重徭，受到傷害最大的是廣大農民。陳勝、吳廣系“氓隸之人”，代表著廣大農民的利益。陳勝有一句著名口號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表明農民起義軍蔑視一切官僚貴族， 他們是徹底的造反派。第二，陳勝、吳廣起義是在原楚國境內，其基本隊伍是秦王朝在楚地（ 今安徽境內） 征發的9 0 0 名“ 閭左”貧民，謫戍漁陽（今北京密云）。因途經蘄縣大澤鄉遇大雨，耽擱了行期，按秦二世苛法，“失期，法皆斬”，他們被迫上了一條絕路。他們就打出“大楚”旗號發動了起義。這表明，被秦始皇并滅的山東六國當中，楚國的反秦情緒最強烈，楚國廣大農民成為滅秦戰爭的基本力量。秦始皇生前最擔心的是東部， 最怕出事的是東部，他的政治感覺和政治判斷都是對的，隨后起義的劉邦、項羽也都是楚國人。第三，往咸陽押送這9 0 0 名“ 閭左” 的兩名秦尉， 指定陳勝、吳廣為“屯長”，說明他們兩人具備基本的組織能力。第四，淪落在楚國舊都陳邑躲避戰亂的“魏國名士”張耳、陳余，是山東六國復辟勢力的代表，他們滲透進了陳勝、吳廣的起義隊伍，利用農民大起義“借尸還魂”，鼓動山東六國諸侯紛紛復辟，這又使滅秦力量迅速膨脹。

農民起義軍攻占的第一座重要城市是陳（ 今河南淮陽） 。陳是西周在中原的封國之一。楚國被秦國滅亡前， 曾一度遷都于陳。起義軍在陳建立了“ 張楚” 政權， 意思是張揚楚國、統一天下。陳勝在此稱王， 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農民起義政權， 以“ 伐無道， 誅暴秦” 為口號。“ 張楚” 政權成立后， 陳勝作出了一系列軍事部署， 兵分七路， 四面出擊， 急于擴大勝利。這種八方分兵、四處出擊的作戰方法， 反映出農民起義軍在軍事謀略上的先天不足。沒有高級軍事智囊， 沒有全局計劃， 沒有戰略步驟， 沒有主要戰略目標， 一窩蜂似的傾巢出動，嗡嗡亂飛，四處蜇人。

吳廣率領的起義軍主力擊敗了滎陽地區的秦軍主力，將李斯之子三川郡郡守李由圍于滎陽。滎陽是秦王朝在東部地區的戰略要地， 城防堅固，屯糧充足，久攻不下。

起義軍中的一路主力， 將領是周文。他曾在楚國名將項燕軍中呆過，又當過楚國春申君黃歇的門客，見多識廣，有較為豐富的軍事斗爭經驗。他率軍西向， 長驅入關， 兩個月內一直插到離咸陽僅有百里之遙的戲（ 今臨潼東北戲下村）。進軍途中，民眾聞風追隨，入關后隊伍已壯大到數十萬人。

但這時， 農民起義軍隊伍內部正發生著重大變化，各路義軍紛紛另立山頭。進攻原趙國地盤的起義軍，在張耳、陳余的鼓動下，趙國“復國”，武臣自立為趙王，陳余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在“張楚”政權之外形成第一個山頭。接著，趙將韓廣北攻燕地，自立為燕王，形成第二個山頭。攻取原魏國地盤的周市，擁立魏國后裔魏咎為魏王，他自己做了魏相，形成第三個山頭。原齊國的田儋，起兵殺掉了秦朝在齊地的官員，自立為齊王，形成第四個山頭。短短幾個月內，被秦始皇并滅的六國，趙、魏、燕、齊四國均已“復國”，加上陳勝的“張楚”政權，等于復活了五國。

農民起義軍的聲勢越來越大，周文率領的那一路農民起義軍已經攻入關中，秦二世和趙高、李斯集團頓時亂了陣腳，沒了主張。只有一位少府章邯，站出來提了一條應急建議，他說農民起義軍已到眼前，聲勢浩大，從外地調兵已來不及了，驪山有七十萬刑徒在修墓，趕快赦免他們，發給武器，抵抗義軍！秦二世采納章邯建議，連下三道詔書：一，大赦天下，將驪山和阿房宮的刑徒武裝起來，由章邯統率，抗擊農民起義軍。二，征發關中和巴蜀的秦軍速進關中，由長史司馬欣、董翳指揮，作為章邯軍的后援。三，抽調北方邊防部隊南來，由王離（王翦之孫、王賁之子）指揮，作為章邯軍另一路后援。

章邯， 官職少府， 在秦宮內只是第六等級的一名小官。在秦王朝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他敢于站出來獨撐天下，難能可貴。章邯發動的第一個進攻戰役，是攻打已經進入關中的周文起義軍。周文起義軍雖然號稱數十萬，都是沿途加入的農民，使用的武器都是“鉏櫌白梃”，是些農具家什，鐵釵木棍之類。也沒有后勤保障系統，只能“望屋而食”，靠沿途老百姓家供食。章邯統領的幾十萬驪山刑徒軍，不少是犯罪的軍人，統一配發了良好的裝備，并有正規的后勤保障系統。兩相交兵，周文軍大敗，退出函谷關，屯守曹陽（今河南靈寶東）。

章邯軍擊敗周文軍后，沒有馬上出關作戰，而是進行了兩個月的整訓，為出關東征作好充分準備。但這時農民起義軍，一是仍然陶醉于初起時的勝利之中，二是已被諸侯各國的復辟活動攪亂了陣線，三是沒有分析判斷整個戰場形勢的能力，渾然不知危機將至。

章邯軍于秦二世二年十一月出關， 直撲周文軍。周文軍敗退至澠池，章邯軍追擊，周文再敗，自殺，義軍潰散。周文軍前后存在了三個多月。這時吳廣手下有位將領田臧感到形勢危急，與幾人密謀說，秦軍旦夕可至，我必大敗，假王（吳廣）不知兵，不可與計，不如殺之。于是假傳陳勝命令，把吳廣殺了，報告陳勝，陳勝任命田臧為上將，接替吳廣指揮。但田臧哪是章邯軍對手，兩軍相遇于敖倉（今河南滎陽西北），起義軍大敗，田臧戰死，部隊潰散。

章邯率領的秦軍解滎陽之圍， 陳勝起義軍的主力幾乎被全殲。這時章邯又得到司馬欣、董翳所率的援軍。章邯兵分兩路南下，合圍陳勝的“張楚”政權所在地陳。陳勝已抵擋不住章邯軍攻擊， 向汝陰（ 今安徽阜陽） 方向撤退。同年十二月，陳勝退至城父（今安徽渦陽東南），他的車夫莊賈叛變，殺害陳勝，投降了秦軍。張楚政權存在了六個月，宣告滅亡。陳勝、吳廣起義至此終結。

搖搖欲墜的秦二世政權，依靠章邯的獨立支撐，總算頂住了第一個沖擊波。

起義軍與諸侯復辟勢力合流

項梁、項羽、劉邦起義，形成了滅秦之戰的第二個強大沖擊波。陳勝、吳廣起義失敗后，其余部呂臣、召平、鄧宗等，分別匯合到了英布、項梁、項羽等人的起義軍中。各路起義軍的領袖人物是項梁。

項梁，楚國貴族出身，楚國名將項燕之子。項梁與其侄子項羽，受陳勝、吳廣起義的影響，殺了會稽郡守殷通，奪得吳中（當時會稽郡治所在吳中， 即今蘇州） 精兵八千， 舉兵起義。這八千精兵也就是后來項羽經常說的“江東八千子弟”。

陳勝生前，曾命部將召平前去攻打廣陵（今江蘇揚州） ， 未能攻下。召平得知陳勝兵敗犧牲，便去江南找到項梁，假托陳勝命令，任項梁為“ 張楚” 政權上柱國， 令其率兵渡江西進抗秦。項梁不知陳勝已亡，接受了任命。

項梁與召平過江北上后， 為壯大勢力， 派人去安徽東陽聯絡另一支起義軍陳嬰。陳嬰見項

的一點：秦末農民起義鬧得熱火朝天，其發源地是楚國，打的旗號一直是楚國，起義軍的基本力量是楚國農民。諸侯各國的復辟勢力，都是利用農民起義軍“借尸還魂”，楚地的農民起義軍才是秦王朝生死存亡的心腹之患。定陶一戰，雖然起義軍首領項梁戰死，楚軍遭到重創，但項羽、劉邦兩支骨干力量還在，楚懷王這面“旗幟”還在。章邯假如能夠利用定陶大勝的有利態勢，對項羽、劉邦分割圍殲，戰場形勢將會大不一樣。可惜， 章邯沒有這個戰略眼光， 對主要作戰對象沒有打擊到底，手段不狠。他貿然轉移進攻方向，去攻趙國，大錯。趙國是個誘餌，章邯轉身去攻趙，不僅使項羽、劉邦得到喘息，而且給了他們對章邯軍團進行反合圍的機會。

章邯北渡黃河后，開始階段發展比較順利，迅速擊潰了趙軍， 占領了趙都邯鄲， 并毀城移民，將邯鄲居民遷至河內（太行山南麓、黃河北岸地區），以防趙人再據城反抗。趙王歇與張耳退守巨鹿（邯鄲以北、邢臺以東）。陳余在常山（今河北正定市）征集到數萬兵力，屯于巨鹿城西。趙國同時向各諸侯國求救，燕王韓廣派燕將臧荼率兵救趙。齊國田榮不同意派救兵，但齊將田都不顧田榮反對，獨自領兵救趙。原齊王建的孫子田安攻下濟北后也率兵前來救趙。張耳之子張敖也從代郡征集萬余人前來救趙。以上情況說明，多數復辟勢力都意識到“一敗俱敗”之理，救趙即救己。諸侯各國救兵都布防在巨鹿城北，筑壘守望，不敢上前與秦軍直接對抗。秦軍方面，章邯派王離、涉間、蘇角三將包圍巨鹿。章邯率秦軍主力駐扎在巨鹿西南的棘原。章邯調動眾多兵力，從漳水岸邊筑運糧甬道直通巨鹿前線，將秦軍屯于河南的軍糧經漳水河道源源輸送給王離部隊。巨鹿城內的趙國軍隊兵少糧盡，情況危急。張耳逼迫陳余出兵與秦軍決一死戰，陳余孤注一擲，出兵五千，拼死一戰，全軍覆沒，一人未回。

起義軍方面，楚懷王作出了如下部署：一，命宋義為統帥，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率楚軍主力北上救趙。二，命劉邦率部分兵力西進，收集陳勝、項梁兵敗后的散兵游勇，襲擾秦軍后方，相機進入關中。這一作戰部署，將巨鹿決戰的重擔最終壓在了項羽身上，為劉邦乘虛入關提供了有利條件。

宋義名為楚軍統帥， 率軍進至安陽（ 今山東曹縣東北），卻按兵不動，駐留四十六天仍不肯出兵救趙。項羽催促他下令進攻，宋義卻主張先讓秦趙相斗，楚軍等待坐收漁翁之利。并對項羽說，披堅執銳，我不如你；運籌謀劃，你不如我。他下令道，軍中凡有“猛如虎、貪如狼、恨如羊、強不可使者，皆斬之！”這句話明顯是沖著項羽說的。這時已入冬， 天寒大雨， 軍中缺糧，士兵饑寒。宋義為了與齊國田榮勾結，以擴大自己勢力，親自到無鹽（地名，今山東省東平縣東南十里無鹽村）為兒子去齊國就任相國大擺宴席送行，引起軍中怨憤。項羽趁每日“晨朝”上將軍的機會，在軍帳中將宋義殺掉，然后派桓楚去向楚懷王如實報告。楚懷王任命項羽為上將軍，率軍北上救趙。

項羽指揮作戰， 有他自己的風格。他先派英布、蒲將軍率兵兩萬北渡黃河，切斷秦軍從漳水至巨鹿的運糧甬道，使秦軍精銳之師王離軍斷糧。秦二世三年（ 前2 0 7 ） 初冬， 項羽率領全部主力渡過黃河，又北渡漳水，破釜沉舟，每人只帶三日糧， 以示決死無歸之心。項羽部隊渡河后，立即向秦軍王離部隊發起猛攻，九戰九捷，將王離部隊全殲。王離被俘，蘇角被殺，涉間自殺，一舉解除了秦軍對趙國巨鹿的長期圍困。巨鹿決戰，使項羽聲威大震，被公認為各路起義軍和諸侯軍的統帥。

項羽接著又尋找后撤的章邯軍決戰。章邯手中雖然仍握有較多兵力，但因王離精銳被殲，秦軍士氣低落，軍心開始動搖。章邯在棘原一帶與項羽相持周旋長達半年之久。秦二世與趙高一再斥責章邯作戰不力，章邯恐懼，派司馬欣去咸陽向趙高和秦二世報告戰場軍情。司馬欣到了咸陽，在司馬門外（宮垣之內，天子出入之門，兵衛所在）一連等了三天，趙高不肯接見。司馬欣無奈地回到前線，對章邯說，你現在面臨的前途是“有功也誅，無功也誅”。你勝了，趙高妒忌你功高于他，要害你；你敗了，他正好可以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你身上。你趁早自己作打算吧。

于是， 章邯秘密派人向項羽求和。項羽不允，并派蒲將軍晝夜兼程渡漳水進至三戶津（今河北臨漳西），切斷了章邯退路。章邯已走投無路，再次向項羽乞降。項羽因軍糧不足，難以持久作戰， 同意章邯投降。秦二世三年（ 前2 0 7 ）七月，章邯率二十余萬秦軍在洹水南岸的殷墟向項羽投降。章邯見了項羽痛哭流涕訴說趙高的惡行。項羽封章邯為雍王，留在楚軍中；封司馬欣為上將軍，帶領降楚秦軍為前鋒。

至此，歷時十個半月的巨鹿決戰宣告結束。

秦軍精銳全部被殲，秦軍基本瓦解，秦王朝滅亡指日可待。

秦宮內亂

正當章邯獨立支撐秦朝危局， 率領秦軍在關東頻繁交戰之時，秦宮之內已是一片混亂，互相殘殺。李斯曾向秦二世提出過一些改善政治狀況的建議，秦二世根本不聽，反而嚴厲斥責李斯“ 居三公位， 如何令盜如此” ？ 秦二世所說的“盜”即指山東六國的起義軍，李斯無言以對。秦二世又對李斯說， 吾愿“ 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李斯為了求得秦二世的寬容，“乃阿二世意”，上奏了一套所謂“督責之術”，主張薄罪深督、輕罪重罰、重罪必死。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使民不敢犯”，天下才有希望重新太平。他還向秦二世建議，要從朝廷內清除三種人：儉節仁義之士、諫說論理之士、烈士死節之士， 一切由秦二世“ 獨操主術” ， 使天下“ 莫之敢逆” 。李斯上奏的這一套， 果然使“ 二世悅”，采納之。推行的結果，天下是非大顛倒，“ 稅民深者為明吏， 殺人眾者為忠臣” ， 鬧得“刑者相伴于道，死人日積于市”，把秦二世的暴政酷刑推到了極端。

李斯這個人，在關鍵時刻出壞主意已經不是第一回了。秦始皇統一中國后第九年，在咸陽宮置酒過生日，一班儒生前去祝壽。大家都喝了點酒，兩位儒生在宴會上爭論起來。先是仆射周青臣對秦始皇建立的空前偉業大大地阿諛奉承了一番，秦始皇聽了當然高興。另一位博士淳于越，卻針對秦始皇廢分封、置郡縣這件事，站起來反駁周青臣說，如今始皇帝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肯分封，“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并譏諷周青臣“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秦始皇覺得廢分封、置郡縣是大是大非問題，究竟對不對，有必要弄清楚。“始皇下其議”，讓大家來討論。李斯作為丞相， 第一個發表意見。他說：“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李斯畢竟當過荀子的學生，他這幾句話講得還是很有水平的。接著，他批評這些儒生“以古非今，惑亂黔首”，皇上每下一道政令，他們都要套用古書上的陳詞濫調亂加非議，“入則心非，出則巷議”。他對儒生們的這番批評即使過一點，也無妨。要害是他最后向秦始皇提議道：“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秦始

皇只說了一個字：“善。”就此造成了一場千古所指的文化浩劫，紙灰亂飛，詩書皆燒。坑儒事件是焚書事件的延續，其中李斯應負多大責任，不去細查了。這一次，李斯又在關鍵時刻奏請秦二世推行“督責之術”，是他一生中所出的第二大壞主意，等于對搖搖欲墜于懸崖邊上的秦王朝又從背后推了一把。

縱觀李斯一生， 他是個文官， 也算是個文化人，又身為丞相，他對秦王朝的文化建設是負有重大責任的。他除了對統一文字有過一份貢獻外，他把秦王朝的文化政策搞得這樣極端，這份歷史責任他是推不掉的。司馬遷對李斯這個人看到了骨子里， 他說， “ 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其實不然，“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司馬遷對李斯的看法正相反，“斯知六藝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 持爵祿之重， 阿順茍合， 嚴威酷刑， 聽高邪說， 廢適立庶。諸侯已釁，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李斯的問題多了去了！

秦二世二年（前2 0 8）七月，章邯在東阿兵敗，戰場局勢日益惡化，李斯與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聯名上奏秦二世， 勸諫暫停修建阿房宮，以“減省四邊戍轉”。秦二世大怒，將三人下獄。趙高乘機告發李斯通過其子三川郡守李由暗通起義軍謀反，秦二世將李斯具五刑，腰斬于咸陽，棄市，夷三族。李斯不顧社稷安危，一心盤算如何保住自己的官爵和腦袋，到頭來也沒有保住，被趙高當替罪羊先宰了。

李斯死了，丞相大權落入趙高手中。但戰局的發展，卻使趙高越發緊張起來。他曾多次欺騙秦二世也欺騙自己說，“關東盜無能為也”，他們鬧不出什么大名堂的，放心好了。可是，驛站快馬卻把不祥戰報一份又一份傳遞到咸陽：巨鹿決戰秦軍失敗，王離被俘，章邯已向項羽投降。更要命的是， 劉邦率領的軍隊已經打到武關附近。趙高除了在宮內搞一個又一個陰謀，別的本事沒有，既拿不出退兵的辦法，更沒有親自上戰場拼殺的能耐。像趙高這樣的歹毒之人，最后使出的一定是歹毒手段。他怕秦二世事急殺他，決心先下手為強。秦二世三年（ 前2 0 7 ） 八月， 秦二世去望夷宮祭祀涇水。趙高事前精心策劃，乘機發動了一場宮廷政變，以其弟郎中令趙成為內應，以其女婿咸陽令閻樂為打手，率禁衛軍千余人，以捕盜為名，襲擊望夷宮，逼殺秦二世。秦二世向閻樂哀求愿降為郡王，不允；又哀求做個萬戶侯，不允；最后哀求做個黔首，還是不允。秦二世被逼自殺。秦二世死后，趙高下令去掉秦王朝帝號，改立秦二世之侄子嬰為秦王。子嬰得到一條消息，“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子嬰恨極了趙高這位陰謀家，大秦帝國的江山被他折騰完了，他完全有可能繼續干出見不得人的勾當。九月，子嬰提前布置，乘趙高前來請他繼位時，一舉將他擒殺，夷三族，棄于市。子嬰總算為締造秦王朝的列祖列宗出了一口憤極之氣。但秦王朝滅亡是無疑的了，子嬰已經沒有別的奢望，夜夜在暗淡燈光下等待末日的到來。

劉邦入關

項羽與章邯巨鹿決戰是在河北，劉邦則轉戰河南，其基本策略是“遇堅不攻，乘隙而進”，為率先入關搶得了先機。當初項梁在定陶之戰中戰死后， 楚懷王對作戰部署進行了調整， 命宋義、項羽、范增三人率楚軍主力北渡黃河救趙；命劉邦西進收集陳勝、項梁兵敗后的散兵游勇西進，相機入關。當時有個約定：“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這個約定顯然對劉邦有利，劉邦絕不會輕易放棄。當時劉邦手中兵力不多，總共才有萬把人。他先在碭郡周圍小股出擊，在城陽（今山東菏澤東南）、成武（今山東成武）一帶打了幾仗，積極擴大隊伍。接著又在河南栗縣（今河南夏邑）收編了剛武侯的反秦部隊約四千余人，并與魏將皇欣、武滿聯合行動，聲勢漸大。這些都是秦二世二年（前208）年底前的情況。

轉年二月， 劉邦乘項羽正與章邯展開巨鹿決戰之機，由碭（今安徽碭山南）率軍北上，聯合山東巨野澤彭越領導的一支起義軍千余人，進攻昌邑（ 今山東金鄉西北） ， 未攻下， 折而向西， 過高陽（ 今河南杞縣西南） 時， 采納謀士酈食其的建議，攻破秦軍儲糧基地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獲得大批軍糧，并收編了酈食其之弟酈商的軍隊四千人，壯大了隊伍。三月，攻開封未下，與秦將楊熊戰于白馬和曲遇（今河南中牟）東，大敗秦軍。四月，劉邦繞過難攻的滎陽，折向南，攻下潁川，又向北攻占平陰（今河南孟津北），封鎖黃河渡口。在洛陽東與秦軍交戰失利。向南迂回， 出轘轅關（ 今河南偃師東南）險道，準備由武關入關中。為了牽制秦軍，保證側后安全，劉邦令韓王成留守陽翟（今河南禹縣），命張良率部分韓軍跟隨自己南下，進逼南陽。六月，劉邦大破南陽郡守呂齮的秦軍，呂齮退守宛城。劉邦急于入關，繞過宛城西進。張良向他建議說：“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后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劉邦采納張良意見，當夜偃旗息鼓，繞道回師，包圍宛城，呂齮投降。七月，劉邦繼續西進，對沿途的秦軍能殲則殲，能收編則收編，進一步擴大了隊伍。

這時， 項羽已經取得巨鹿決戰的決定性勝利，統帥各路諸侯大軍和投降的秦軍大舉南下、西進。后因掃蕩洛陽一帶的秦軍殘敵，又在新安坑殺二十多萬出現嘩變跡象的投降秦兵，耽擱了入關時間。

八月， 劉邦攻破武關。這時趙高已殺掉了秦二世，派人與劉邦談判“分王關中”，劉邦拒絕。九月初，子嬰殺趙高后，派出咸陽最后一支禁衛軍去防守峣關（今陜西藍田東南），阻止劉邦軍西進。峣關地形險要，張良認為不宜強攻，他建議一面在山上多插旗幟，作為疑兵，一面派人去收買守將，使守敵放松警惕。劉邦依計，指揮部隊繞過峣關，翻越峣關后面的蕢山，在藍田大敗秦軍，直逼咸陽。十月，劉邦進軍霸上（今西安市東南）。子嬰已無力抵抗，素車白馬，帶上封好的皇帝玉璽和兵符，等候在長安以東的軹道（驛站）亭內，劉邦一到，立即向劉邦投降，秦亡。

這時，有的將領主張殺掉子嬰，劉邦的政治頭腦在一般人之上，他冷靜地說，入關前楚懷王曾提醒我入關后要寬容，況且子嬰已經投降，再殺人家，這不好。他把子嬰歸入官吏行列，自己率軍進入咸陽。劉邦的軍隊本想進駐秦宮官舍宿營，樊噲、張良立即向劉邦提出建議，軍隊不要進入這些場所，應當將秦朝的重寶財物府庫封存起來，回軍霸上。劉邦立刻醒悟，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回軍霸上。秦人“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劉邦大得人心。

不久，項羽率領大軍進入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秦人對項羽大失所望。僅此一點，證明項羽不懂人心，不懂政治，他治不了天下。雖然劉、項之間誰勝誰負尚有一爭，但這天下已經注定屬于劉邦的了。千古以來，無論打仗打得多么漂亮，最終要靠得人心得天下。軍事的最終精義在政治，政治的最終精義在人心，項羽始終不懂這一點。

責任編輯 / 蘭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