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培棟
農村兵剛進連隊的時候, 城市兵正在宿舍里用手機給家里打電話。農村兵沒有見過這個玩意,稀罕地問這是什么。城市兵說,是手機,用這個東西不管多遠都能聯系到家里人。農村兵問城市兵,我能用下這個手機嗎,我想給家里報個信,說我已經到了部隊了。城市兵把手機借給了農村兵, 農村兵拿著手機激動地對這話筒那邊喊,“娘,我已經到部隊了。”聲音大得把宿舍的玻璃都震得直抖。
城市兵被農村兵逗樂了, 說打電話要撥對方的號才行。農村兵撓撓頭,說我們那邊沒有電話,只有電線,還老停電。
城市兵看著憨厚的農村兵,點點頭,說你們那里以后會裝上電話的,你娘不管你在哪里都能聽見你的聲音。
城市兵和農村兵變得很要好,農村兵沒有見過的東西,都問城市兵,城市兵都不厭其煩地告訴農村兵。農村兵漸漸地懂得了很多事情,一些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地事情,比如城市和農村,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他很羨慕城市兵,懂得那么多,擁有那么多。
過年了, 農村兵對城市兵說, 哥, 我想家了,想我娘。我爹走得早,就我娘把我和姐姐一點點地拉扯大,我姐去年嫁人了,我娘不知道在家自己怎么過年。
城市兵什么話都沒說, 從懷里掏出兩瓶白酒,幾包花生米,說道:“弟,喝上幾口,算是敬咱爹娘了。”
白酒勁大, 農村兵打小沒有沾過酒, 沒半瓶就醉了。在宿舍里亂喊亂叫, 被查鋪的指導員看見了,要全連通報,被城市兵按下了,他和指導員說:“指導員,酒是我買的,人是我灌醉的,要通報就通報我吧。”指導員盯著他看,搖搖頭說:“你呀??”然后就沒有了下文。但農村兵酒醒后還是被要求寫了3 0 0 0 字的檢討, 交了上去。
又轉過一個年, 農村兵在部隊里明白了很多事,他各方面都很積極,受到了不少表揚,酒量也加了不少,沒有再鬧出過笑話。農村兵在部隊待著很高興,不想回家待了,他覺得在哪里也沒有在部隊待著有出息。但是他也快面臨著退伍的問題了,他還想留在部隊,他去找城市兵說。城市兵說,你可以考軍校或者轉士官。農村兵憨笑著,我這慫樣考軍校沒指望了。于是城市兵帶他去找指導員。指導員臉色奇怪地看著他們倆,說:“你們班轉士官的名額只能有一個。你們倆都來, 我幫誰打報告? ” 城市兵笑著對指導員說:“這樣,我們倆回去商量下,明天再來和你說。”
于是兩個人回了宿舍,城市兵想了一會,對農村兵說,“弟,我不跟你玩虛的,今晚上咱倆對瓶吹,誰明天早上第一個爬起來,就去和指導員說對方不轉士官了。”
“我的酒量沒你好。”農村兵反對,因為這賭約本身就不公平。
“難道你身上不帶種嗎?”城市兵第一次對農村兵說這種狠話。
農村兵身上的血性被激了出來,他和城市兵到了軍人之家,一人一瓶酒對口吹。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瓶,吐了多少次,農村兵的眼皮已經累得睜不開,他只還記得城市兵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你已經不行了。”而他反駁:“我還沒醉??我還能再喝兩瓶。”
第二天他睡到晌午, 發現城市兵鋪上早沒有人影。他想起昨天兩人的賭約,懊惱不已。跑到指導員那里,說自己家的困難,說城市兵的不是,說昨天兩人喝酒只是鬧著玩。指導員只是對他擺擺手:“知道了,組織上會綜合考慮的。”
回去后, 城市兵對他笑, 他鐵青著臉, 一句話也不說, 他對城市兵說: “ 你毀了我一輩子。”城市兵愣了一下,苦笑著想說什么,但是最終嘴唇動了動,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農村兵和城市兵不再那么要好。一句話也不再說。在農村兵眼中,城市兵成了他的一個鼻音:“哼!”
轉士官的名單很快公布了下來,意外的,本來最有希望的城市兵卻沒有轉成,反而是不被看好的農村兵卻成了士官。看著對著名單發愣的城市兵,農村兵心中有種莫名的快意。
接下來連里的工作有很多,復員兵的檔案、調動都要進行處理。誰也沒有理會到獨守著一份快樂的農村兵。臨走前的那個晚上,城市兵找到農村兵,說:“我要走了,不陪我再喝幾杯?”
農村兵冷冷地回答: “ 哼, 可別臟了杯子。”一句話,把城市兵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第二天,城市兵帶著行李走了,農村兵想起他們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竟覺得有些莫名的惆悵。
后來在一次連里慶功的飯桌上, 指導員喝得有些高,指著農村兵說:“知道為什么他會走嗎?都是因為你,你小子啊,哪點都好,就是太不懂人情,你想留在部隊,怎么能和他說呢?”“他”當然指的是城市兵。
他愣住了, 他敬指導員酒, 問了指導員他一直來心中的一個疑惑,指導員舌頭有些打結地說:“我們本來都訂好是他轉士官,結果那天他主動來找我們,說自己不適合繼續待在部隊。說你比他更合適。我們怎么勸他他都不聽。我和你說,就是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認識他,是你的福分啊。”
農村兵愣住了,他手中的酒杯顫抖起來,城市和農村之間哪里有什么巨大生活環境的差異?原來,他一直把自己當成親兄弟!只有兄弟,才能在自己想家的時候, 用幾杯酒溫暖自己的心窩。只有兄弟,才能在去留之間選擇從容瀟灑地離去。而自己,沒能在他走之前和他好好地喝上一杯, 可他為什么沒有早點告訴自己? 想著想著,農村兵的眼淚早已經濕了領襟,而隱約中,他似乎看到城市兵又在拿著酒對他笑。他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默默地說:“兄弟,干杯!”
責任編輯 / 蘭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