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司法“守門員”李國能辭官

戴平

九七回歸后，香港終審法院作為司法獨立的最后守護神，一直在官民拉鋸之間扮演著捍衛公義的角色。然而，擔任終審法院首席法官13年的李國能，近日卻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突然宣布提早退休，在本港及國際社會引起了極大震撼。

外界一面高度關注，李國能這位被譽為香港司法“守門員”的法官突然退休的背后有怎樣的原因，一面更關心未來為香港繁榮奠下基石的法治將會何去何從。

突然辭職，風波四起

每年的9月初，都是香港傳統的新聞淡季。由于許多高官及立法會議員剛放假回來，尚未熱身，當地在這段時間一直甚少出現大新聞。但今年的9月2日16時，香港新聞處發出一則新聞稿，有如擲下一顆炸彈，震撼當地政壇和法律界。

2009年9月2日，特區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李國能在香港中環炮臺里一號終審法院門外會見媒體，表示經過頗長時間考慮后決定提早退休。

新聞稿只有短短一千來字，首段說：“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李國能決定提早退休，并已致函知會行政長官。其任期至2010年8月31日止，于2010年9月1日開始退休前休假。”

對于自己提前退休，李國能在新聞稿中解釋：“我相信我提早退休是符合司法機構的最佳利益，這樣做會有助司法機構在未來數年間，就繼任事宜作出順利安排。此外，在2010年8月31日之時，我將出任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滿13年，我認為這也是一個合適的時候更換司法機構的領導。再者，提早退休亦符合我的個人意愿。至2010年8月時，我將會工作了超過37年。”

李國能這個突如其來的辭官消息，令其大部分老友都嚇了一大跳，連特區政府和北京也被他殺個措手不及。

據知，特首曾蔭權收信前夕，完全沒有收到李國能打算提早退休的風聲，或任何不滿。怎料到，在一個例行會面中，李國能突然把一封退休信交給曾蔭權。其后，曾、李二人再會面商談，但李國能表示去意已決。同時，北京方面消息人士亦強調，北京一直都肯定李國能的能力，從未想過他會突然離任。

由于事出突然，李國能在新聞稿里提及的三大提早退休理由似乎很難令人信服，坊間也隨即傳言四起。其中被提到最多的可能性是，李國能是否會借此部署角逐下屆特首，其次則是他是否預料中央政府可能再有釋法行動，先發制人。

不過，李國能對有關猜測——斷然否認。他在宣布退休當天召開記者會，一再否認離開與人大釋法或政治因素有關：“如果有人這么想，這是完全荒謬的講法！”

對于他辭官可能為的是參選特首，李國能也加以否認，兩度重申：“這個是完全、絕對沒有可能！”他說，回歸后擔任首位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是他一生最高榮譽，退休后會離開公職生涯。

李國能重申，提早退休純粹為令司法機構繼任事宜能作出更順利安排，因為2011年至2014年，終審法院及高等法院都有多位法官踏入退休年齡。他認為由新的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決定上述法官的繼任安排更為合適，他提早退休符合司法機構最佳利益。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李國能借用《圣經》中名句，形容自己對人生的看法。他說，在人生不同階段，應該有不同目標，自己工作了這樣多年，現在是退下來的時候，享受天倫之樂和個人興趣。閱讀、旅游、聽古典音樂等，都是他期待做的事，“將來我是一個市民，就像你們（記者）一樣”。

李氏成就

然而，這位希望返回普通市民身份的李國能，出身一點也不平凡。現年60歲的李國能，祖籍廣東鶴山，出生于地位十分顯赫的李氏家族：其父李福逑是首位華人民政司（1997年7月1日前民政科首長稱為民政司，回歸后民政科改名為民政事務局，首長為民政事務局局長），三叔李福樹是前行政立法兩局議員，八叔是前高院法官李福善，幺叔李福兆是前聯交所主席，而東亞銀行主席兼行政總裁李國寶、前教育統籌局長李國章均是其堂兄弟。

李國能在“優良基因”的遺傳下，同樣青出于藍。他14歲入讀英國德比郡著名私立學校萊普頓中學（Repton School），是該校首名華人。后來，李國能在劍橋大學文學和法學碩士畢業，22歲已獲得英國大律師執業資格。返港后，一路平步青云，年僅39歲便成為御用大律師，回歸前獲委任為首席法官，去年更獲頒授大紫荊勛章。

回歸前，李國能曾拒絕被委入立法局，因為他認為立法局政治意味重，但對行政局的工作則較有興趣，故于1992年出任行政局議員。一直以來，有不少法律界和官場人士均建議李國能當律政司司長，但他只說：“不用我去選擇，命運替我選擇了。”

1997年答應出任首席法官后，他曾向傳媒表示：“法治和司法獨立對維護港人的自由和生活方式是那樣重要，當機會來到你面前，要你擔起這個責任時，我覺得不應推卸。”

值得注意的是，與內地不同的是，香港實施三權分立，區域法院、高等法院及終審法院各自設有首席法官。其中，終審法院首席法官相當于司法界的行政長官。回歸后，李國能身為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是司法機構行政管理的最高決策者，也一直是標志香港司法獨立的人物。而這名被譽為香港“穩定支柱”之一的大法官，在任期間經歷過多次司法風波，有力捍衛了香港司法獨立，被外界贊為香港司法的“最后守門員”。

比如，1997年李國能上任終審法院首席法官不久，便經歷香港回歸后首次“憲政風暴”。當年1月29日，李國能在終審法院就“吳嘉玲案”作出裁決，指香港永久性居民所生子女都享有居港權，不論婚生或非婚生。但港府提出，這樣的裁決會觸發超過168萬內地人口涌進香港，于是促成人大釋法推翻了李的判決。

2007年回歸10年之際，李國能接受訪問時被重提此事，他沒正面回應當時的心情，只稱“私人感受，開心好不開心也好，與審案件都無關系”。

但對于人大釋法被指動搖香港法治根基的說法，李一直都站在維護人大的立場。他說：“公眾要明白人大釋法是現行法律制度、憲制安排的一個部分，香港人與法律界都必須接受。”

除此之外，以李國能為首的終審法院，也一直在官民拉鋸之間扮演著捍衛公義的角色，多次得罪港府，包括曾裁定立法會議員梁國雄等人因集會被控違反《公安條例》實屬違憲，更批評警方限制市民集會自由。

除了捍衛司法獨立，李國能任內也建樹良多。今年4月生效的民事司法制度改革，便是李國能率領司法機構籌備長達9年的成果。以往，民事訴訟程序主要由訴訟各方主導;在改革實施后，案件管理就會實行大改革，法律程序由法庭監管，案件初期會與訴訟雙方訂立時間表，一經落實就難以修改，可以確保效率。

李國能提早退休，香港人該如何評價這位當713年的首席大法官？有大律師打趣說，最直接的指針，就是回歸以來香港政府輸掉了不少官司。如果有天香港變成了新加坡，市民司法復核逢打必輸，就會知道什么叫司法獨立了。

事實上，多年來，李國能出色的工作表現均得到司法界和法律界的認同，不少人均慕名而來拜師學藝，桃李滿門，其首名徒弟是現任立法會議員余若薇，而律政司司長黃仁龍則是他最后一名徒弟。

比李國能早出道的資深大律師李柱銘稱贊，李國能的一項本領，就是說服有質素的大律師當法官。他說，有名的律師收入是天文數字，生活無憂，享有高度工作自治，所以不太可能愿意當法官。當年就曾有位大律師以自己“未夠班”（粵語，指“不夠資歷”、“不夠格”）婉拒李國能，但這名終審法院首席法官竟然三顧草廬，最終說服此人出任高院法官。

李國能的徒弟余若薇曾形容，師傅是工作狂，當年次女出生時，李身在辦公室，接到醫院來電，只冷靜地答話，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后才趕到醫院。李國能為人低調，絕少就政事發表意見或談及個人感受。因此，對她而言，此次師傅突然宣布提早退休，雖然多番強調完全未受任何政治壓力，但他一退，注定為香港特區擲下燙手山芋。

未來法治前景引人關注

有外國領事私下說，他們關注此事，更關注的是誰是繼任人。法治是香港成功的磐石，也是優勝于內地的地方，司法機構掌舵人選，足可以左右大家對法治的信心。目前外界有兩大關注：一是李氏家族的去向，二是李國能的繼任人問題，以及為香港繁榮奠下基石的法治未來將會何去何從。

就第一點而言，香港著名記者秦家驄曾有專書《李氏王朝》，講述香港李氏家族的輝煌歷史。書中指，李家作為香港望族，五代人物內有商人、銀行家、立法會議員，從英國殖民地一直領風騷到回歸中國。回歸后，3名成員更一度同時晉身特區政府的管治核心一李國能當上終審法院首席法官，堂兄弟李國章出任教統局局長，李國寶2005年任行政會議成員一成為政壇一時佳話。而且，李國寶、李國章、李國能3人，在不同時期都曾被傳為特首熱門人選。而他們的叔父、前上訴庭副庭長李福善，在回歸前，更曾與董建華一起角逐首屆特首之位。

香港政壇人士慨嘆，如今三李先后步下政治舞臺，不由令人想起美國肯尼迪家族——最近小肯尼迪·愛德華離世，一門風流人物都已先后隨風而逝。對于香港的李氏家族，不少人也許會有同樣感觸。先是李國章出局，后有李國寶離開行政會議，如今連李國能也提早退休，一切都只發生在兩三年之間，政治轉變之快及無從預測，令人感覺目不暇接。

至于李的繼任人選，根據《基本法》及終審法院條例規定，終審法院首席法官人選須由司法人員推薦委員會推薦，再由特首任命，并征得立法會同意，最后再報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備案。李國能宣布離任后，特首已經要求司法機構激活法定程序，在數月內找出繼任人。

由于《基本法》規定，終審法院首席法官必須由沒有外國居留權的本港永久性居民的中國公民擔任，業內人士推測，以高等法院首席法官馬道立的呼聲較高。

資深大律師清洪和身兼立法會議員及大律師的湯家驊認為，本來終審法院常任法官陳兆愷的資歷最合乎資格，可惜他年屆61歲，與李國能同齡，已屆退休之年，接任機會不大。而下一級法院里的人選，便是53歲的馬道立。不過，也有法律界人士認為，馬道立尚未有足夠的“江湖地位”，再加上他立場較保守，也不是他們眼中的首席法官最佳人選。

除了在司法機構內物色李國能接班人，負責推薦李國能繼任人的司法人員推薦委員會，也可以從司法界物色德高望重的大律師或律師出任此職。但有法律界人士認為，在司法機構外物色李國能接班人同樣有難度，因為不少資深法律界人士，若非持政治立場，就是不愿放棄執業豐厚收入，“減薪”出任首席法官。可以說，從司法機構外物色李國能接班人，較內部提升難度更大。

不論如何，香港社會各界都期待，最后能找出一位守護香港司法獨立的繼任人。當地《信報》9月3日的社評指出，在中國范圍內，與大陸、澳門、臺灣的司法現狀相比較，唯有香港是能夠真正實現司法獨立的地區，“日后負責領導司法機關的終審法院首席法官，必須有足夠的才具和威望，保住香港人這項珍而重之的寶貴資產”。 編輯 涂艷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