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葉
朋友在電臺主持一檔晚間談心熱線,叫“與心相約”,我在她的錄播間親睹了一次她主持節目的過程。讓我有所觸動的例子有三個,打電話的都是女人,話題都是婚外戀。
一個40歲的女人,丈夫早就有了外遇,她發現后一直在隱忍,假裝不知道。最近自己也受到了情感的誘惑,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不喜歡那個人嗎?”“喜歡。”“他是真心喜歡你嗎?”“我覺得是。”女人輕輕地笑了,笑聲里浸出一絲甜蜜。“那你最不能面對的問題是什么?孩子?”“不,我不打算離婚。孩子不是問題,我對丈夫也沒有負罪感,可不知為什么,我就是沒有決心去接受這個人。”“在這之前,有人向你示愛過嗎?”“有。”“你像現在這樣猶豫過嗎?”“沒有。我全都拒絕了。”“為什么?”“對那些人沒感覺,而且那時和丈夫的感情還沒有什么問題。”“也就是說,這是丈夫外遇之后你第一次對別的男人動心?”“是。”“那我們設想一下,如果你丈夫沒有外遇的話,你還會對這個人動心嗎?”“有可能啊。這個人真的是很不錯,也很愛我……”
“與以前你拒絕過的那些人相比,這個人確實強很多嗎?”“那倒也不是……”“我可不可以推測說,因為丈夫率先外遇讓你沒有了負罪感,所以你才會考慮去接受這個誘惑?”“或許吧。”“而你之所以動心,其實主要是因為你丈夫已經有了外遇,你也不想示弱。可他的魅力對你來說又不是空前的強大,所以你又拿不定主意?”“或許吧……”女人道,“我該怎么辦呢?”“其實你知道該怎么辦。你的猶豫證明了你的理智。”朋友笑道,“你很清楚,回擊不是愛情,報復更不是愛情。”“我恨我的理智!”女人說,“為什么他外遇就那么輕松,我就這么痛苦?”“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痛苦呢?”朋友笑道,“無論他是準備和你決裂還是正在對你隱瞞,對他而言都是一種痛苦。他肯定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第二個女人是丈夫沒有婚外情,自己卻想有,而且已經下了決心。
“我控制不住。”她的聲音很決然。“那就去愛吧。”“可我不想和他……柏拉圖式也很好啊。”“是嗎?”朋友微笑,“那當初你和丈夫為什么不柏拉圖呢?”“這個嘛,就是因為我和丈夫已經懂得男女之道了,才不想和他再重復這個過程。”“你的意思是,男人的身體都是一樣的嗎?”“差不多。”“那男女之間的感情過程應該也差不多一樣吧?”“那怎么會一樣。”“那一個人的身體和另一個人的身體怎么會一樣呢?世界上連兩片相同的樹葉都不可能有呢。你其實是想要他的身體的,是嗎?”“不是。”女人聲音很低,“我真的只是想和他戀愛。”
“你生過病吧?”朋友岔開話題,“你的身體難受時,心里快樂嗎?”“那不是變態嗎?”“身體意志是不是和情感意志緊緊相隨?”“……是。”“你之所以想柏拉圖,只是覺得如果沒有和他身體交融,就不算對丈夫構成真正的背叛,是嗎?這是不是自欺欺人?”“是。”女人徹底妥協道,“我該怎么辦?”“沒有什么好辦法。”朋友說,“我想,我能做的,就是盡力提醒你:任何額外的享受都要付出額外的代價。一種獲得必然意味著另一種失去,同樣,一種失去也意味著另一種獲得。”
第三個女人也談到了身體,卻是怕愛情因此結束。
“我一直覺得,愛情就是形而上的,身體就是形而下的,形而上和形而下攪和在一起很快就會完了。我對身體接觸很悲觀。”“困難在什么地方?”“如果再年輕些的話……”
“其實,你是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覺得自己的身體老了,配不上這么新鮮的愛情,是嗎?”“……好像是。”“你是怕他會嫌棄你青春不再的身體,所以干脆就不想開始,可又怕拒絕他他會更快離開你,是嗎?”
“是。”女人道,“我想得有道理嗎?”“有。”朋友道,“但是,這個男人如果真愛你的話,他會對此有心理準備。我想,對他來說,和自己愛的女人做愛,這才是第一位的。而所謂的美,都是很個人化的感覺。只要有愛,就都應該是美的。”“那我的顧慮是多余的?”“也不是。”朋友道,“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既然那個人不足以讓你對他忘乎所以,也不足以讓你和丈夫產生疏離,那你應該不是那么愛他。另外,一個男人如果真愛一個女人的話,也應該不會讓她對自己這么沒信心。這場愛情也許只是平淡生活的一次幻覺。如果你實在是想賭一局的話,要預備好愿賭服輸。”
節目完畢,她長出一口氣,開始應答我的詢問:“這些都是超出法規倫理的事情,你怎么從不對當事人進行道德譴責?”朋友笑答:“這些當事人哪個不是因為法規倫理才煎熬掙扎?所以,不用我說。讓法規的歸法規,讓倫理的歸倫理,讓心的歸心。我只談心。”
“什么意思?”
“第一個女人自認為是感情,其實多半是報復心作祟。第二個女人想回避負罪感,卻說自己想柏拉圖。第三個女人明明是自卑自己老了,卻說想讓愛情更長久。她們有哪個能夠看清自己的真心?”朋友嘆氣,“人的真心,不要說讓別人看到,就是自己能看到的又有幾個?”朋友笑道,“引導她們去認識自己的真心,做出最合適的選擇,那就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王麗娟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