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西
很多年前,米粒第一次在雜志上看到朝暉的文章,便被那幽默又犀利的文字擊中。米粒愛上了這個觸及她靈魂的陌生人。從此一發不可收,她四處收集朝暉的作品,讀了一遍又一遍。再后來,就一封接一封地給朝暉寫信,可是從來都沒有回音。
有一天,米粒在網上得知,朝暉將在圖書城簽售圖書,她年輕的心頓時雀躍不已。

去參加朝暉簽售會的那一天,米粒把自己裝扮得光彩奪目。
朝暉是個外表很平凡的中年人,米粒乍一看,隱隱地有些失望。但這種失望稍縱即逝,畢竟她和那些膚淺的追星族不同,她愛的是他的思想、他的才華。
輪到米粒的時候,她偷偷將一張寫有自己電話號碼的紙條塞給朝暉。朝暉一怔,看了米粒一眼,默默地把紙條收下了。
當天晚上,米粒接到了朝暉打來的電話,那是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米粒你好,我是朝暉。”
米粒頓時像只幸福的小鳥,唧唧喳喳地訴說自己的傾慕:“你知道嗎,我看過你寫的所有文字,我以前還給你寫過很多信……”
朝暉說:“是嗎?我不太記得了。”米粒想,他是個作家,那么多人給他寫信,當然不會記得我。
那天晚上,米粒同朝暉聊了兩個多小時,聊得手機發燙,才依依不舍掛掉電話。
第二天,米粒和自己的偶像一起吃了西餐。從西餐廳出來的時候,米粒和朝暉手拉手,開始了戀愛。
有一次,米粒天真地問朝暉,我會不會出現在你的文章里?
朝暉說:“會,你是我的最佳女主角。”
可是,朝暉發表了很多新文章,但米粒從來沒有在里面出現過。朝暉也沒有向米粒提起過結婚的事。
米粒想了又想,終于向朝暉攤牌:你得娶我。
朝暉沉默了很久,艱難地說:“我是有老婆的,我絕不可能和她離婚,如果你不愿意,隨時可以離開我。”
米粒本該想到的,朝暉人到中年,又這樣的才華橫溢,怎么可能是單身。但是聽到他的回答,她還是覺得天崩地裂。
米粒從悲傷中緩過氣來,又向朝暉提出另一個要求,她想見見他的妻子,那個不動一兵一卒就將米粒打得一敗涂地的女人。
朝暉考慮再三,答應了。
走進朝暉的家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撲面而來。
屋子里陰暗而潮濕,床上躺著一個高位截癱的女人。朝暉忙前忙后地架起她瘦小的身體,為她換下尿濕的床單,熟練且充滿愛意地給她擦拭身體。滿頭大汗忙完后,朝暉才對米粒介紹,這就是我妻子;同時向妻子介紹米粒,一位讀者,是到家里來看望你的。
那個女人,米粒心中的假想敵,看起來那么不堪一擊,她沖米粒虛弱地點了一下頭。
朝暉送米粒出來的時候,米粒心疼地說:“你為什么不早說?”
朝暉長嘆了一口氣:“我妻子離不開我,出于道義,我不能離開她,說了又有什么用?”
米粒說:“你可以娶一個妻子一起照顧她的。”
朝暉說:“不行,那對她在精神上是致命的打擊。”
那天之后,米粒沒有離開朝暉,她更加愛朝暉了。這么好的一個男人,米粒覺得老天不公平,他應該是自己的,而不是屬于那個又老又病的女人,她沒有權力用自己的不幸,鎖住朝暉,奪去他終身的幸福。
可是那天之后,朝暉和米粒約會的時間,比以前少了很多,每次天一黑朝暉就急著回家:“我妻子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兒,那天見到你之后,就開始懷疑我們之間有問題,現在我一出門她就要盤問。”
米粒愈發開始憤憤不平:“明明是她欠你的,她不能給你幸福,憑什么要求你這么多!”
朝暉說:“不,我的確不應該背叛她。”
朝暉越是這樣溫情脈脈,米粒對他妻子的恨便越深,她開始相信那女人是隔在他們愛情中間的女巫。
那天是七夕,米粒和朝暉事先約好的,要一起過中國情人節。米粒一大早去買了很多菜,還在家里點了蠟燭。結果朝暉過來屁股還沒坐熱,就被那女人一個電話召回去了。米粒憤恨地將桌上紋絲未動的食物掀到地板上,她想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一個大作家,為什么要如此受制于一個躺在床上的病女人,如果這就是愛,這愛也太畸形了吧。
那是米粒第一次有幫朝暉解脫的念頭,她不要他日日夜夜受人呼喝沒有自由,她不要愛偷偷摸摸不見天日。她要用自己的瘋狂將愛人從絕望的人生中拯救出來。
那天中午,米粒用從朝暉那里偷偷復制的鑰匙,打開了他家的房門。她走進臥室,那個女人半個身體用枕頭支著,正笨拙地使用著手提電腦。
聽見有人進來,那女人抬起頭不安而敵意地問:“是你?” 米粒不說話,拿起枕頭……那女人真的很虛弱,兩分鐘之后,一切都結束了。
米粒轉身離去時,隨便掃了一眼歪在一邊的手提電腦,看到了女人未寫完的文章。
那是米粒最熟悉的文風,寫的是一個女人高位截癱之后,開始嘗試在電腦上寫作,結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為了避免領取匯款單的麻煩,她發表文章一直用丈夫的名字,后來也順理成章地讓丈夫以自己的名義去參加筆會、領獎、簽售。有一個叫米粒的女讀者,曾經誤會她是男的,一直給她寫情書。因為這是個美麗的誤會,她沒有回過信,也沒有解釋過。可是很多年以后,丈夫從外面帶回一個叫米粒的女孩兒……
在這一刻,絕望的米粒弄不清楚她殺死的是自己的情敵還是偶像。
劉名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