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師傅

安昌河

阿志知道，汽車修理是門精妙的手藝，每個師傅都有各自的絕招。比如他的第一個師傅，用耳朵聽就能聽出故障來;第二個師傅最擅長電路維修；發動機漏水、漏油和漏氣這三漏是最令維修人員頭痛的事情，但卻是他第三個師傅的拿手好活兒。阿志以他的勤奮和機靈，很快就學到這三個師傅的絕招。現在，他又來到第四個師傅的身邊。

第四個師傅姓高，名聲很大，駕駛員都稱他為“高手”。高手要阿志自己平時眼睛放尖些，心頭多琢磨些，他沒工夫也不愿意多說話。

阿志明白，師傅要自己“領悟”。跟著師傅的第一天，早晨剛開了門，就見一輛車停在門口突突地響著。見門開了，從車上跳下個青年人，活潑歡快地走過來，給高手敬了煙又給阿志敬煙，說他在門口已經等了很久了。

“是不是不好打火啊？”師傅高手漫不經心地問道。

“就是不好打火，要打好多次才打得著。人家說你神，我不相信，今天真是見識了！”青年人眼睛一亮。師傅點著煙，慢條斯理地吸著，瞇縫著眼睛，透過煙霧打量著汽車。

“好修嗎？”青年人問。

多次打火才能發動的故障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不是出油單向閥關閉不嚴，就是回油閥關閉不嚴。依照阿志的經驗，用不了1分鐘就可以找到故障，而排除只需要5分鐘。但是師傅高手卻并不回答青年人的話，在汽車的轟鳴聲中抽著煙，像是在思考一個復雜的龐大的問題。

許久，一支煙抽完，青年人趕緊遞上第二支煙。

“你去給我買一包吧！”師傅說。

青年人爽快地答應了。

師傅馬上上前，一會兒工夫就修理完畢了。青年人也回來了，師傅示意他去打火。一打就著，青年人高興得不得了，問師傅多少錢。師傅掂著手里的香煙，微笑著說:“一包煙錢。”

沒過一會兒，又來了一輛車。阿志憑借跟第一位師傅學的本事，一聽車子發出的聲響，就知道這輛車的時序皮帶松緊度有些問題。

司機是個中年人，說他的車子響聲大，抖動，問高手是哪里的問題。

“目前搞不明白。”高手說。

“我是經朋友介紹來找你的，你不是修車的高手嗎？”中年人問。

“你中午來取吧。”高手說。

“多少錢？”中年人問。

“得這個數。”高手伸出一根指頭。

“100元？”中年人問。

“1000元。”高手說著轉身進屋去了。

阿志嚇了一跳，心想師傅心也太黑了，更換一條皮帶最多200元，他怎么開出了1000元的天價？但是那個中年人卻絲毫不在意，只說中午取車來給錢，招手打了的就走了。

這時候高手從屋里出來，遞給阿志一把扳手，要他調整一下皮帶。

“不換嗎？”阿志問。高手理都懶得理他，到一邊喝茶、抽煙去了。

阿志剛調整完皮帶，來了第三個修車的。第三個來修車的是個女人，她說想請高手給看看，檢查檢查，維護維護。

“老規矩。開邊上去，別擋道。中午來取車。”高手說。

女人掏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高手，然后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阿志以為師傅就要開始檢查維護，卻見他只一味喝茶、抽煙。

“我來檢查維護吧。”阿志閑得慌。

“不用。”高手放下茶缸，用手上的煙蒂沾了點兒機油，抹在引擎蓋子上，然后轉頭又抽煙喝茶去了。

“難道這就算是檢查維護了？”阿志心頭直犯嘀咕。

高手拍拍身邊的板凳，要他坐過去，問：“你在懷疑我的手藝？”

阿志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好，我就來告訴你真正的手藝是什么吧。那個青年人才剛剛學會開車。我之所以不急著下手維修，是要讓他以為自己的車毛病很大。如果我三兩下就給他修理好了，他就會從此以為修車很簡單，手藝在他眼里就不值錢了。”高手說。

“那你怎么只要他一包煙？”阿志問。

“他沒錢。”高手說，“但是并不意味著他今后就沒錢。你看他朝氣蓬勃意氣風發，今后肯定是做大事業的。我今天解決了他以為很嚴重的故障，還不收他的錢，他從此就記得我了。今后就算車子壞在半道上，他也會拖到我門口來找我的。”

“第二個呢？皮帶換都沒換就要收他1000元！”阿志一想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

“你沒看見車里很臟嗎？還蹭花了那么多漆。又響又抖，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把車開成那樣子了，一定不是他的車。只有誰的車才可能這么開？肯定是公家的車。”高手說，“他連一輛車都不珍惜，還在乎1000塊錢？敗家子的錢我還怕燙手？”

阿志心想，自己怎么就沒觀察到、聯想到呢？

“剛才這輛車是那女人自己花錢買的，她愛它就像愛自己的孩子。”高手說，“你看她開車的樣子，輕柔緩慢，小心翼翼，再看看車里車外，一塵不染。還有她看車的眼神，只有母親看自己的孩子才會有那種眼神。”

阿志回想了一下，覺得師傅分析得真有道理。“正因為她愛得太狠，所以老是擔心車子會有什么問題，時常來找我檢查維護。會有什么問題呢？什么問題也沒有。”高手笑笑說，“我總不能拒絕一個愛車人的愛心表示吧。我在車上留下一點兒機油，雖然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起碼她會認為我認真地給她檢查維護過了。就因為這一點兒機油，用不了多久，她會繼續上門來找我，要我繼續給她檢查維護。”阿志若有所思。

“想明白了嗎？”高手說，“如果你還沒想明白，我這里就明白地告訴你，真正的手藝不在手上，在心里！在世故！只要你把世事弄明白了，你就成了技藝超群的手藝人了！”阿志頓覺豁然開朗。

吳愛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