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開到柳梧村

朱玉福

柳梧村是拉薩市堆龍德慶縣柳梧鄉的一個村，因拉薩火車站和柳梧新區的建設而出名。青藏鐵路通車極大地加快了西藏經濟社會全面發展，也對西藏的傳統文化帶來不容忽視的影響。2007年，筆者對青藏鐵路通車對西藏傳統文化帶來的影響這一課題進行專題調查研究，地點就選擇在柳梧村。通過調查，可以看到柳梧村的傳統文化沒有遭到破壞、削弱，更沒有被“滅絕”，而是得到了繼承和發展。柳梧村的狀況，是今天通鐵路后西藏的一個縮影。

對宗教信仰的影響

柳梧村的藏族村民信仰藏傳佛教，村里有一座名為嘎瓊祖拉康的寺廟。該寺廟修建于7世紀左右，現有僧人4名，其中3人是本村人。信教的村民每天早上到寺廟里燒香，平時需要做佛事的時候就到寺廟請僧侶。

沒有建設柳梧大橋（貫通拉薩河兩岸，連接柳梧火車站與拉薩市的重要交通樞紐）之前，村里的寺廟會舉行一些規模不等的佛事活動。現在交通方便了，過了柳梧大橋就進入拉薩市區，僅花20分鐘車程。除了小規模的宗教活動或者替村民做法事之外，村里的寺廟不再舉行大規模的佛事活動。每逢初八、十五、三十，村民會結伴進城，到大昭寺燒香拜佛。每年雪頓節或者其他宗教節日，村民都到拉薩大昭寺參加佛教活動。村民的宗教信仰度較高，宗教是村民生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從念經、祈禱、轉經、點酥油燈、供奉神佛到做法事、參加宗教節日活動，是村里絕大多數村民生活中的重要內容。當問到“你有宗教信仰嗎？”83%的受訪者回答“有”。在回答“在個人或家庭發生一些大事情時（如出生、生病、結婚、去世），您會請宗教職業人員幫助嗎？”這一提問時，45%的回答會請喇嘛，44%的回答會請僧人（這些村民表示還會同時看醫生）。

調查顯示，村民的宗教信仰非常自由。在回答“你覺得宗教信仰自由嗎？”時，100%的選擇了“自由”。在問及“你家里有佛龕嗎？”時，72%的選擇了“有”。當問到“你家平時點酥油燈”嗎，幾乎所有的受訪者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村民參加宗教活動更加方便。當問到“你是否經常參加宗教集體活動以及宗教節日慶祝活動？”回答“全部參加”的33%、“部分參加”的56%。當問到“與火車通車前相比，你參加的宗教活動是否少了？”，72%的回答“不少”（回答少了的村民主要是那些經常外出務工掙錢，閑暇時間比以前減少的村民）。在回答“與通火車前相比，村里舉行的宗教活動、節日是否少了？”時，56%的受訪者回答“不少”（部分村民回答少了的原因是，柳梧大橋建成后，來往拉薩市非常便利，村里不再進行大規模的宗教活動，而是到拉薩市去參加宗教活動，歡度宗教節日）。當問到“你的家庭成員或親戚中有沒有出家為僧的？”時，100%的受訪者回答“沒有”。柳梧村村民過去因為貧困和宗教信仰，把孩子送到寺廟里接受教育。現在，村民雖然信教，但很少有人接受正規的宗教教育，出家的也少了，原因主要是，現在生活好了，沒必要把出家作為謀生的手段。另外，我國的法律規定，適齡兒童必須接受九年義務教育。適齡兒童現在基本都在學校讀書，幾乎沒有人在寺廟接受宗教教育。與此同時，村民的宗教負擔相對減少。在回答“在跟通火車前相比，家里每年用在宗教上的開支增加還是減少？”時，76%的受訪者回答“沒有增加”。村民的宗教負擔主要是香火錢，以前信教村民每天到寺廟燒香、拜佛，人均每周花費5塊錢左右。每月初八、十五、三十，乘交通車或者步行到大昭寺去祈福還愿，平均消費20塊錢左右。隨著思想變化和經濟發展，村民已經不是每人每天都去寺廟了，有些村民只在重大節日或自己有意愿的時候才去寺廟。再加上村里的寺廟維修由村委會和宗教管理委員會負責，寺廟自己有收入來源，向寺廟捐錢捐物完全取決于村民的自愿。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人均宗教支出相對減少，群眾的宗教負擔也相對減輕。

對教育的影響

近年來，柳梧村的教育特別是藏漢雙語教育日益發展，村民讓子女接受教育的觀念日趨強烈。柳梧村小學是一所村級完全小學，于2006年由政府和柳梧村委會共同建設并已投入使用。學校占地近10畝，建有教室6間。每間教室寬敞明亮，課桌椅都是新置的。另外學校還有一間集會議室、實驗室、圖書室為一體的多用途房屋，以及一個標準籃球場和幾座乒乓球臺。村小學的師資基本能夠滿足教學要求，共有教師15名，其中代課教師一名，藏族14人，漢族1人，大專及其以上文化程度9人，中專2人，初中4人。村小學適齡兒童入學率達100%。柳梧村小學2007年度在校學生有197名。據學校的堅才校長介紹，現在村民送子女上小學的積極性非常高，正常入學率100%，個別失學的主要原因是其自身素質不適合上學造成的。柳梧村小學進行雙語教學，除學習漢語外，還學習藏語文。柳梧村沒有初級中學，初中階段的學生必須到拉薩市城區的中學上學。學生大部分住校，每星期回一次家，也有部分同學每天早去晚回。學生上學多乘坐公交車，每趟一元或兩元，也有部分高年級同學喜歡騎自行車上學。

據村干部介紹，近年來，國家加大了對義務教育的扶持力度，本村初中生失學現象很少發生。適齡高中生入學率大幅提升，逐年呈現攀升勢頭。根據村委會提供的資料顯示，2005年在讀高中生17人，2006年達到27人。村委會為鼓勵村民送子女上高中，對就讀高中的本村學生進行獎勵，普通高中每年每人200元，重點高中（指拉薩中學和拉薩北京中學）每年每人500元。柳梧村初中、高中階段的學生也接受雙語教育，除學習漢語，中學生還學習藏語文。村民讓子女上大學、跳出農門做干部的意識不斷提高，近年來考取大學人數逐年上升。為激勵本村學子奮發苦讀、報效家鄉，村委會對考取大學的學生每人一次性獎勵1000元。2003—2006年間，柳梧村在讀大學生17人，就讀的學校包括華中科技大學、西安交通大學、中央民族大學等區外重點高校。

對文化生活的影響

鐵路通車對文化生活帶來不同程度的影響，其影響主要是積極的。

鐵路通車對柳梧村傳統文化的整體影響是有利的，大多數村民認為鐵路通車能夠加快西藏經濟社會的發展。當問到“你認為火車通車對傳統文化的影響是好還是不好？”時，67%的受訪者回答“好”，30%的受訪者回答“不好”（回答不好的少數村民認為火車通車后，為加強與外界交流，村里強調說漢語、寫漢字，村委會還通過舉辦夜間漢語學習班來增強漢語知識的學習，擔心這樣做可能對藏語文的傳承有些影響；另外，還有部分村民認為，外來文化的沖擊越來越使本村年青一代對藏傳佛教文化的信仰虔誠度下降）。在回答“火車通了以后，你是否擔心傳統文化會受到負面影響？”56%的受訪者回答“不擔心”，44%的回答“擔心”。

另外，調查發現，鐵路通車對傳統節日活動沒有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反而推動了傳統節日文化的發展。在回答“鐵路通車后村里舉行的傳統節日活動是否少了？”72%的選擇了“不少”；而當問及“與通火車前相比，你參加的節日活動是否少了？”也有72%的受訪者回答“不少”。村民認為現在的節日活動日益豐富，除了村里的傳統節日外，每逢藏歷新年、望果節、雪頓節等西藏傳統節日期間，村民都要到布達拉宮、羅布林卡、哲蚌寺與拉薩市民一起慶祝。

對思想觀念的影響

鐵路通車對藏族群眾的思想觀念帶來了強烈沖擊，總體而言呈現積極態勢，但也有消極的一面。當問到“你愿意接受漢族文化嗎？”時，67%的受訪者回答“愿意”，27%的回答“無所謂”（回答無所謂的村民認為，只要與藏族文化不相沖突，尤其是一些先進的、具有進步意義的漢族文化他們非常情愿接受，反之，則不愿意接受）。僅極個別的回答“不愿意”（回答不愿意的極少數村民認為漢族文化有太多與其傳統文化不相適應，他們難以接受，主要是那些傳統觀念根深蒂固，對藏傳佛教信仰虔誠度極高的老年人以及部分曾被外來漢族民工欺騙的村民）。當回答“你喜歡穿什么式樣的服裝？”時，61%的回答“傳統藏裝”，22%的選擇了“漢裝”（在服飾的選擇上具有鮮明的特點，即老年人喜歡穿傳統藏裝，年輕人除節日穿傳統藏裝，日常則喜歡穿漢裝）。此外，柳梧新村村民觀念的變化還表現在：時間觀念的變化，對于外出務工及雇用關系的接受，對于外來文化觀念的認可接受（自由戀愛、禮金、請客宴席）等，這些觀念變化也導致村民生活習慣的同步變化，如年青人說漢語，著漢裝，聽流行歌曲等。但值得注意的是，失地村民對今后（特別是子孫后代）生活的擔憂，很多受訪者流露出對土地、村落和傳統家庭的留戀。

對民族關系帶來的影響

隨著火車站的建設，柳梧村的流動人口大幅度增加，這也改變了村里的民族關系的狀況，即由原來的本民族內部關系轉變為本民族內部關系和與漢族等其他民族的關系。外來務工人員（主要是漢族）在參與鐵路、火車站、新區建設的過程中，進一步促進了雙方的友好合作關系，現在還有漢族入贅成為柳梧村的女婿。我們通過調查了解到，村民評價漢族同胞腦子靈活、肯吃苦，能夠想出很多提高家庭經濟收入的辦法。漢族同胞也認為這里的藏族同胞心地善良、民風淳樸。問及“你喜歡跟漢族人交往嗎？”時，56%的受訪者回答“喜歡”，33%的回答“無所謂”（回答無所謂的村民認為，只要是有文化、有素養的漢族人，他們非常歡迎，對于那些沒有素質的漢族人，他們不歡迎）。僅極個別的回答“不喜歡”（這些村民主要是曾被外來漢族人欺騙過的村民和那些曾經目睹過漢族人不良道德習慣的村民）。當問及“與火車通車前相比，你們村里與漢族通婚的情況增加了嗎？”時，83%的受訪者回答“增加了”（自青藏鐵路建設以后，村內出現族外婚即漢藏聯姻3家）。

通過對柳梧新村的調查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首先，鐵路通車對柳梧村的影響和沖擊是強烈的，對傳統文化而言，有一些消極的影響，但總體上呈積極態勢。其次，毫無疑問，鐵路通車以后，柳梧村的民族文化得到了良好的繼承和發展。村民的宗教活動、傳統節日得到正常開展，村民的宗教信仰自由權利得到不折不扣、實實在在的實現，村民的思想觀念愈發開放和寬容。再次，柳梧村教育特別是藏漢雙語教育日益發展，村民讓子女接受教育的觀念日趨強烈。最后，火車通車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和挑戰，值得我們重視，并應積極采取應對措施，使西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有機結合，使青藏鐵路成為文明交流的紐帶。 （作者為西藏民族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