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裝孫子，怎么當爺爺

張繼合

說事兒

有一折著名的《橫槊賦詩》，曹操百萬雄師，屯兵長江，他自以為掃平孫劉、統一天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可惜，一場突如其來的東南風，毀了曹操的如意算盤。黃蓋詐降，周瑜火攻。頃刻之間，曹操的百萬大軍，土崩瓦解。他自己也帶著殘兵敗將誤走華容道。為了活命，蓬頭垢面的曹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回憶舊情，甚至不惜在眾目睽睽之下給關羽下跪。關羽果然中了算計，心一軟，扭臉放人。曹操跑了，劉備中興漢室的理想淪為了一張無法兌換的空頭支票。

曹操

俗話說：“大奸必有大才。”曹操就屬于雄才偉略的大人物。當人們只道他是“小兒阿瞞”的時候，就有本事設計掩蓋事實真相、離間成人之間的信任、騙取老子的好感；在他羽翼單薄、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時候，就能不惜重金把成群的社會名流當親爹養活著，以期必要時刻，這筆豐厚的人力資源會奮不顧身地替自己賣命；在他權傾朝堂、三分天下有其二的時候，依然能夠頭腦清醒，不做皇帝，而是希望這一點陰德記在兒孫的賬上……這些典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則需要過人的魄力和超常的胸懷。

壞蛋也有長處

曹操被勾成大白臉，他脅迫漢獻帝，自進魏王，最后竊取天下的正是他的大兒子曹丕。其實，說書唱戲的最惡毒，這些江湖藝人會根據民心所向截取歷史、演繹是非。誰見過真正的歷史，誰又能讀得透真正的歷史？民間俗得掉渣兒的傳說、故事、笑話、傳奇，足以充當廉價的替代品。就拿曹操來說吧，從被搬進民間藝術那天起，就始終是個大壞蛋，誰做翻案文章也不靈，這才叫遺臭千年。

對于聲名而言，同時代的人做冤家，危害不大，至多是你死我活，勝王敗寇。威脅最大的是后人，他們可以指點臧否，一次一次地扒開前人的棺材，又一次一次地蓋棺論定。其實，只要有后人，前人的是非功過就永遠沒有定局。

中國最著名的文化宗師是孔子，怎么樣？昨天招人踹，今天被人拜。明天是小丑兒，后天興許又是圣人……曹操算什么？上千年白著一張大臉也沒什么，干嗎要否定反面人物的長處？別的一筆帶過，惟獨曹操禮賢下士的舉動，絕不是裝出來的。首先，曹操那種身份，犯不著裝；再說，裝也裝不像。現在，有多少董事長會為聘任一位優秀的總經理而光著腳丫子從辦公室里迎出來？有哪個行政干部會為得到一名青年才俊而畢恭畢敬？態度倨傲，在曹操那個時代便叫人瞧不起，不想，到了千年以后，這方面的修養反倒遠遠比不過前人了。論錢財、論權勢、論影響，有誰能跟漢末的曹孟德叫板？而曹操幾乎是在社會人才的智力優勢面前，夾著尾巴肅立了一輩子。

看別人的長處，不要輕易說，“沒什么了不起，我也能”——其實，你不能；比別人的短處，不要自覺優越，須知，很多人性的弱點和智力陷阱，即使耳提面命也躲避不開。局限性，是人類這個物種永遠不能超越的自然宿命。

舞臺上的每一種角色都是真實的社會存在，都不應該被忽視。關羽的紅臉、包拯的黑臉、李逵的花臉、曹操的白臉，甚至地位卑微的小丑兒都值得戲臺下的觀眾去揣摩。

插刀子就吃肉？休想！

曹操最狼狽的時候不是《捉放曹》被扣押到陳宮的大堂上，而是《華容道》跪在關羽的青龍偃月刀下。刺殺董卓時的曹操，沒有資本，也沒有負擔，被官府逮住，大不了人頭落地，輸也就輸了。但身為“漢相”，就大不相同了，他輸不起，更死不起，小命兒一旦混丟了，幾十年的心血與業績便灰飛煙滅，當然令人千古遺恨，十分惋惜。因此，曹操要千方百計地活著，甚至舍得當眾哀告關羽。這個老滑頭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還攥著對手的小辮子，并且讓這點道義優勢最大限度地為自己撈取好處。

曹操的高人之處在于，他知道什么時候只手遮天、飛揚跋扈，同時也清楚，什么時候低三下四給別人說小話兒。曹操想活命，彎下了他高貴的雙膝，這比“士可殺而不可辱”的江湖廢話來得實在而大度——想死，容易。喀嚓一聲，人頭落地，誰知道你是張三還是李四。想活，艱難。最不好辦的是說服自己，怎樣以屈辱的姿態仰人鼻息、茍延殘喘。

模仿別人怎么生、怎么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生死是個人的私事，彼此都不可能一樣。上下五千年，只有一個你，跟在別人身后亦步亦趨干什么！還是自己說了算吧。（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