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態審美下的孔雀尾

姜永進

我們贊美孔雀開屏，就像贊美鮮花，只能說是飯飽酒足之后的雅興；而雌孔雀贊美開屏，則如蜜蜂享受花蜜，有說不盡的甘甜和興奮。雌孔雀是為此而陶醉的惟一生靈，因為雄者的尾飾是性器官。最近的研究表明，雌體在交配期積極地選擇雄性尾飾的質量、尾飾的規模和眼斑的數目。她在決定婚配之前至少要三度相親，最后選擇尾飾最華麗、眼斑最多的一位作為自己的夫君。其實她如此精心選擇的理由很簡單。如果多數雌孔雀都偏愛尾飾華麗的雄性，而她偏去選擇一個尾巴短小、眼斑稀少的丑八怪為偶，那么，根據基本的遺傳原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將來的兒子也將缺乏性的吸引力，很可能找不到對象。所以，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雌孔雀都會極盡挑剔之能事，盡力選擇一個尾飾華麗的雄性。

隨著雌體對雄體長尾的選擇過程，尾巴短小、暗淡無光或眼斑稀少的雄性很少獲得交配的機會，很難留下自己的后代，而那些尾巴漂亮的雄性則備受青睞。根據簡單突變的法則，長尾雄性的兒子們的尾巴可能稍稍遜色于其父，或比其父略勝一籌，而略勝一籌的后代則更受歡迎。這樣，不難想象，雄孔雀的尾巴將越來越長，越來越華麗。所以，我們今天有眼福欣賞這夸張的、有些病態的開屏之美。

雄孔雀拖著笨重的尾巴，行動遲緩，特別是在開屏之際，完全進入了自我陶醉的狀態。這時，如果狐貍或山貓襲來，它只能成為敵人的一頓美餐。它那美麗的尾羽連人見了都想拔幾根用以裝飾，更會引來饞嘴的天敵。不同的是，人喜歡它們的毛，狐貍則喜歡它的肉。

由此可見，孔雀為了美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它瀕臨滅絕，成為國家二類保護動物。如果說孔雀面臨的險境是人類活動的結果，則有些失之偏頗，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其對美的變態的追求，以致走火入魔，招致殺身之禍，甚至種族的滅亡。

如果較長的尾巴能促進飛行能力，那么，根據自然選擇的理論，雌孔雀應當進化出如下的本能：它們對雄孔雀尾巴的長度有判斷能力，就像女人判斷男人身高的能力一樣，并愿意接受長尾雄性的求愛。根據同樣的自然選擇的理論，雄孔雀的尾巴的伸長成為不可阻擋的潮流。隨著：“長尾即我夫”的觀念在基因中的固化，雌體對雄體長尾的偏好和雄體尾巴的伸長便開始了無休止的加速的惡性循環，一發不可收拾。如果在雄體尾巴伸長的過程中某些雄體由于中性的突變在尾羽上點綴一些亮晶晶的斑點，更加引起雌體注意，那么可以想象，它們將在求偶的競賽中獨領風騷，只靠尾巴長度取勝的雄體將會逐漸被淘汰，而尾飾也將伴隨尾巴的伸長而結合得天衣無縫。

回顧這個過程，我們清楚地認識到，雌孔雀的審美由開始的實用逐漸走上被欺騙的道路，因為雄孔雀的尾巴加長到一定程度后，不再有促進飛行的作用，反而有礙于飛行；而對尾巴的任何裝飾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生存價值可言。審美由實用而轉入了欺騙和夸張的軌道，這就是我們的常識中所認為的真正的審美。

如果把孔雀的審美觀當做一種文化現象來看待，那么就不難理解“沒有健全的文化，就沒有健全的個體”。即使其中某個雌孔雀“意識”到長尾的危害，它亦不敢冒斷子絕孫的危險來與這種既已形成的文化潮流作對。個體雖然是文化的創造者，但它首先必須是文化的順應者，就如同古代的女子，即使知道纏足的痛苦，也不愿待字閨中，這是文化所決定的。

(楊洋摘自《丑陋的孔雀》 圖/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