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羑里城

柳含煙

在羑里，姬昌慢慢蹲下，把蓍草一節(jié)一節(jié)折斷，在地上，擺成八卦的形狀。重復這一動作到底有多少次，他早已記不清了。記憶中，從七年前被商紂王囚禁到這里，荒涼的環(huán)境，就不曾改變過，四周生長的蓍草，似乎將他湮沒。

伏羲氏就是用蓍草推演出八卦的，而今，姬昌把自己人生的寂寞，深深地融進一節(jié)一節(jié)草莖間，看草莖，通過自己的手，在地上出神入化地變換著。越演繹，越覺得其樂無窮，結合自己“天道、地道、人道”的思想，推演出六十四卦，每卦與每卦之間的六爻，按照象數(shù)的內涵和外延，分別配以吉兇利否的卦辭和爻辭，寫成一部奇書——《周易》。他的智慧之門已洞開，靈魂不再被囚禁，漸漸地，和大自然，和深遠的宇宙相通相融。

閑下來的時候，他又自覺不自覺地想起故鄉(xiāng)，渭水邊上的西岐，還有多年不見的子民，以及兒子伯邑考。

寂寞，又一次向他襲來。

而此時，在商朝陪都朝歌，又是怎樣一番盛景呢?

商紂王終日由妲己陪伴。他命人在苑囿里，挖了許多大池子，將四壁和池底加固后，將甜酒注滿池子，把煮熟的肉掛在周圍的樹上，隨手取食，稱為“酒池肉林”。池可劃船，他下令所有男女，都要脫光衣服，赤身裸體，或在船上，或在池邊，喝酒吃肉，追逐淫亂，通宵達旦，如有不從，將其殺死。

興高采烈的紂王，手捻胡須，又盤算起下一個更刺激更血腥的游戲。

妲己說她能猜出孕婦肚子里的胎兒是男是女，他就派人抓來100多個孕婦，讓妲己辨認，當場剖腹檢驗，一刀下去，胎兒滾落地上，孕婦倒在血泊中。他們覺得很好玩，摟抱著，狂笑不止……

在商紂王看來，凡世上所有享樂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他在想方設法地玩別人沒玩過的游戲。

這一切，身在羑里的姬昌不知道，就是遠在西岐的姬昌的兒子伯邑考也不知曉。

當伯邑考遠道而來，跪在商紂王面前為父親求情釋放他回西岐時，紂王暗想：現(xiàn)在都說姬昌在羑里演繹出一部什么都能預測出來的奇書，我倒想試一試到底靈驗不靈驗。紂王滿口答應，暗地里派人殺了伯邑考，并將他的肉做成肉羹，端到姬昌面前，姬昌怎會不知道這是紂王伎倆，為麻痹商紂王他強忍著吃了下去，還連聲說：“好香，好香。”當來人走出大門時，他早已淚流滿面。

“哈，哈，哈，”紂王聽說此事后笑道，“誰說你姬昌是個圣人，連自己兒子的肉都吃不出來，有誰信?”于是放松了對姬昌的警惕。

自來人走后，痛苦中的姬昌恨不得把五臟六腑吐出來，把兒子吐出來，活脫脫站在自己的面前，笑著喊一聲：“父親啊。”

回想起自己的父親季歷被商紂王的父親文丁囚禁并殺害，自己被商紂王囚禁七年，如今兒子被殺，做父親的親口吃下兒子的肉做的肉羹，他痛苦萬分，捧起黃土將吐出兒子肉的地方掩埋成一個墳冢，發(fā)誓此仇一定要報。

姬昌被釋放后，中原大地上，上演了商周大戰(zhàn)，不出幾年，商紂的三分天下，已兩分歸周。周武王即位后，繼承周文王的遺志，牧野一戰(zhàn)，商紂王自焚朝歌，商滅而周興。

一段三千年前的故事，故事里的兩位主人公，用各自方式進行博弈，險象環(huán)生，動人心魄，輸贏中早有定論。

(林海風摘自《天津日報》 圖/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