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越
在甘地的家鄉古吉拉特邦,所有住店的人都必須填登記表,上面赫然列出“種姓”一欄。
“我應該填什么呢?”我問。
“填外國人。”旅館老板說,“你們屬于一個單獨的種姓。”
印度的種姓制度其實是外國人創造出來的。公元前1500年左右,居住在中亞高加索一帶的雅利安人入侵印度。為了和膚色黝黑的印度原住民———達羅毗荼人區別,高鼻深目的雅利安人引入了種姓概念,規定婆羅門(僧侶)是最高級別,剎帝利(武士和官僚)其次,吠舍(商人和手工業者)第三,首陀羅(農民)第四。前三個級別基本上被雅利安人占據了。雅利安人帶來了吠陀教,后來演變成印度教。他們把種姓制度和印度教結合起來,使得這種歧視政策披上了宗教的外衣,并因此而流傳了上千年。
“你一定要去孟買看看。”古吉拉特邦的旅館老板說,“那是印度最富裕的城市,比上海強。”
“你一定要去看一場印度電影。”孟買的一家旅館老板對我說,“孟買的電影業世界第一,比好萊塢厲害。”我花了200盧比(約合人民幣40元)看了一場電影。電影放映前,全體起立奏國歌,屏幕上是一面飄揚著的印度國旗。
一位出租車司機帶我去了富人區,一幢幢歐式房屋掩映在綠樹之間,看上去確實和歐美大城市相差無幾。甘地在孟買的故居也位列其間。
“你恨這些富人嗎?”我問。
“不。”他想了想說,“他們只是運氣好罷了。”
我在印度期間多次問了這個問題,答案驚人的一致。根據《福布斯》雜志最新統計,印度富豪榜前4位的富人身價加起來約為1800億美元,比中國前40名富豪的身價總和還多600億美元。
車子經過一座宏偉的寺廟,司機介紹說,這是當地一個銀行家出資修建的。“印度富人最喜歡出錢修廟,因為這樣能給他們帶來好的‘業,死后就能投個好胎了。”一位在美國留學回來的印度電腦工程師對我說,“不過新一代電腦富豪,尤其是受過外國教育的那批人,已經開始把錢投給真正的慈善事業了。”
在我的要求下,司機帶我去看窮人的生活。距富人區不遠有一座橋,下面就是孟買著名的千人洗衣房。游客只能站在橋上,從高處參觀這一奇景。這是亞洲最大的露天洗衣房,洗衣工清一色是男性,他們赤著上身,雙腳站在污水里,用力地拍打、揉搓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和被面。洗滌劑的氣味隨著濕熱的空氣飄上來,就連站在橋上的游客都會感到陣陣惡心。這些洗衣工每個月能賺6000至7000盧比,這在印度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了。印度人不愿意洗衣服,就連窮人都不愿自己洗,寧可送洗衣店。這樣做絕不是為了省勁,而是為了“清潔”。因為在印度教看來,所有從人身體里排出來的東西都是骯臟的,只有讓“賤民”幫忙清理出去才不至于污染自己,所以印度的清潔工、洗衣工,甚至理發師都是由“賤民”來擔任。賤民在四大種姓之外,有個綽號叫做“不可接觸者”,普通人就連碰他們一下都是不可以的,怕弄臟自己。
印度對“賤民”的歧視比西方對有色人種的歧視要嚴重得多,甘地曾經回憶說,小時候他母親向要飯的賤民乞丐施舍飯食,一定要把手舉得高高的,把食物從空中倒到對方的碗里,以免雙方發生任何身體接觸。
讓我驚訝的是,貧民窟就在城市中心,和其他地區只隔一條馬路。臨時搭起來的鐵皮屋建在馬路邊,屋子極小,里面黑洞洞的,坐滿了人。屋里肯定是沒有廁所的,就連廚房也沒有,婦女們就在馬路邊臨時搭個灶,坐在地上燒飯。孩子們穿著破舊的衣服,在馬路邊跑來跑去,玩得非常起勁。經常能看到破屋子的墻壁上貼著裝飾性的電影招貼畫,看得出這里的居民過得有滋有味。
印度每個省都有屬于自己的英文報紙,上面經常會刊登征婚廣告。印度的征婚廣告非常奇特,它們大都是父母給子女征婚,而且最先列出的條件不是身高體重或者收入多少,而是孩子的種姓、語言和宗教信仰。印度人對于“門當戶對”的要求遠比中國嚴格,不同宗教信仰和種姓之間的印度人很少通婚,語言更是一種直接的隔閡,很難逾越。
印度人也不喜歡圍觀,我在海德拉巴德的大街上目睹了一起打架斗毆事件,當時周圍全是人,竟沒有一個上去勸架,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為什么公共場合的印度人都非常自私,甚至有點冷漠,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呢?”我曾經向一個印度的軟件工程師請教。“印度城市化后,各種種姓混雜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來,于是印度人大都不愛搭理陌生人,誰敢保證對方不是‘賤民呢?”
印度的種姓制度造就了一批擅長抽象思維,善于思辨,卻缺乏實際動手能力的印度知識分子。他們要么出身婆羅門,要么希望自己像婆羅門那樣,不勞動,整天待在寺廟里鉆研經書,思考宇宙、生命和輪回之類的宏大命題。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印度教具有如此濃厚的哲學色彩,也更加容易理解為什么是印度人首先發明了“零”這個概念,并創造了最簡潔的數字體系。
“軟件業發展對普通印度人有什么好處呢?”我不禁疑問。
“我來教你兩個印地語單詞。”阿格拉沃說,“印地語中有兩個詞用來描述‘窮人,一個是Ga?鄄reeb,是指經濟上的窮人;另一個是Dareedra,是指思想上的窮人。很多低種姓的印度人,已經習慣把自己看得低人一等了。對于這些Dareedra,光靠發展經濟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只有通過長時間的思想改造,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生活。”
(辛麥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