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婦女

莫小米

這個典型是同事在下基層時發現的。那女人的上半輩子平平常常，像所有農村婦女一樣嫁人，生養了兩個兒子，盡管其中一個是弱智，但靠老公開車跑運輸。日子還算過得下去。

前些年，身體很棒的老公突發腦溢血，搶救回來后成了癱子，語言能力喪失。在家養了一年，養得紅亮肥胖，也不知道她怎么搬得動他。他雖無法下床，但雙手力氣大得驚人，一不高興就把床拍得震天響，夠到啥摔啥。杯子、藥瓶……

更難以忍受的是他的語言能力略有起色，恢復的卻都是些臟話，開口就是罵人……

老公癱了，家里沒了經濟來源，還欠下許多醫藥費。上高中的兒子懂事，輟學，開上爸爸的車，為家里賺錢。可開了不到半年就出了車禍，她都沒能見上兒子最后一面。

當時的農婦真的猶如五雷轟頂，第一個念頭是“死了算了”，但看著家里面兩個需要她照顧的人，她又怎么走得掉呢?

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她帶著他們到城里打工，租住在樓梯下面直不起腰的儲物間里。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排滿時間給人做鐘點工，中途返家兩次給父子倆做飯，收工回家再忙倆小時家務，做好第二天的飯。每天到半夜才能睡覺。

累得半死，只能勉強維持生活，沒有出頭之日。過了幾年，她又把老公兒子帶回鄉下，借錢搞起了養殖。從幾頭豬、幾十只雞開始，慢慢有了起色。剛開始她雇不起工人，全靠自己起早摸黑干，甚至睡在豬棚里。她有心，在城里干活時認識一個農大老師，關鍵時候還特意跑去請教，討要好品種。

總之，傳統中國婦女的美德——吃苦，耐勞，堅韌，賢惠，善良，同時聰明能干，隱藏著巨大的潛能——在她身上都能找得到。

我們的意圖被當地婦聯得知，她們高興得很。卻拼命向我們推薦當地的其他幾個女能人，我們說我們就對這一個感興趣，她們說就是這一個不能寫。問原因，她們起先不肯講，見我們堅持，才說出原委。

說她曾經賭博。說她有個相好。說如果把她樹為典型，恐怕群眾有意見。

說實話我們當時也吃了一驚，后來我跟她聊起過，她十分坦然：賭錢?嗯，有過，那是跟老公吵架，覺得日子實在太沒意思，就去玩了一把，開頭贏的，后頭輸的。一兩次而已。現在早不玩了，哪有精力。

相好?有啊。初中同學，談過的，我媽不同意，后來當兵去了。兒子車禍那會兒，我多難，家里兩個廢人，他幫我出主意，幫我很多忙的。對我真的很好。相好是人家說說的，其實沒什么事情啊。

我真是為她高興。作為中國婦女，她是吃了太多苦，忍了太多痛，但她仍然可以是率性的，她也有自己的快樂，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