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舟
慎談危機見底
對于當前的金融危機,國內外有一些看法是,危機已經見底了。筆者認為,要充分認識到問題嚴峻性的一面,對此的低估將會導致外交和戰略的應對錯誤。這場危機不易迅速消除(呈現V型反彈),亦不會長期低迷(所謂L型停滯),而是逐漸復蘇與修正(表現為U型的圖線)。
對上述外部宏觀環境,中國人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不可因國內經濟出現某些積極信號而盲目樂觀,失去對未來一段時期可能面臨嚴峻外部環境的警覺。我們的應對方略應當是:不指望一夜間出現復蘇奇跡,不“痛打落水狗”和“落井下石”;同時,不放棄應有警惕和必要斗爭,不讓外部的形勢惡化蔓延到國內。
要敢于繼續與美博弈
對中國而言,這場危機并不全是壞事,它也是我們學習并加強博弈本領的良機。現在值得警惕的是,在國際貨幣基金等國際制度和安排得到強化的同時,多數國家所要求的變革得不到同步推進,例如,國際組織中擁資份額和話語權的分配仍舊保持原樣,具體調整措施的文案起草掌控在少數西方大國手中。面對“新瓶裝舊酒”的危險,中國必須聯合各新興大國和有強烈改革愿望的其他國家,響亮喊出“既要救市、又要改制”的口號,并通過有效的國際政治和外交博弈落實相關目標。
當我們的領導人強調“保證中國外匯資產安全”時,它不光是對國內有關部門提出要求,也不應停留在僅僅對美國施加口頭壓力,還必須研究和落實跟進的措施和手段,如將以美元計價的中國在美資產同美國通貨膨脹指數掛鉤,在美聯儲大印鈔票的時刻提出增持美國國債的具體范圍和條件,加強中國在聯合國金融改革小組和國際金融穩定委員會的功能設計角色,加快上海、香港的次區域國際金融中心建設,努力推廣人民幣的地區結算效用,與東亞其他國家共同籌建本地區風險基金及援助計劃、對國內和國際于我有利的研究機構和活動予以專項資助,等等。沒有類似這些具體的步驟,中國改革不合理不公正世界的呼吁,就必然止步于美好愿望。
其次,從近期全球動向觀察,不只國際金融和經濟制度出現了強烈的變革勢頭,還有一些重大領域(如國際貿易談判領域、氣候與環保領域、國際裁軍和反擴散、安理會及聯大改革方面等),均出現了某種“搭便車”的想法、倡議與動作,都有新的談判和達成協議的跡象。對這些談判過程,中國人在保持過去那種有理有節、不卑不亢態度的同時,一定要參與和發言、爭取更大于我有利的結果。
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用國際比較的眼光看,中國是比較有希望率先走出危機的一個國家,也有其他國家十分羨慕、可望不可及的比較優勢和克服國際經濟危機消極影響、保持可持續增長局面的有利條件。然而,中國的比較優勢潛力要成功轉化為現實有效的反危機措施,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
目前最讓人擔心的,是中央政府的4萬億和各地政府層層加碼的幾十萬億人民幣經濟刺激計劃的方向與效果。誰都懂得,搞一個大鋼廠或道路建設比較容易和“好看”,弄一個新產品研發或發展新能源相對較慢和困難。如何避免重復建設和低水平投資,防止以次充好、把本應下馬和關停并轉的生產線和項目重新啟動,在浪費人民血汗錢的同時,給中長期帶來更嚴重的產能過剩?這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在我看來,所有決策者應當牢記:既要“救市”(保增長、保穩定、保就業等短期目標),又要“改制”(結構調整、產業升級、科技進步等長期目標);協調二者不只是有益的,而且是必須的。
再比如,在美國次貸危機發生后,有不少人認為,中國幸虧沒有步美國后塵,在金融領域做太多的創新與變革,人民幣也虧得沒有自由兌換,否則影響更大、更糟。其實,任何進入經濟全球化和信息革命時代的經濟體,都會面對金融制度自由化、復雜化的機遇與挑戰:發展順暢的時候,它帶動了資金的流速及整個經濟的快速前行;發展停滯的階段,它造成了脆弱危險的連環債務鏈。
中國遲早也要發展自己的金融衍生品種,也需要學會把日益龐大的國內存款、種種資金及外匯加以不同層次不同用途的更充分利用,更不必說要對現在仍然不發達不健全的銀行金融體制加以變革與創新,人民幣有朝一日肯定會成為國際硬通貨。
我們不必“五十步笑百步”,關鍵是在發展金融貨幣新品種、增強資金貨幣作用的同時,加強金融監管機制和有效防范危機發生。中國這方面仍是“發展中”國家,對此我們自己不要有絲毫的猶豫和自滿,要對金融改革的必要性和艱巨性有足夠準備。中國已經提出改造以美元體系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主權貨幣單元”(STR)的概念了,接下來就要仔細想想自己到底準備得如何、內部體制還有什么需要補欠和修正的地方。
如同所有大危機一樣,21世紀初的這場全球經濟危機,必然使國際格局呈現分化組合、發展不平衡的逐漸改變。膽量、智慧、手段的“平行四邊形合力”,決定著各個國家尤其是大國的興衰。經過建國六十年的曲折歷程,尤其有了改革開放三十年的奠基,走向國內發展和國際交往新高地的中國人,在重大危機面前理應有堅韌沉著、富有前瞻的表現。▲(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所長。)
環球時報2009-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