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唐代宮怨詩的含蓄之特色

胡方萍

(湖北省荊州職業技術學院科技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0 )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0992(2009)12-096-01

摘要:就張祜的詩若隱若現,反復纏綿;劉媛的詩“翻出新意愈苦”;白居易的詩“言有盡而意無窮”;朱慶馀的詩“深沉而感傷”等的分析,闡明了唐代宮怨詩的含蓄委婉的特點。

關鍵詞:唐代宮怨詩內容;纏綿;含蓄

唐人宮怨詩,可以算是古典文學作品中含蓄的典范.也許是宮怨這種特定的內容決定了它一定要具有深沉蘊藉的風格吧.譬如張祜的《贈內人》:

禁門宮樹月痕過,媚眼惟看宿鷺窠。

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

“禁門宮樹”,當然是指皇宮內苑;“媚眼看窠”者,應為宮人無疑。“月痕過”,則說明了時間的悄悄流逝,夜闌更深。在這樣的情況下,詩中之人為什么不去休息,而要久久呆看樹上的鳥窠呢?是愁腸百結、不能入眠呢?還是心有所待、不愿入眠呢?抑或是淚盡羅巾、不肯入眠呢?“惟看宿鷺窠”,竟不暇旁顧,是欣慕于鳥的成雙結對,慨嘆人而不如鳥呢?還是僅僅由于百無聊賴,寂寞難遣呢?詩人給我們留下了充分的想像余地。而且,正因為開頭借月巧妙地點出了“樹”,宮女的“看鷺窠”,便也不突如其來而是順理成章的了。后二句借飛蛾投火的自然現象,巧妙地暗示了宮女的可憐身世。在玉釵剔開燈蛾的一剎那間,宮女的心理活動是怎么樣的?是對弱小生命的憐惜?還是對處在危險中的命運的同情?也許更主要的還是對自己不幸身世的自傷和自悔吧!然而即使今天能夠救得自投燈焰的飛蛾,何年何月才能有人來搭救自己?此情此影,宮人的心理活動應該是非常微妙而又無比復雜的,酸甜苦辣,悲怒哀怨,剎那間涌上了心頭,使讀者不能不感到千惆萬悵。這正是含蓄的功用。

自然,所謂含蓄,也決不僅僅是“若隱若現,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的技巧和方法,更不是那種令人不知所云,如墜五里云霧中的朦朧。有的時候,含蓄同樣可以是強烈的感染,是沉郁的氣氛,是詩人真情實感的率真自然的流露。如劉媛的《長門怨》:

雨滴梧桐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

淚痕不學君恩斷,拭卻千行更萬行。

煩愁知夜長,何況是草木蕭瑟、金風冷冷的深秋,更何況“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的氛圍!這就先聲奪人造成了悲涼氣氛。長夜難眠的失意宮人,“夜闌臥聽風吹雨”,更牽動了她的百結愁腸。于是,一顆早已破碎了的善良無邪的心,隨著寒風淫雨,仿佛不由自主地又一次飛到了昭陽宮中——昔日曾經“承歡侍宴無閑暇”的繁麗所在,真實地表達了她對往事的執著追憶。詩人真實地描繪了宮人共有的典型心態,在寫宮女落花一般的身世的同時,寄寓了詩人自己真切的同情,不單是點明時令而已。這兩句詩,用極經濟的字面,渲染了一種令人不忍卒聞的氣氛。

后兩句更以淚痕的“不斷”,描繪心中愴恨,雖是傳統方法,也能令人感到“翻出新意愈苦”。在宮女自己,實乃因“君恩斷”而直接導致“淚痕多”,這里卻用淚痕的“不斷”來突出宮女心地的善良和被棄的哀怨。這越拭越多的千萬行淚水,難道僅僅是在怨憤所謂的“君恩不在”么?這里難道不包含著對封建帝王玩弄婦女的血淚控訴么?難道不也是對自己無法主宰凄慘命運的強烈抗議么?

白居易的《宮詞》也很有名:

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語語平易,字字明白。“淚盡羅巾”和“斜倚熏籠”,極盡了描寫渲染之能事,寫宮女的悲劇也算是做到曲盡其意了吧!可惜的是,由于明說出“紅顏未老恩先斷”,就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頗為含蓄的一起和一結,因而就難免顯得有些淺露了。

但是,千萬不要以為含蓄就是浮華或者晦澀。晦澀的作品未必便含蓄,“以艱深文其淺陋”是也;含蓄的作品倒也不是非使人看不懂,“意在筆先”、“全篇不露秋毫情意”是也。“言有盡而意無窮”,“此時無聲勝有聲”,也許正能說明含蓄的真諦。我們且談朱慶馀的《宮詞》: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并立瓊軒。

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不經仔細品味咀嚼,便不易發現它的含蓄。“花時”,本來是指美好的春天,但用“寂寂”一限制,就像兜頭一桶冷水,特別給人以壓抑之感。緊接著又是“閉院門”,把宮女的寂寞無聊逼真地透露了出來。“美人相并立瓊軒”一句,尤使人感到環境的清冷和靜默。“含情欲說宮中事”,也許是要破壞掉前兩句的意境了吧,尤其是那一個“欲”字,真能使人仿佛見到那種忘情將言的神態。但是且慢,須知架子上的鸚鵡是會“學舌”的,還是什么也不要說,免得它們多嘴傳到皇帝那里,以至于惹下什么禍患吧!這樣安詳平靜地素描著皇宮內院一個角落的小小畫面,概括了安史之亂后,昔盛今衰的多少滄桑變化,傾吐出詩人多少撫今憶昔的感慨。宮中的美人孤寂無聊,沒有什么事情好做,默默地并立在裝飾富麗的長廊旁,表面是何等地平靜。但在這平靜的外殼內中,又是翻涌著多少不平靜啊。她們的內心一定是充滿了懊喪、悔恨、虛空、悵惘、懷戀、恐懼等種種無比復雜的情緒。她們“欲說”些什么呢?安史之亂、馬嵬之變、大唐帝國的由盛轉衰,以及當年的明皇、年輕貌美的楊貴妃,或者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君王的另有新歡……這一切都終于埋在心中,給讀者留下了任想像馳騁的廣闊天地,使詩意之中流露出來的傷感顯得極為豐富而深沉。

“詩貴含蓄”,是古人論詩的要領。實際上,從來的藝術都貴在含蓄。劉知幾在《克通· 敘事》篇中曾有言:“言近而旨遠,辭淺而意深,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啫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句外,晦之時義,不亦大哉!”唐人宮怨詩,是很能充分體現這一特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