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馮太
一、初戀
“甄雄是個玻璃!”
我就是甄雄,玻璃就是同性戀的意思。
人們說我是玻璃,那是我上大學三年級以后的事。在那之前,我甚至沒有想過這世上真有玻璃那么回事。雖然我常聽人說有些人在搞同性戀,但我從來都不相信男人會愛上男人,當然,也不相信女人會愛上女人。可是,大三下學期,我竟被當成了玻璃。
在我被當成玻璃之前,我曾經有過三次戀愛經歷。可遺憾的是,我的那三個女朋友都已離我遠去。每一次戀愛都耗費了我不少生活費。我家在農村,父母都是農民。比起其他同學來,我的生活費本來就很少——每月二百元的生活費連解決溫飽問題都很困難,還得給女朋友買東西。所以,我一咬牙關,給自己買了條牛皮腰帶,盡量減少自己的生活開支。餓了就用那條牛皮腰帶勒緊肚子,能不花錢的時候決不花錢。這樣,我省吃儉用,非常勉強地展開了三次戀愛。
說到戀愛,我想做以下補充:在上大學以前,我絕對沒有談過戀愛。不是我不想,而是因為沒錢。對于我們這些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中學談戀愛是很普遍的。盡管學校明令禁止早戀,但同學們自有高招來對付學校的禁令。只可惜,那時候我并沒有參與過,所以就不知道同學們是怎樣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戀愛卻又不被懲罰的。
戀愛是大學生的必修課。上了大學以后,我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轟轟烈烈地談一次戀愛。最好能像梁山伯與祝英臺或者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愛得死去活來。
我的初戀情人叫湯玲,她是我高中時的同真。上高中時。我就喜歡上她了。那時候,我們一起看書,一起瞌瓜子,還有一次我們曾經在同一泳池游泳。記得那天在泳池里,我的手碰到她光滑的皮膚時,我感覺到自己的顫動。湯玲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臉頰變得緋紅,沖著我笑了笑,便向深水區游了去。回想起這件事,我覺得可能湯玲也喜歡我。要不她怎么可能事后還和我走那么近呢?又怎么可能在我打籃球時,站在場外賣命地喊“甄雄加油”呢?所以我認為,湯玲喜歡我是有理有據的。只可惜,我們沒有考入同一所大學。我來了云南,而她卻去了遙遠的黑龍江,分別位于祖國的南北兩端。
我到云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撥通了湯玲的電話,并告訴她我愛她。在電話的另一端,她告訴我說她也很喜歡我。她說那時候有很多男生給她寫情書,但她每次接到情書時,都只看后面落款處的姓名。她說她一直想看見“甄雄”兩個字,卻一直沒看見,她很失望。聽了她的話我很傷心,后悔當初沒有向她表白。但這能怪我嗎?“沒錢漢子難”,說的可能就是像我這種情況吧。為了掩飾我經濟上的窘迫,我告訴她說,我之所以沒有去追她,是因為高中生應該以學業為重。憑良心說,我自己都覺得這話十足的惡心。但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剛掛上電話,我就被一聲“你好”嚇得魂不附體。那聲音奶聲奶氣,就像古代宮廷里的太監說話一樣。
來人與我身高相當,一米六八左右,穿著一身紅:紅衣服,紅褲子,紅鞋子。紅色襯衣上兩顆紐扣敞開著,露出胸前的一小撮毛。見他將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宿舍里搬,我意識到,他和我一樣,是剛來學校報到的新生,而且還是我的室友。當時我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與一個娘娘腔共處一室,看來我的耳朵將要飽受蹂躪了!經過一番交談,我得知他還是我的同班同學。頓時,我感到天昏地暗,媽的!娘娘腔學中文!
開學以后,同學們都沉浸在進入大學的喜悅之中,而我則有一種大隱于世的感覺。我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宿舍里給湯玲打電話,互訴情思。通話時間一長,她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女朋友了。雖然天各一方,但我卻很高興,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色比以前紅潤。盡管云南的紫外線很強。
在我與湯玲通電話時,我發現娘娘腔老躲在角落里偷聽,這令我十分不滿。在我多次提出抗議無效之后,我決心放棄與他協商。畢竟他的話也有道理:“我在自己宿舍,沒礙著你什么事吧?”出門在外,多忍耐些好!再說了,與娘娘腔這種人一般見識等于是自討沒趣。你越說他,他越來勁,還涎著個臉。聽他說一通話,和喝下幾十斤醋沒什么兩樣——渾身發酸。
其實,娘娘腔愛聽人說情話的嗜好我倒能接受。用他的話說,這并沒有礙著我什么事。但他卻在我每次打完電話后,說一些很難聽的話一比如說:“電話戀愛?現實嗎?”“你女朋友聲音不好聽!”等等——這多少有些讓人難以忍受。說真的,當時我很生氣。但他卻恰好相反,我越生氣,他越得意。我很想揍他一頓,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大可不必。揍傷了還得我出錢治療。本來生活費就不多,還要買電話卡給湯玲打電話。如果再給娘娘腔請醫生的話,那就太不劃算了!
二、失戀
在娘娘腔的監聽中,我度過了大學生涯的第一個學期。要回家過年了!回家就能見到湯玲了!那個冬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當然,云南的冬天本來就不冷。
回家以后,我和湯玲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寒假。我們一起爬山,一起去母校散步,各自講述這半年來不同的經歷。下雪時,我們堆雪人,打雪仗,并在寒風中接吻,雖然身處漫天風雪之中,但她的唇是熱的,我覺得自己征服了一個女人,很有成就感。
那年冬天的雪比哪年都化得快,當時我認為,那是被我們愛情的火焰給灼的。但現在想來,不是那么回事,應該與溫室效應、全球氣候變暖有關。
快樂的日子畢竟是短暫的。因為短暫,所以悲傷。
該返校了。我與湯玲商定,先一起坐汽車前往懷化火車站,然后再各自乘火車奔向祖國的南北。我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因為我知道,時值春運,火車票不好買。也就是說,我們到了火車站,必須住上幾天才可能買到票。一想到即將與湯玲一起住,我就渾身發熱,仿佛剛從微波爐里走出來一樣。
出發的那天,我在約定的地點等了很久,仿佛過了幾個世紀,可湯玲還沒有來。那時候,移動電話還沒有普及。我打她家里電話,她媽說她昨天就出去了,一直沒有回家。我認為湯玲失約定有她的苦衷。我應該繼續等待。不幸的是,日頭偏西時,我還沒有看見她的身影。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于是就拎上行李直奔她家。
到達她家時,已是萬家燈火時分。家里只有她妹妹一個人在。當我問及湯玲時,她說:“她去鄒偉家了。”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把我的思緒劈開。散落到讀高中的時候。
那時候,鄒偉和我們在同—個班。和我一樣,他也很喜歡湯玲。據說他們那時還在談戀愛。當然,是否屬實我就不得而知了。如你所知,高中生談戀愛我沒有參與過,而且連老師都捉不到把柄,更何況我呢?但是,湯玲因為去鄒偉家而忘記了我們的約定,還在他家過了一夜,這多少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畢竟,我是她男朋友啊!
正當我想得入迷時,湯玲回來了。
“姐,你回來了?在姐夫家玩得開心吧?對了。有人找你。”她妹妹先說話了。
我和湯玲對望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我在想她妹妹那話的意思。她在想什么我就不
知道了。當想明白了以后,我先開口了:
“你好逍遙啊!”
“你別聽她胡說!”她指著她妹妹對我說。
“哦?那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
“果然是樂不思蜀啊!”
我感到眼淚在眼眶打轉,提起行李,奪門而出。
“站住!”身后傳來湯玲的聲音。
我站住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做。現在想來,我當時肯定站得很傻。
湯玲說讓我等她收拾好行李一起走。我拒絕了。我說:“姐夫都叫了,我再等又有什么意思呢?”湯玲似乎很想再解釋點什么,嘴唇動了一下,但馬上又停止了。大概三十秒以后,她說: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隱瞞你了!難道一個女人不能同時喜歡兩個男人嗎?我們只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夫妻!再說了。我又沒有賣給你!不就忘記了個約會嗎?耍什么少爺脾氣?”
聽了那話,我恨不得把她碎尸萬段!但很快我又改變了主意。我覺得沒必要為她犯罪。好男不跟女斗嘛!
在返校的途中,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委屈,并不是因為我被人戴了頂綠帽子,正如湯玲所說,我們不是夫妻,我犯不著為這事傷腦筋。我覺得委屈,是因為我無法推翻她那套關于一個女人可以同時喜歡兩個男人的理論。那一路上,我都在預謀著一場謀殺。我覺得,我應該把湯玲她們姊妹倆先奸后殺。但很快我又赦免了她妹妹。因為我認為,她妹妹不僅無辜,而且可愛,她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
三、姚芊
我回到學校時,娘娘腔正和一個女孩在宿舍跳舞。觀其舞姿,頗似楊麗萍的孔雀舞,我覺得娘娘腔比上學期更惡心了!一個大老爺們兒,說話陰陽怪氣不說,身體還柔得跟沒長骨頭似的,與人妖何異?
“回來了?來,我教你跳舞。”娘娘腔對我說。
“跳你媽!”
“我媽?我媽也會跳。等你學會了我再介紹你和她跳。”
不知是他沒聽清楚我在說什么,還是他理解能力有問題,他居然給了我這么一個答復,還涎著張臉,奶聲奶氣的。
我甩了他一個耳光,然后胡亂扔下行李,倒在床上和衣而睡了。我也不知道他和那女的當時是什么表情。約摸一分鐘后,他們開門走了。
他們走了以后,宿舍里死一般地沉靜。我開始后悔打他那一巴掌了。我失戀那是我自己的事,娘娘腔固然討厭,但我打人是不對的!我懷疑他出去找人揍我去了。管他的!如果他找人來了,我就讓他們揍一頓,然后從此與娘娘腔徹底劃清界限;如果他沒有去找人揍我,等他回來之后我就給他道個歉。
因為旅途勞累的緣故,我睡著了。醒來時,發現娘娘腔在搖我的身子,而我身上多了床被子。他邊搖邊說:“帥哥,起床了!”那聲音聽起來讓人發怵。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說:“要打就打,別玩陰的!”
“打什么啊?”娘娘腔一臉的笑,說,“該吃飯了。飯我都已經替你買回來了,在桌上,快吃!”
當時,我覺得這事頗為叵測。我揍了他,他不僅不報仇,反而請我吃飯,這事怎么想都不合情理。莫非他在飯菜里下了毒?操他娘!真狠!
我看了看娘娘腔,又看了看桌上那一缸飯菜,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來,我確實餓了;二來我想,讓他毒死我算了,活著也沒多大意思!
后來的事可想而知,我沒有被毒死。要不然我也就不可能寫下這個故事了。飯菜里根本沒毒。在我吃飯時,娘娘腔不停地對我說:“慢點!慢點!小心噎著!”這話相當肉麻,但卻很受用。要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有人關心自己,心里多少有些慰藉。
吃完飯,我告訴娘娘腔我去提開水,就獨自一人去了開水房。在開水房,我遇見了和娘娘腔跳舞的那個女孩。我不屑于跟她打招呼。因為我認為,與娘娘腔為伍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那女的卻先開口找我說話了。她說:“嘿!哥們兒,你真行!給了那娘娘腔一耳光。”這話讓我感到親切。因為我覺得,她這么說至少是對我打娘娘腔這事持肯定態度。這讓我感到她與我是一伙的。
人啦,總是很奇怪:如果一個人認為另一個人是自己人的話,就會與他(她)走得很近。我與那個女孩也是。沒幾天時間,我們就很熟了,仿佛前生相識,今生再見。
她叫姚芊,父親是個礦工,母親在家當主婦。她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是對雙胞胎。她說,她之所以跟娘娘腔走得近,是因為她想跟他學跳舞,而且是免費的。她還說,她很反感娘娘腔,說他跳起舞來屁股一扭一扭的,就像壇子上擱了個老南瓜,難看得很。這就更讓我覺得姚芊是自己人了,至少在對待娘娘腔的問題上,我們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姚芊成為我的第二任女友是三個月以后的事。那天,我花了我半個月的生活費給姚芊買了條“淑女坊”牌連衣裙。姚芊這女孩子。臉蛋很美,瓜子臉,一雙眼睛水靈水靈的,但就是瘦了點。人如其名,還真像根竹芊。那時候,我媽都四十多歲了,胸部都比她豐滿。所以我才想,以她的身材,穿連衣裙應該比較合適。
我給姚芊送連衣裙,是在一個小雨霏霏的黃昏。那天上午還風和日麗,下午卻下起了雨。云南的天氣總是那么讓人難以琢磨。姚芊接過連衣裙時,臉上笑開了花,眼睛賊亮,瞳孔里放射出異常的光芒,但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她問我說:“為什么給我送東西?”我告訴她說:“我愛你!我想讓你做我女朋友。”聽完這話,她眼里又恢復了光彩,說:“你小子真走運!我很好養的。”操她娘!花了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只能夠給你買條裙子,還說好養,虧你說得出口!當然,想歸想。事實上我并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與她聽。怎么說人家也對我的求愛表示了默認,不能一次性要求太高。
姚芊成為我女朋友之后,我委實高興了幾天,但很快我就厭倦了。她太喜歡逛街,太喜歡購物。我們最常去的地方是服裝店。只要到了服裝店,她總是把店里的所有女裝試穿個遍。就只差沒有試穿過給死人做的壽衣了。不管買不買,她總會在穿上后問我好不好看,然后露出蒙娜麗莎似的微笑。我不敢看她的臉,因為我囊中羞澀。好在多半時候她只是試穿,并沒有全部要求我買下來。這讓我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要不然我的骨髓恐怕都會被榨干。
每次逛街她都興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意氣風發;而我則拎著東西緊隨其后,哭喪著臉,像是在市場上把自己的皮毛賣掉了似的。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宿舍后,娘娘腔都會湊到我面前,說要給我按摩。我拒絕了。我想,就他說話那聲音就已經夠酸的了,要是再讓他給按上兩下,我估計骨頭準會散架。
娘娘腔的可恨之處就在于他在遭受了別人的拒絕之后,還依然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他總對我說:“姚芊那樣的女孩子不行!”“她不適合你!”等等。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有一種想要揍他的沖動。但一想到上次揍他他都沒有還手時,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總能很幸運地從我的拳頭下逃脫。
我與姚芊分手發生在一個烈日高照的中午。我和她散步于一條林陰道上,見四下無人,我便在她的胸口摸了一把,在我還沒來得及細細賞玩時,就挨了她一個耳光。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么事時,她就大聲叫了
起來:
“你媽個×!平時花錢怎么沒見你這么大方過?這事你倒挺積極得很啊!”
我覺得自己非常委屈。為了能滿足她購物的欲望,我這學期做了五份家教,把錢全花在她身上了。我怎么就不大方了?
姚芊氣沖沖地走了。我沒有去追她。我們就這樣散伙了。
回到宿舍后,娘娘腔又開啟了他那破嗓門:“怎么了?兄弟,怎么哭喪著臉?”
“關你鳥事!”
“人家關心你嘛一”聲音拖得老長。
“誰要你關心了?多管閑事!”
“是不是和姚芊鬧翻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眼里放出奇異的光芒。
我給了他一個耳光。當著全體室友的面,其他四名室友見我這架勢迅速躲開了,各自坐回自己的床上,盯著我和娘娘腔,好像是在參觀大熊貓。娘娘腔雙手捂著臉,然后趴在床上哭了起來。我也感到很無趣,爬上床,蒙著頭睡了起來。
我當然沒有睡著,我在床上想心事。我認為事情的發展很詭異。我第二次扇了娘娘腔耳光,他居然又沒有還手。
四、玻璃
我的第三次戀愛發生在大學三年級上學期。那女的好像姓牛,或者姓馬。當然,姓朱也有可能。我記不太清楚了。我們戀愛全過程耗時還不足一星期,誰記得了那么多?我只記得那女的家里有些背景。她爸是某縣的工商局長,她媽在該縣審計局工作。因此,我們就分手了。一切都很自然,我似乎也沒有為此事而傷心過。高干子弟,咱高攀不起!
大三下學期,我去了云南某鄉鎮中學進行教學實習。是我主動請纓要去的,因為那地方條件艱苦,一般同學不愿去。而這正合我意,條件艱苦等于是消費水平低。可我沒想到的是,娘娘腔居然也去了。
因實習中學住房緊張,我與娘娘腔被安置在同一房間。房間極為簡陋:地面坑坑洼洼,墻面沒有粉刷過,露出一塊塊土磚,窗戶沒有玻璃,我用一個裝化肥的蛇皮口袋將之封上。室內光線幽暗,還有老鼠出沒。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很快也就適應了。娘娘腔卻整天嘮叨個不停,先是埋怨條件差,然后就不住地說自己傻,來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在忙著收拾房間,他卻在一邊罵娘。我窩了一肚子火,沖著他大叫:
“誰叫你來的?來了就別他娘的埋怨!實在不爽,你滾回去就是了!”
只見他用袖子不停地擦眼淚,鼻孔不停地吸氣,像是在哭。
“哭什么哭?大老爺們,你臊不臊啊?”我沒好氣地教訓著。
袁晴師姐是在我教訓娘娘腔正起勁時走進我們的房間的,當時門沒有鎖。在實習之前我就知道在我將去的地方,有個叫袁晴的師姐在那支教。
袁晴走進屋的第一句話就是:“喲!火氣不小嘛!”這話是說我的,但很快她又對娘娘腔說:“習慣了就好了!我剛來時也像你一樣,哭鼻子。”
她穿著一身傣族女孩穿的裹裙,皮膚黝黑,這讓我懷疑她不是傣族人,而是彝族或者佤族人。但經過一番交談,我得知她原來是漢族人,家在杭州。她說她以前皮膚一點也不黑,是來這里后才曬黑的。經過仔細觀察,我認為她的話可信。因為在我看來,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眉毛細而彎,睫毛長而翹,眼睛大而有神,鼻孔小而精致,嘴唇薄而紅潤,鵝蛋臉,身材與真正的傣族小卜哨無異。
袁晴說她已在此地支教一年,她比我們早畢業兩年。但詢問后,我得知,其實她只比我大幾個月。當我說出她只比我大幾個月時,娘娘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惡狠狠地瞪了袁師姐一眼。
后來,袁師姐成了我們房間的常客。開始我們只是聊聊天,后來聊厭了就打牌。我們不賭錢,誰輸了贏家就用毛筆在誰臉上抹黑。每次娘娘腔都輸得很慘,臉上黑漆漆一片,活像《水滸傳》里的李逵。他之所以老輸,是因為我和袁師姐私下里說好了的,出牌時故意給對方放水。每次看到娘娘腔那張大黑臉,我與袁師姐都笑得前翻后仰,樂不可支。我疑心娘娘腔會羞得要哭,但事實上他沒有,而是眼露兇光,憤怒地看著我們。那樣子很傻。于是,我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在大三之后,被人稱為玻璃,這事起源于實習期間的一次車禍。
那天,袁師姐帶我們去參加傣族人的潑水節。地點在該鄉的街上。到了之后,師姐說叫我們開心地玩,然后自己赤著腳端著臉盆朝潑瘋了的人群中跑去了。因為沒有過參加潑水的經驗,我的手機和錢包都帶在身上的。我擔心它們會被弄濕,就遠遠地站在人群外觀看。娘娘腔手拿相機站在我旁邊。那些傣族女人個個都濕透了,薄薄的裹裙遇水后幾乎變得透明。有幾個女的沒戴乳罩,乳房挺在胸前像兩座碉堡。就在我看得入神時,不知是誰猛地朝我頭上潑水。我只得落荒而逃。那些手持裝水容器的人們不依不饒地追著往我身上潑水。我無法睜開眼睛,只得用手護住手機,到處逃竄。然后我就被一輛飛馳的拖拉機給撞了。頭上血和水混成一片。我動彈不得,腳也受了傷,站不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娘娘腔趕了過來,背著我直往鄉衛生院跑。
在衛生院,我依稀聽見有人說。必須馬上送去縣醫院。然后,我就失去知覺了。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娘娘腔的懷里,我們在一輛拖拉機的拖斗里顛簸著。意識到還沒有到縣醫院,我疑心自己快要死了,我對娘娘腔說:
“賈小鳳,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居然叫了他的名字,這簡直不可思議。
“不會的!”他緊緊地摟著我,說,“不會的!”聲音在顫抖。
“如果……我……死了,幫……幫我照顧……照顧我爸媽!”
“我會的!”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你不會死的!”
這之后發生了什么,我全都記不起來了。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右手扎著吊針。娘娘腔趴在床沿上睡著了。我拼命地移動身子,卻移動不了,而且一動就疼。我發現自己的左手吊著紗帶,右腳打著石膏。這時候,娘娘腔醒了。
“你醒了?”他說,“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啊?”我咬著牙,說,“你一直在這里?”
“是的!”他告訴我,我得了輕微腦震蕩,左手脫臼,右腳有兩處骨折。我為自己還活著而感到慶幸,我對他說:
“小鳳,別告訴我爸媽啊!”我居然叫了他的名字。還省掉了姓,這真是不可理喻。
“你媽打過電話來,我說你在睡覺。”
“好兄弟!”我使勁握著他的手,以至于全身劇疼。
我在醫院里住了兩個多月。這期間,賈小鳳一直陪著我。因為手腳不方便,每次吃飯他都要喂我。在我的記憶中,這以前沒有人喂過我吃飯,包括我媽。我覺得對不起賈小鳳,我以前老看他不順眼,還揍過他兩次。每次他把小便壺塞到我的根部時,我都會感覺到我的下體勃了起來。
賈小鳳每天都會給我端來一罐雞湯,也不知道是從哪弄來的。他自己卻從來不喝。我的手康復了之后,我對他說:“也讓我喂你喝口湯吧!”他盯著我看了老半天,像是發現了外星人似的,然后就流下了眼淚,卻沒有哭出聲來。我說:“又不是你被車撞,哭什么?”他拭了拭眼淚,說沒什么,然后就接受我給他喂湯。他咬著調羹不肯放,淚水滴到了湯碗里。再后來,我見他老是趴著睡覺也不是辦法,就
讓他和我一起睡在病床上。他沒有拒絕。他睡覺時老愛摟著我。開始我有些反感,后來也就習慣了。
袁師姐每到周末也會來醫院探望我。這時候,賈小鳳寸步也不離開病床,并且死死地握著我的手。即使到了吃飯時間,他也是叫師姐去買飯,自己原地不動。我覺得他很可愛,袁師姐卻說我們在玩玻璃。
五、大四那年
在我住院期間,小風向我講述了他鮮為人知的身世。
小鳳的父親姓章,是個落魄的酒鬼。在小鳳出生的頭一天,天下著鵝毛大雪,他父親像往常一樣出去喝酒。酒醉后便倒在了雪地里,再也沒有起來。第二天早上,小鳳出生了。當時家里沒有人,是小鳳的母親自己用剪刀把臍帶剪斷的。為了母子倆的生計,他的母親受過了不盡的苦楚,甚至當過老鴇。那年小鳳十四歲,上初中一年級。他深感母親的不易,于是改名叫賈小鳳。隨母姓。
聽完小鳳的故事后,我哭了。我覺得我的眼淚不足以表達我對他的同情,于是我使勁抱住他。
出院后,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住院期間,我大概欠了小鳳二千五百多塊錢。其實,如果在醫院里,生活稍微馬虎點,是不需要那么多錢的,因為醫藥費那個拖拉機司機給出了的。但小鳳在我的生活上卻從來沒有馬虎過。怎么說他也是為了我好,這錢得還。我把小鳳叫到面前,給他算了一下賬,并說以后把錢還他。可他卻說算了,不用還。當時我拿不出那么多錢,也就不好再堅持,只說了聲以后還。
回到學校后,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總覺得空蕩蕩的。雖然學生宿舍的床并不寬,但卻不再習慣。不知怎么的,我開始懷念小鳳,懷念他的溫柔。或許小鳳也有著和我相同的想法,返校后的第三天晚上,他爬進了我的被窩。
以后的日子里,小鳳都來和我睡。宿舍里的其他哥們開始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眼神里充滿了鄙夷。
一天下午,我一個人回宿舍,走到門口時聽見里面鬧哄哄的,好像在議論什么。出于好奇,我沒有直接開門進去,而是停在門外偷聽。
“那兩個玻璃貨真惡心!”一哥們說,聲如洪鐘。
“是啊,弄得我整晚睡不好。”睡我下鋪的哥們說,“他媽的!睡甄雄下鋪,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其實,我對同性戀倒沒什么偏見。只是他們在宿舍里公開亂搞。我還真接受不了!”另一哥們說,其聲音像蒼蠅嗡嗡地哼。
“咱們把他們趕出去!他們要是不走,咱們就告訴學校領導。”最后一哥們發話了。此人乃是中文系出了名的憤青,見誰都不順眼。
“咱們先別這樣。我們先和他們談談,看他們自己什么態度再采取下一步行動。”聲如蒼蠅哼的哥們說。
“談個屁!搞同性戀就是犯罪!是精神病!要不把他們趕走,就等于是在自己身上裝了個定時炸彈,危險得很!”憤青室友慷慨激昂地叫著。
我覺得他的話太極端。我與小鳳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危害社會的事,哪來的危險?我覺得自己有理由和他們理論一番。
我打開門后,宿舍內頓時鴉雀無聲。憤青室友不屑一顧地把頭扭向一邊,其他室友低頭沉默。我說:
“我們怎么同性戀了,兩個男人在一起就是同性戀啦?這就是又怎么啦?在人類形成之初,同性戀與異性戀是并存的,是一組二元對立。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樣,是同時形成的……”
“放屁!”我還沒說完,憤青就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我還是聽見了。
“哥們兒,先別激動!”我說,“聽我把話說完。”
“呸!”憤青甩下一句話,摔門而出。其他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然后陸續離去。最后出門的是那個聲音像蒼蠅哼的室友,他出門前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告訴我他愛莫能助。
室友們走后,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感。我真的不正常嗎?他們要是告訴學校我該怎么辦?雖然在室友面前,我可以創造一通理論與他們辯論,但學校那里就未必好辦了。學校領導可是掌握著大權啊,弄不好這幾年大學就白讀了!
晚上睡覺時,小鳳又往我床上爬。我喝了他一聲,說:“下去!回自己床上去!”他一臉驚詫和委屈地看著我,嘴巴成“O”字型。我又喝道:“回自己床上去!”他看了看我,低頭下去了。宿舍里靜得讓人窒息。
事實證明,我的擔憂不是多余的。第二天,輔導員就把我和小鳳叫到了辦公室,說是要找我們談話。輔導員說:“你們要注意影響!都大四的人了,讓你們自動退學,我也于心不忍。趁事情還沒有鬧大,你們要收斂點。自己好自為之吧!別讓我難做人!”
對輔導員千恩萬謝后,我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我對小鳳說,我們出去住,不能讓輔導員為難。
找好房子后,我們開始搬遷。在搬遷的途中,我們遇見了姚芊。她把我和小鳳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咬著嘴唇盯著我,似笑非笑。我不好意思再和她磨蹭,起步走了。走遠后。我聽見她放浪的笑聲。
搬進新居以后,我和小鳳過得很開心。沒有人來干預我們的自由。很多時候,我躺在床上,他把頭枕在我的肚皮上念詩:
走在寂寞里,走在天上
而陰莖倒掛著
我認為他很有文學天賦,能寫出這么絕妙的詩來。后來才知道,這句詩出自王小波的小說集《黃金時代》里的《三十而立》一篇。
大四下學期,所有的學分都已修完,大家都開始忙于找工作。我順利地考上了云南省的特崗教師。可巧的是,我被分到我實習的那所鄉鎮中學支教,畢業后去報到。遺憾的是,小鳳沒考上。他說他打算先回家找找工作,然后接著考,爭取來年再在一起。
畢業的頭一天,小鳳從他的衣箱底部拿出一把刀來,擺在桌上。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看著那把刀,心里發麻。那是一把農村殺豬時用來捅豬脖子的,木質的刀柄,刀尖鋒利,閃閃地泛著寒光。
“這把刀本來是打算用來殺你的!”小鳳說,臉上表情很平靜。
“為什么?”我問道,渾身都在顫抖。
“這把刀是我在實習時找鄉上的鐵匠打的。我本來打算用他殺了你之后,我再自殺。”他哽咽了一下,接著說,“阿雄,我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愛上了你!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的愛,所以我只有等。我等你談完了三次戀愛,見你不再找女人時,我認為自己可能有機會了。盡管這過程中,你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我,還多次當眾羞辱我,甚至動手打我,我都沒有怨過你!真的,從來沒有!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主動跟你去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實習。我只希望你能對我好一點。可誰知,你卻與那杭州來的黑狐貍精眉來眼去,還合伙捉弄我。我弄來了這把刀,我要和你同歸于盡!我有很多次動手的機會,但不知為什么,我都手軟了。最后我下定決心,讓你開開心心地過一次傣族的潑水節,然后再一起去向閻王爺報到。我沒想到的是,你卻發生了車禍。原本我是要殺你的,可不知為什么我卻救了你。”
一席話后,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假裝鎮定地說: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你要殺我。有的是機會!”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
“感謝那次車禍!”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接著說,“感謝那次車禍把你賜給了我!我知
足了!”
他說完,拿起那把刀,把它丟進了垃圾簍。他說:“讓那些往事見鬼去吧!”然后將整袋垃圾連同那把刀拎了起來,另一只手拉著我朝垃圾房走去。
六、假鳳虛凰
時間是無情的。轉眼就畢業了。昨日還同床共枕,今天卻要各奔東西。
小鳳離開的時候,我送他到火車站。在月臺上,他抱著我的頭哭個不停。他邊哭邊說他會想辦法再回云南的。他還說:“阿雄,常聯系!節假日抽空來看看我……”上車前,他說了很多,情真意切。火車緩緩離開時,我發現自己的衣服全濕透了。
送走小鳳后,我直奔工作地。當時,學校已放假,而新學期尚未開始,顯得冷冷清清。校方說讓我暫時住在實習時住的那間房子里,以后再調動。
就在我打掃完畢,準備鋪床時;袁晴走了進來。我事先并沒有通知她我要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這事的。她進門后連招呼都沒有打就直接問我說:
“怎么回來了?怎么想到來這里支教啊?”
“想你唄!”我不假思索地說,“舍不得你這朵黑玫瑰啊!”
雖然我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這樣回答了她,但我認定那是一句玩笑話。袁晴聽完后,低下了頭,臉上泛起一圈紅暈,很逗,她喃喃地說:“我還以為你是玻璃呢!”我沒有搭理她。我討厭別人說我是玻璃。然后她也就一聲不吱地幫我鋪床。那情景很有意思,像一對飽經滄桑的老夫妻。
我的到來給這間簡陋的房子帶來了生氣,袁晴也就成了這間房子每日必到的常客。三公、十點半、同花順……凡是兩個人能玩的撲克花樣,我們都嘗試了個遍,總感覺不好玩。最后,她提出下象棋。這讓我眼前一亮。在我看來,會下象棋的女人是聰明的。前面說過,袁晴是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同時又很聰明,那就魅力四射了。
象棋買來后,我們每天至少要殺上十幾盤。我老下不贏她,她總取笑我。每輸一盤棋,我都會說:“看在你是個女人的份上,讓你一把!”但事實上,我每天至少要她讓十幾把。這讓我很沒面子。
一天晚上,在連輸三把后,我發狠說:“你等著,我一定會殺得你人仰馬翻、繳械投降!”
“好啊!”她一臉的不屑,說,“本姑娘奉陪到底!”
“要是我下贏了你怎么辦?”
“本姑娘愿以身相許!”
“一言為定!”
從那以后,我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研究象棋。我并不在乎她是否以身相許,但我受不了她那盛氣凌人的傲氣。經過一番鉆研,我發現她愛使當頭炮,下棋時殺氣很重。為了破她那一狠招,我特地去了縣上的新華書店買了本《梅花譜》。我按照書上的走法與她下了幾把,但還是敗下陣來。我懷疑她學過《反梅花譜》,而我正好撞在了槍口上。看來,我還得細細地研究她的棋路才行。
我下贏袁晴的那天晚上,天下著瓢潑大雨,雷聲振聾發聵。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我發現她下棋雖然殺氣很重,卻不愿換子。尤其是兌車,她百分之百避免。找到了這個突破口,我信心倍增。為了顯示她的棋藝精湛,她讓我拿紅棋先走。我走了個象七進五——防守棋。當她走炮二平五時,我走馬八進七。她馬二進三,我炮八進四。她車一平二,我車九平八。她卒三進一,我炮八平七打象。棋面上形成了個換車的局面。她不理我,走另一邊的馬。我如法炮制,用同樣的招式對付她。結果形成了屏風炮對當心炮,并換雙車的棋。這樣就剛好捏住了她的軟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那把棋我大獲全勝。袁晴氣急敗壞地叫道:
“你這是什么怪招?”
“不管什么招,能下贏你就是好招!”我笑著說。
“不算!你耍詐!”
“兵不厭詐!”我本想告訴她我沒耍詐。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我故意挑逗她說:“記住你的承諾,要以身相許哦!”然后大笑起來。
袁晴看了看我床上的被子,其形狀猶如食堂里賣的花卷。然后她說:
“愿賭服輸!”說完就低下頭,臉上泛起了紅暈,像那天我來時一樣。
憑良心說,我以前對她的身體沒多大興趣,至多也就是想知道她戴什么顏色的乳罩,穿什么樣式的內褲。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下體勃了起來,大有大干一場之勢。我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險些蹦了出來。我把她摁倒在床上,用盡渾身的力氣撕開了她的衣服,紐扣掉了一床,棋子撒了一地。
事后,她小鳥依人般地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一言不發。而我則陷入了沉思。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我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噩夢。但這夢是真的。我這是怎么了?我不是同性戀嗎?怎么和一個女人搞上了?此事越想越復雜,想得我頭疼。去他媽的同性戀!
后來袁晴成了我那間小屋晚上的女主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像普通同事那樣若無其事,晚上則時而纏綿悱惻地互說情話,時而狂風驟雨似的大干幾百回合。
有一天,袁晴手里卷著幾幅畫走進屋里。她說屋子太簡陋了,應該裝飾一下。我以為她要貼明星海報,心里暗說她俗氣。但結果卻讓我很滿意,她買來的全是風景畫和山水畫。在所有的墻畫中,有一幅很有意思。下面畫的是一叢牡丹,而上面則是兩只并排飛行的鳳凰。我笑著說:“人家都說龍鳳呈祥,你怎么弄兩只鳳凰回來?”
“這叫比翼雙飛!”
“LeBbian?”
“你才同性戀呢!”她沒好氣地說。
“兩只母的比翼雙飛,不是LeBbian是什么?”
“什么兩只母的?一公一母!不,一男一女!”
“鳳凰還有什么公的?你別搞笑了!”
聽了我的話,她笑得直不了腰,說:“鳳凰本來就一公一母,雄的叫鳳,雌的叫凰。”
這是我以前從未接受過的知識。如果她的命題成立的話,那我們的生活用語就有誤了。人們常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若按袁晴的話說,那為人父母者豈不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做變性手術,成為男人?為了弄清她的話是否正確,我專門找來各種書籍進行考證。最后的結果是,她是對的。
與袁晴好的同時,我經常接到賈小鳳的電話。他不厭其煩地說他如何如何想我……那些話說有多肉麻就有多肉麻。除了打電話,他還天天給我發短信,其內容多半是些情詩。想到上次他抄襲王小波小說里的詩句的事,我懷疑他的這些詩也是抄來的。
那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晚,也就是距離學校開學我正式上班還有兩天的晚上,袁晴對我說她以后來我屋的頻率將會降低。她說她擔心讓學生們知道了影響不好。我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
她把頭枕在我的手臂上,并用手不停地在我的胸口撫摸著。她說:“我們結婚吧!這樣躲躲藏藏、偷偷摸摸也不是辦法。等支完教我們就離開這里,去你老家也行,去杭州也行。你說好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她。我想到了賈小鳳,想到了他那憂郁的眼神、他胸前的毛、他跳舞時扭動的屁股。當然我還想到了他那把寒光閃閃的刀,以及他救我命時的急切和他在醫院忙碌的身影……
“怎么不說話?回答我啊!”袁晴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哎……”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啊?你不想娶我嗎?”她翻了個身,然后用雙手撐起上身,眼睛望著我。那眼神是灼熱的,我躲避不了。
“你先借我兩千五百塊錢!”我狠狠地回答道,并握手成拳玩命似的向墻上砸去。
責任編輯楊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