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敏華
人是怎么學會在世界上生活的?是大人教會的么?還是自己琢磨探索著慢慢自學成才的?眼下家里正好有個二齡童,觀察了他兩個半小時,便大致明白了。
這是怎樣的兩個半小時呵!活蹦亂跳的,一刻不停的,手腳并用,眼珠亂轉,嘴里咿呀,天上飛機,地上火車,中間還有看圖識字。那小火車是剛剛到手的,新鮮,牢抓在手,三節,一節車頭,一節車廂,一節貨運廂。小眼睛先觀察到車頭一側有一個小小的紅色開關,便知道那是關鍵,一撥,果然啟動了輪子并發出“唔——咔嚓咔嚓”的聲響,放地上立馬揚長而去:再觀察那車廂,左看看右看看,不見類似的開關,咦,這就奇了,怎么不一樣?直接放到地上用力向前一擦,雖也能滑行一段,但總不像車頭那般動力無限長途奔馳。這什么道理?哦對了,車廂兩邊沒什么特殊,前頭卻有個鉤子,扳直了,一定會有什么用的,于是捉來滿地爬行的車頭,果然尾部有個小槽。二齡小手,畢竟太小,要曲里拐彎地掛上鉤,還差點火候,便“阿嬤(奶奶)阿嬤”地來套近乎,“這個——這個”地指點,意思很明白,要勞您的大駕幫忙掛上。掛上了,火車一下子變兩倍長,氣勢磅礴。至于貨運廂,不用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兒了,求您“這個——這個”地掛上便可。這叫什么?舉一反三!
人貨兩運火車滿世界跑,一會兒撞著了椅子,“這個——不要!”好,挪開:一會兒碰到了花盆,“這個一一不要!”得,再挪,愚公移山一般,搬了太行,又搬王屋山。
忽然他發現火車可以從人的兩腿間開過,叉開倆小短腿充當起隧道來,低頭俯視火車頂的感覺,一定覺得自己特高大:又來動員阿充當更高聳一點的隧道,哈哈笑著,倒地,竟也想尾隨火車從我的“隧道”里鉆過!小壞蛋!“天天搗蛋!”
“阿嫉搗蛋!”一遞一聲,祖孫倆打起嘴仗來。
二齡童就這么自學成才著。從開火車到開飛機。從花生棄外吃里到桂圓棄里外吃中央。從乖乖地吃飯到吃完飯咬一顆鵝卵石假裝要吃“逗你玩兒”。
二齡童對我們說:我要學著自己長大。
二齡童毛發長得興興的,小額上一暈一暈的排列著過渡性毛發,比頭發細些淡些,比汗毛長些濃些,有老虎額的影子,與他所屬的狗生肖,也頗有可聯想處。借著陽光,可見他臉上的汗毛都是卷卷的,頭頂后部兩個旋,兩旋間是一撮不聽話的往上翹著的硬發,前額的發根處還有一旋,共三旋,不知又在顯示他什么樣的獨特之處。
借助二齡童,可以獲知許多人的生命原初的樣子。比如,他有—條認定的小被子,睡覺時一定得緊抱著,先用鼻子嗅,用嘴唇咂。別以為我用錯了詞,一點沒錯,就是呼哧呼哧的嗅,哧嘙哧嘙地咂,咂然有聲。那是條白底小碎花的棉被,竟是他的一首催眠曲!而且不是哪個角都行,偏耍找到那只沒有棉花里子的角,薄薄的兩層布,一只小手擒著,擒在口鼻間,嗅著咂著,只一會兒,亂轉的眼珠變得定漾漾,定定的雙目最終閉攏,三步曲。人每有癖,有云“人無癖不可交”,這癖好,難道是在二齡時既定?酷愛棉布的手感和氣息?必須在棉布帶來的大自然母親懷抱中才能入睡?這與他愛草愛葉一經走入綠色天地就哈哈放聲大笑,或亦有關系?
二齡童太活潑了,我尋思著怎么才能讓他安靜一會兒。他每每在大人說話時異常安靜,可惜眼下只我一個大人,成不了“氣候”,正沒轍,他屁顛屁顛拿來一本《兒童經絡》,是他爺爺買來正在研究的,“這個——這個”地讓我翻看。有了!我照著書上的圖譜,讓他伸出雙手,在他還沒有勞工過的“勞工穴”上像模像樣地掐了一陣,又掐他腳底的“涌泉穴”,連背后小屁屁上面的“命門穴”也沒有放過,一一掐來。神奇的是,二齡童被掐穴位時,一動不動,或舉起小腳,或合撲趴在那兒,一聲不響,顯得異常安靜沉著,阿螓的數數不停,他就不動,偶爾抬頭想向你咪咪一笑,見你一張臉嚴肅著,他也馬上收住,好像明白經絡穴位是件神圣的事,他必須以認真肅穆配合之。只有當按摩穴位結束了,他才咯咯地笑出聲來,“舒服么?”點點頭,很受用的樣子。
中國人,一定有自己文化的DNA。不然,沒法解釋二齡童掐穴位時的“痛并快樂著”。
記得有部日本電影叫《我兩歲》,很有名。兩歲,二齡,真可謂人生的第一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