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以南（組詩）

林　莉

孤獨和愛

我將不與誰為敵，要知道我擁有

一個省份五條河流那么遼闊的孤獨和愛

從南到北它們分別叫：贛江、撫河

信江、鄱江和修水，在漫長的奔流中

我享有它們手心里的村莊和牛羊，還有腳下

紅色和黃色的沃土以及胸脯之上的

羅霄山、武夷山、廬山、黃崗山

我將永不與誰為敵，緊挨著五條河流

我不止一次看見九月的原野被帶刺蒼耳

覆蓋，被滔滔江河暗暗滋養、溫潤

我終將會寫下如此贊美：像天堂一樣

而我仍不會有什么話要對誰說

我孤獨著一個省份五條河流的孤獨

我愛著一個省份五條河流的愛

南方以南

到我這里來吧，到南方以南

暮色中的村莊給你，籬笆小院給你

峰巒和低谷，一封已泛黃的書簡

那最孤獨和熱烈的一個字，我都給你

百里洞庭，蘆葦和水鳥，落日緩慢

潮水淹過的樹木和小路在暮色中忽又顯現

“異鄉人群中肯定有我企圖撕心裂肺的那一個

……”

如今，當我在故鄉的深冬之夜寫出它們

我暗暗顫栗過的心已趨于平緩

到我這里來吧，到南方以南

用低低的嗓音呼喚，用忐忑的眼神打量

懷抱一小塊書香，我們一起在陌路潛伏下來

一只挖沙船擱淺在河岸

河流送遠，而挖沙船擱淺在岸邊

它有孤獨和啞語，慢下來的呼吸

在黃昏，如果我把河流擴寫為一首長詩

那么挖沙船就是其中的標點，倉促的一頓

相對一個人，它更可能是動蕩的生活、渾濁

的回憶，旋渦、更深的水域以及沙礫和淤泥

當我默誦：黃昏、落日、淺灘、挖沙船

我會聞到朽木和銹鐵的氣味如沙丘般隆起

它正好適合這樣的抒情：一只白腹黑背的水鳥

凌空而下，撲騰、斂翅，“咚”地落到斑駁的船頭

春天：油菜花

我就要到那金色的美的絕望中去了

油菜花覆蓋的南方，穿土布衣服的姐姐去了遠

方

這是最后的春天，最后的故鄉和油菜花

雨水寒涼，一遍遍說出南方，說出故鄉

油菜花開到了膝蓋之上，頭頂之上

在傍晚獨自回家的小路上，油菜花

一朵一朵包裹了我，讓我手足無措

讓我無所適從地想起那一年那一天

我和姐姐在菜花叢里迷了路

我什么也看不見了，姐姐在一片金黃中

將手指放在唇邊對我說：噓——噓——

一次次熱愛

我尚熱愛，木芙蓉開盡，大地更迭

油菜結籽，小麥熟了一片金黃

是它們讓我含淚一天天留下來

如果這樣的時候還不能說愛

還不能體察出這一生以何為貴

我愛，必是錐心之痛讓我盲目

讓我寫出吧：薄霧中的白榆樹

樹叢中的鳥鳴，小湖中漁民撒開了網

我在岸上，我和這些自然事物一起

健康長久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