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

張繼芳

雪兒住在山套里，四面都是山。山村很小，只有十幾戶人家，雪兒是村里最俊的姑娘。

雪兒識字不多，只上過小學三年級。因為娘又給她生了小弟弟，生活負擔重，爹娘就讓她回家放羊了。

雪兒趕著羊群，走過一道兒又一道兒山坡，累了，就在石頭上歇下來，從衣兜里掏出紙和筆，默默地寫著當天所見的人和事，花和草，山坡和樹林……

山里的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打發著，羊兒由小到大，由少到多，雪兒放了一茬又一茬，直把家里的土坯屋換成磚瓦房，直把小弟弟送進山外的學校。

那個星期天，懂事的弟弟要替姐姐放羊，要過了雪兒的羊鞭，讓雪兒的心里好不平靜。目送弟弟趕羊出了門，雪兒就收拾了一些衣物到山溪邊去洗。

溪水緩緩地流淌，雪兒把衣物浸在水里，慢慢地揉搓，心事也像溪水慢慢地流淌開來。

前幾天，有人來提親了，是個跑山貨的人家，家里的存款都上萬了，小伙子也不錯。娘問她樂意不，雪兒低頭咬著嘴唇，半天才說：“我還不到二十呢，弟弟剛上學，家里正缺人手，過幾年再說吧。”

一只小鳥俯沖下來，“噗啦”濺起一朵水花，又飛向遠處。雪兒抬起頭，看到一件衣服正順水漂向遠處。

“啊！”雪兒驚叫一聲，趕忙順水去追。溪水很急，雪兒追了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溪水把身上濺了個透濕，可水里的衣服卻越飄越遠，雪兒急得都快哭了，這時遠處有個人正順溪流向這邊走來。雪兒忙喊：“大哥，請幫忙把水里的衣服撈上來。”

那人看到水里飄動的衣服，便立刻脫掉鞋子，跳進溪水里。

雪兒接過衣服，面帶羞赧地望著眼前的小伙子說：“謝謝，你是山下學校里的徐老師吧，我弟弟也在學校里上學。”

“哦！他叫什么名字？”徐老師驚奇地問。

雪兒說了弟弟的名字，徐老師馬上想起來了，說：“他是個好學生，學習很用功，就是成績差，以后會好的。”

雪兒低頭，一雙略帶羞赧的眼睛看著徐老師。徐老師是城里人，大學畢業后，自愿來山區任教。聽說大學生在學校里就談戀愛，徐老師現在也有對象了吧。雪兒想著，不覺一陣臉紅心跳，頭也慢慢地低了。徐老師什么時候離去的，她也不知道。

中秋節到了，山里的風俗，中秋是小年，家家戶戶都包了香噴噴的餃子。雪兒心靈手巧，包出的餃子有棱有角，像只小船，又像一彎月牙兒。

餃子煮熟了，雪兒盛了滿滿一碗，放進柳條籃里，用包袱裹好，挎在胳膊上，直奔山下的學校。“徐老師，你一個人回不了家，俺做的餃子你別嫌棄，也算過個節吧。”雪兒一邊說著，一邊從籃子里把水餃端出來，放在徐老師面前。

徐老師從課本上抬起頭，瞅了瞅雪兒，又瞅了瞅桌上熱騰騰的餃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嘴里連說：“這怎么說，我怎么能隨便吃你的東西呢？”

雪兒忙說：“你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俺山里人。”

“這……”

雪兒忽然用筷子夾起一個餃子，邊笑邊塞進徐老師嘴里。見徐老師無奈地咀嚼著，說不出話，又說：“也不讓你白吃，俺有事求你呢。”

雪兒從衣兜里掏出個小本子，雙手遞給徐老師，細聲細氣地說：“這是俺平時寫的，你給看看吧。”

徐老師趕忙接到手里，回到座位上，一頁一頁仔細地看著，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緊蹙，好一會兒才把本子合上。

雪兒的心“砰砰”直跳，她囁嚅著問：“怎么樣？”

徐老師輕輕一笑說：“語言還可以，只是有點兒散，找不到重點。”

雪兒沉思著點了點頭。

這以后，雪兒去學校的時候就多了，有時讓徐老師看她寫的東西，家里有了什么新鮮蔬菜，也送一點給徐老師嘗個鮮。可是，一件悶在心里的事兒始終難于啟齒：不知徐老師究竟有沒有對象。

時光一天天過去，學校的孩子也逐漸多起來，徐老師一個人再也教不了這么多學生了，教育局就做了新的調整。

那晚，雪兒聽到消息，急急地跑到學校。

“徐老師，你真的要走？”

“上級已經來了通知，三兩天的事。”徐老師平靜地說。

“那俺再寫了啥，找誰去看？”

“還會來別的老師。”

“那你還回來嗎？”

“有時間一定會來的。”

“那我要想見你咋辦？”

“外面世界這么大，咱們都有忙不完的事，還是別這么惦記了。”

雪兒放心不下。徐老師無關痛癢的話，像鋼針似的刺著她的心。雪兒一扭身哭著跑了。

三天后，徐老師真的走了。又過了兩天，新老師來了。新來的老師是一男一女，住一間宿舍。聽人說，他們是一對剛結婚的小夫妻。

沒過多久，雪兒就嫁人了，新郎高高的個子，紅紅的臉龐，長得五大三粗，是個標準的莊稼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