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飛鴻
迎春花是最先抬頭的,其次是玉蘭花、梅花……我在環城林散步,護城河春來早,夾岸的迎春花,仿佛低飛的流云,一團一團的,嬌艷欲滴。
春節剛過,望春的心情便抬升了。人的心情好了許多,街道上也增了生命的動感。尤其是傍晚前的公園和廣場,有了散步休閑的人,動物也跟著一起活躍。一對年輕人,抱著一只可愛的寵物狗,相互依偎著,只是他們過于注重了狗的裝飾,咋一看,真以為抱著滿月的孩子。
多日來的陽光,暖暖的,身上癢酥酥的。風吹著,柔軟如紗緞,有幾分清爽。風吹來了,向我吹來,在行道樹的枝杈間,喘息聲愈發響亮。忽而又停止了,仿佛倦極了的休息。剛才還有些輕顫的冬青又慢慢地靜止了下來,在側耳細聽。有時,擊打著節奏分明的掌聲。減去臃腫的棉外套,帶一身短打和清爽,渾身的血液仿佛被暖洋洋的細密針尖所刺激,我的神經開始作響。毛孔開始舒張,肌肉也從冬日的緊繃中,舒絡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預感到春天來臨所帶來的快感。無論我的目光投向哪里,那里都像我的心情一樣,充滿期待的歡欣。有誰在說“春天來啦!”我轉過身子,在我身后走過一個少女。這句話顯然是她說的。因為她的嘴唇,那秀氣的、弧形的嘴唇,還張開著,嫣紅的嘴唇,如透亮的葡萄,似乎在渴望著什么。她沒有跟誰說話,她只是看著遠處的天空,好像凝望遙遠的季節。她的目光遼遠單純,但似乎又空濛幽深。她凝望著遠天,貪婪地凝望著。
在我的窗外大約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一叢樹林,坐落在那一片開闊的土地上,把四周的樓房隔離開,如對望的夫妻。林梢剛剛吐出些蕊芽,尖尖的,仿佛小雞的啄,帶著茸茸的毛。再過不久,將會綻出一叢嫩綠來。進入春深,這些林樹就會堆成枝干和樹葉的高山搖來晃去,似乎隨時都要倒伏了下去。大多的樹冠垂向地面,如不斷流動的浪脊。風動浪動,風靜了,林梢便重新挺直了腰桿。迎春花是最先抬頭的,其次是玉蘭花、梅花……我在環城林散步,護城河春來早,夾岸的迎春花,仿佛低飛的流云,一團一團的,嬌艷欲滴。
我喜歡鄉下的春天。麥苗經過一冬,忽然支楞起了腦袋,齊刷刷竄升起來。天開闊了,地遼遠了,有鳥雀嘰嘰喳喳,在樹梢或電線桿上打鬧嬉戲,孩子在麥田里瘋跑啊,瘋跑。鄉野的空氣是清新的,大地上覆蓋的冰雪,逐漸融化了。地上是酥軟的,空氣是綿軟的,柳枝是柔軟的。軟是春天最明顯的特征。從田野里傳來的只是鋪張的綠色發出的輕微聲響,氤氳著氣浪的聲息。母親喜歡挖薺菜,包餃子,或者做薺菜麥飯。薺菜隨性,路邊的薺菜,土黃,葉莖泛著微紅,麥田里的薺菜,肥碩,翠綠。大多時候,母親將薺菜摘去黃葉,掐去須根,淘凈,入鍋,與面條清水煮食,才能吃出薺菜的清純。清炒、煮食、包餃子、烙餅、做菜團子,母親總能用薺菜翻新出許多花樣,而且,薺菜幾乎成了我們最普遍的菜肴了。后來,我到城里,也就很少吃到薺菜。開春時節,母親會送些過來。母親細致,每次將薺菜摘得干凈,洗得清爽。我用薺菜炒雞蛋,炒肉絲。兒子喜歡薺菜的鮮美,母親只要來我這里,兒子總問有薺菜沒?母親就笑,說是薺菜是有季節的。母親一度住在我這里,到了春天,她就有些浮躁,總要看著天,說薺菜下來了。我知道母親的心思,在周末的時候,就隨她回鄉下,母親腳跟還沒站穩,就去田里,挖一籠薺菜和白蒿。白蒿是另外一種野菜,葉呈張開的須狀。母親用白蒿做酸菜,切碎,用熱油潑澆蔥花、蒜泥、辣椒面,就著饅頭、稀飯,味道十分鮮美。那時,早上是白蒿酸菜,吃多了,胃做酸;午間的面條,清水煮的薺菜,與白刮刮的面條一起,吃不出什么好來;晚上,偶爾母親用它包餃子、包子,添些肉渣,就是最解饞的美食。現在,生活好了起來,薺菜卻成了稀罕,即使麥田里,薺菜也少得可憐。母親為了做出那時的味道,時常把大肉切成丁,在鍋里翻炒了,與薺菜餡攪和在一起,又能吃出那些年月的幸福。
春節的時候,春的氣息被渲染得淋漓盡致,春聯遍布大街小巷,紅色成了報春的主題。過完春節,春聯漸漸揭去,有的還掛在門楣,卻被淘神的孩子撕得七零八落,能看清“舊歲辭”,或者“新春到”之類的幾個漂亮的詞語。表哥春節剛過卻住進了醫院,他是胃癌晚期,讓我心里抽搐了許多。醫生已多次催促出院,也算是宣告了一個生命將在春天來臨時的終結。原以為春天的來臨,捂了一冬的身心也該和暖了,表哥的病痛卻寒涼了我的內心,增加了我對生活的不安。昨日,我穿過小區的綠化林,去醫院陪護表哥。我看到一株玉蘭花綻開了潔白的花瓣,似有似無的花蕊,掩藏在幾瓣未綻的花蕾中,大有猶抱琵琶半遮玉顏之勢。抬頭望去,春已俏立于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