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申
阿育王本為印度摩揭陀國國王,亦譯阿輸迦,意思是“無憂王”,印度孔雀王朝第三代國王(在位年代約為公元前268年至前232年)。他繼承并發展了父祖統一印度的事業,使孔雀王朝成為印度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大帝國。他把自己統治的業績及對人民的教化要求,刻在巖壁及石柱上,這就是著名的阿育王摩崖法敕和石柱法敕。據佛教傳說,阿育王即位之初,諸多暴虐。后信仰佛教,在全國修建了84000座佛舍利塔,多次對佛教僧團施舍大量的土地與財物。阿育王成了佛教上的大弘法者和大護法。
漢文的《阿育王經》七卷,最初由西晉安法欽譯,此后又被敕征召扶南國名僧僧伽婆羅再譯。梁武帝對阿育王廣興佛法的事跡頗為仰慕,據《歷代三寶記》十一:“阿育王經十卷,天監十一年六月二十六于楊都壽光殿譯,初翻日,帝躬自筆受”。即梁天監十一年(512年)僧伽婆羅在揚州壽光殿開譯時,梁武帝親自作記錄。
所謂阿育王像,指的并非是阿育王本人的肖像,而是傳說阿育王在世時所監造的佛像。阿育王像的故事最初流行也集中在揚州長干寺、荊州長沙寺等長江中下游地區。
據佛史的記載,阿育王像的發現往往附會有種種靈異故事,且不是地下,就是海中,《法苑珠林》卷二十一“東晉楊都金像出渚緣”記有以下故事:
晉成帝成和年中,丹陽尹高俚往還市闕,每張侯橋浦有異光現,乃使尋之,獲金像—軀,西域古制,足趺并闕。
說的是東晉咸和年(326—334)丹陽尹高俚往返街市,每次路過張侯橋時水中都出現奇異的光芒,于是遣人捕撈,發現金銅佛像一尊,古老的西域形制,但是背光和臺座都不全了。
下文后又說此后臨海漁人張系世在海上捕魚撈出了銅蓮花座,晉成帝司馬衍試著安在像足上,恰然符合。此事過后四十余年,竟又在南海交州合浦于海中得佛像的背光,于是臺座和背光全部配齊了,真是緣分所致。不僅于此,且發現臺座上有外國字,經求那跋陀羅辨認,刻的是阿育王第四個女兒所做的佛像云云。
此事在《梁書》卷五十四《諸夷列傳》所記大同小異,《法苑珠林》所記應該是來自《梁書》,但《梁書》僅記為“得金像”,《法苑珠林》強調了“西域古制”,可以看出中國古代佛教徒崇尚西域古制佛像。在《粱書》中記為“阿育王第四作”并沒有“女”字,《法苑珠林》不知從哪里得來“女”字。如果依據《粱書》,則亦可理解為阿育王作佛像的第四次臨摹本。

阿育王像被送到瓦棺寺,沙門慧遂想復制這尊像:
瓦棺寺沙門慧遂欲求模寫,寺主僧尚恐損金色,語遂曰:若能令佛放光,回身西向者,非途所及。遂至誠祈請,至于中宵,聞有異聲,開殿見像,大放光明,轉坐西面。于是乃許模之傳寫數十軀,所在流布。
瓦棺寺沙門慧遂想復制此像,名為僧尚的寺主怕損傷了金色,就說:如果能讓佛像放光,轉身面向西方,否則別想仿制。慧遂于是誠心祈請,到了半夜,聽見有聲音異常,開殿見像,大放光明,轉坐西面,于是獲許仿制了幾十尊,流傳開來。
注意這“模寫”二字,字面上理解可以是臨摹,但如果只是用畫筆臨摹的話,金銅像是不可能有損金色的,所以這“模寫”實際上說的是以這尊銅像為樣本,翻制蠟模,然后鑄造佛像,“模之傳寫數十軀”,即是用這尊阿育王像翻模鑄造了數十尊(唐道世《法苑珠林》)。
《高僧傳》慧遠傳中也有阿育王像的故事:
又昔潯陽陶侃經鎮廣州,有漁人于海中見神光每夕艷發,經旬彌蠱,怪以白侃,侃往詳視,乃是阿育王像,即接歸,以送武昌寒溪寺。
在《法苑珠林》卷二十一“東晉廬山文殊金像緣”還記有海中出阿育王造文殊菩薩像:
東晉廬山文殊師利菩薩像者,昔有晉名臣陶侃字士行,建旗南海,有漁人每夕見海濱光,因以白侃,遺尋,俄見金像,凌波而趣船側,撿其銘勒,乃阿育王所遣文殊師利菩薩像也。……乃送武昌寒溪寺,后遷荊州。
說的都是晉代名臣陶侃在海中撈獲金銅佛像的故事。《高僧傳》記為阿育王像,《法苑珠林》記的是阿育王造文殊菩薩像,大同小異。總之阿育王像或阿育王造某某佛像的神異故事在僧人所撰的史書里層出不窮,不可盡信。
新中國成立以來,在成都幾次大規模出土的數百件南朝石刻佛像中,有三件形制完全相同的阿育王像,均為立像,通肩式大衣,螺發粗大。成都商業街1995年出土的內中一尊像背后有銘文:
太清五年九月卅日,佛弟子杜僧逸為亡兒李佛施敬造育王像供養,愿存亡眷屬在所生處值佛聞法,早悟無生,七世因像及六道含靈普同斯誓,謹口。
太清五年,即公元551年,這是目前發現最早的一尊有明確紀年和確切出土地點的名副其實的阿育王像(見張肖馬、雷玉華《成都市商業街南朝石刻造像》,《文物》2001年10期)這尊佛像的發現,使我們第一次知道了僧史上所記的阿育王像到底是什么樣式。(圖一—圖三)
觀察實物,從佛像的通肩式大衣的u形衣紋組合排列和螺發形式上看,還是屬于印度馬土臘系統的佛像,但蓄有唇須,面相上多少有些犍陀羅佛像的味道,圖像中的外來因素較多。
此前,萬佛寺遺址中也出土過一尊樣式相同的阿育王像,約在北周保定二年至五年間所造,像上有銘文“益州總管趙國公招敬造阿育王像一軀”。據以上兩尊像,可以知道,當年阿育王信仰在益州是比較流行的(劉志遠《成都萬佛寺石刻藝術》,中國古典藝術出版社,1958年)。
在龍門石窟的唐字洞的西壁上層,發現有唐武則天時代的景福寺比丘尼凈命、凈智、凈衛等人雕造的一組小型龕像,內中有一龕阿育王立像(龕高52厘米),是龍門石窟迄今發現的唯一一龕帶有銘文的阿育王像。(圖四)
這尊佛像也是立像,通肩大衣,右手作施無畏印,左手握大衣一角,與成都的阿育王像形制大同小異。像旁有題記:“景福寺尼凈命為亡和上敬造阿育王像”。與此窟其他龕不同的是,在這一像龕的內壁敷有一層色澤濃麗的銀朱,將阿育王像襯托得光彩照人。據認為很可能是為了表現僧傳中關于阿育王放光的靈異現象(張成渝、張乃翥、張成岱,《略論龍門石窟新發現的阿育王造像》,《敦煌研究》2000年4期)
揚州長干寺曾供奉阿育王瑞像,隋文帝時將此像迎入宮中供養。《續高僧傳》二十九《釋僧明》:
又揚都長干寺育王瑞像者,光趺身相祥瑞通感。五代王候所共尊敬。(隋文帝)迎接入大內供養,以像立故,帝恒侍奉,不敢對坐,乃下救曰:“朕年老不堪久立侍佛,可令有司造坐像。
隋文帝將揚都長干寺育王瑞像迎請入宮內,因阿育王像是站立像,隋文帝在立像前不能輕易坐下,于是特令人造成了坐像形。出于同樣理念的例子還有隋代僧慧儡:
釋慧儡,曲阿人也,住蔣州大歸善寺。靈通幽顯世莫識之,而翹敬尊像事同真佛,每見立像不敢輒坐,勸人遣像唯作坐者(《神僧傳》卷五,載《大正藏》五十卷)。

據此可知,同樣典故的佛像,可以因情況制成立像或者坐像,并無定式。還有所謂裝飾佛像,即是在佛像(任何佛像都可以,不限于阿育王像)的頭上加冠,或臂上加臂釧之類飾物以示莊嚴和尊重。這方面記載可見《續高僧傳》卷二十九:
又揚都長干寺育王瑞像者,光趺身相祥瑞通感,五代王侯所共遵敬……敕延太極殿,設齋行道。先有七寶冠在于像頂,飾以珠玉,可重百斤,其上復加錦帽,經夜至曉,寶冠掛于像手,錦帽猶加頭上。帝聞之乃燒香祝日:若必國有不祥,還脫冠也,乃以冠在頂,及至明晨,脫掛如故。
說的是揚州長干寺的阿育王像,法相莊嚴,原來戴有七寶冠,上飾珠寶,重百斤,在冠上又加上錦帽。但是被移人皇宮太極殿后,過了一夜,早晨卻發現寶冠掛在了手上,而錦帽仍在頭上。國王聽說此事,燒香祈禱:要真是國家有不祥之事,就仍將寶冠脫下來。結果第二天一看,寶冠和錦帽仍然像昨天一樣脫掛。
結果事情不可信,但從中可以知道,古代佛像上可以被人加以加戴寶冠錦帽,以示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