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相ＶＳ色相

夏　遷

我明白了，擁有了好的皮柜其實也就擁有了詛咒!

1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他在街邊賣餛飩。

我無法理解這么好看的男人，為什么會在街邊做這么卑微的活。或許用好看來形容他的皮相，只是萬分之一的形容詞之一。自從他在長生街賣餛飩以來，許多高中女生都來他的小攤吃餛飩，都在偷偷的朝他看，她們的眼神里充滿了少女懷春的暗喜，隨時都朝他釋放著年齡的誘惑。

我問自己，假如阿全沒有這么好的皮相，我會不會愛上他。答案是不會。女人總是這樣，喜歡帥的，或者壞的，只有被這樣的男人徹底傷透了以后，才會轉而投向老實男人的懷抱，然后像是經歷了很大的風浪一樣，從容的告訴別人，我什么都看透了。

我早就看透了一切，但我還是喜歡好看的男人，就算他空有一副好皮相。

皮相，這一點很重要，若我不是有一副好皮相，我不會年紀輕輕就可以用阿瑪尼、香奈兒，然后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逛街。我總是告訴那些沒有好皮相的男人，我喜歡你的內在，可是卻在心里告訴自己，我是騙你的，傻子，誰不知道男人的內在更丑陋。

阿全之前的一個男人，是一個叫劉德昌的地產商，他包了我一年，可是最近地產不景氣，他上個月告訴我，就這樣吧，我沒什么給你了。好吧就這樣，姑且就這樣，反正我還有些積蓄，足夠一個人揮霍一陣子。于是我去找了阿全。看多了這些大腹便便的商人，我已經乏味。錢對我來說，已經沒太大的吸引力，反正我還年輕。

去找阿全的時候，他正在包餛飩。餛飩這個東西，我并沒有多大興趣，我只對這個包餛飩的男人感興趣。他在包餛飩的時候，一個小女生來找他要電話號碼，如今的女孩子都怎么了?

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很快就融了我的心。我對這個好看的男人說，嘿，你做的餛飩真好吃。

他就微微一笑，然后低頭繼續做他的事情。他的五官在熱氣里若隱若現，這樣的場面，就像在橘黃色的燈光下親吻一樣讓我心動。今天我穿了一件干練的套裝，看上去很普通，可是細致的地方在領口和袖口，腰身收得很玲瓏，只是誰都不知道這是香奈兒的。

在我付錢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的低下頭去。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都去他的餛飩攤吃餛飩，然后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白領，不沾風塵的那種上班女郎。我的那些女友都知道我最近看上了一個有好皮相的男人，于是她們總是取笑我，好好的青春不利用，犧牲在一個賣餛飩的小子身上。

可是我樂意，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如此，只要心甘情愿，總是可以把復雜變得簡單。

在我第十八次去餛飩攤的時候，阿全和我說話了。那天生意很冷清，很多的人把餛飩打了包就匆匆離開，小攤上只有我一個人，他靠近我，然后說，你最近幾乎每天都來我這里。

我就笑了，臉上帶著少女的面具，恬靜的笑著說，是啊。

我有很多面具，在我去誘惑男人的時候，總喜歡挑一來用。

2

我去做了處女膜的修補術，然后繼續去餛飩攤。我和人，聊天的內容日益增多。他有一次問我，你的衣服是香奈兒的吧?

我心里一驚，隨口接道，假的，A貨。

我們第一次接吻，是在他的出租屋里，這個窄小潮濕的地方，我怎么也不肯交出自己。當他的手摸索著探入的時候，我一把抓住，然后鑿鑿的說，不行。其實我的身體早就沸騰了，只是我覺得還不到時候，我永遠相信那句俗套的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于是我看到阿全的臉上有一種懊悔，還有一種喜悅。

其實我很想知道他從前的故事，能看出我衣服是香奈兒的男人不多。除了他，只有一個男同篤定的說我穿的一定是今年的香奈兒新款。可我知道他不是男同，他的身體對我有反應，況且他的吻不是機械麻木的，也不是一味的前戲挑逗，我能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歡愉情感。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太美了。

我知道，很多人對我說過我有一副好皮相。要不他會這么快就和我在一起嗎?

劉德昌給我打了電話，他說他破產了，追債的人天天都來他家門口，還有的干脆搭起了帳篷，在帳篷外面用酒精爐子煮方便面，為的就是等他出來。這個時候，他的老婆也適時的和他說了拜拜，同時帶走了他的一部分財產。

他說，小艾，你能不能先借給我二十萬?只要二十萬，我去香港投奔朋友，過兩年一定能東山再起，到時候我就娶你，我讓你這輩子都衣食無憂。

這個承諾很具有誘惑性，可是我不會借錢給他，我給了他十萬，然后告訴他，我只有這么多了，我們從此互不相欠。鬼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會不會變成無底洞，我寧愿把他從前給我的還一些給他，然后擺脫這個落魄的地產商。

在給了劉德昌十萬以后，我半推半就的和阿全發生了關系。他看著手掌上的一抹紅，驚喜的問，你還是處女?

夜色撩人，我微笑著默認了。于是阿全抱著我說，我會對你負責的，你放心。

他的手在我的念想里穿梭，像是一把帶著厚長絨毛的扇子。在他的輕柔下，我仿佛回到了從前少女時期，只想和身邊的人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其實，我也不想踏上做情婦這條路，只是我從前愛過的一個男人，他在把我送給他的老板后升了職，卻拋棄了我，告訴我我已經臟了，他不想再碰。于是我明白了，男人說的海誓山盟，都是假大空，都是鏡花水月，都是看上去很美的謊言。我很快明白了一切，這些年來，從男人身上，我學到了不少東西。所以劉德昌的話我不會相信，阿全的話我也不相信，我開始什么都不信，對什么都逐漸冷淡。在和劉德昌一起的時候，那個男人又來找過我，他說他需要錢，假如不給他錢，他就把所有的事情給劉德昌說，告訴劉德昌我曾經是一個高級妓女。我告訴他，你盡管去。他就訕訕的走了。即一刻，我終于看清了愛情的真面目。

床咯吱咯吱的響著，我擔心它什么時候會塌掉，可是阿全那么用力的抱著我，仿佛要把我抽空。我在短暫的疼痛過后飛上了云霄，然后手指緊緊的扣著他的肩膀。

阿全在做完之后，很快就睡過去了。我看著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然后揣摩著這樣好看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故事，可以一眼看穿我穿的衣服是香奈兒。

3

劉德昌又給我打了電話，他說他一定會回來娶我。我在電話里笑了笑，我的表情里滿含譏諷，可惜他看不到。我說，你喜歡的，只是我的皮相，假如我沒那么漂亮，或者有一天，我的臉被火燒了，你還會娶我嗎?

劉德昌在電話里沉默良久，然后說，會。

我掛了電話，然后轉身過去抱住阿全。比起一個商人的話，我寧愿相信一個賣餛飩的小子，雖然他現在沒什么錢，并且空有一副好皮相。可是我相信他的負責誓言。

我和阿全整日在一起，我們每天做愛，在他的出租房里，拼勁了力氣投入進對方的身體，仿佛要把一世的力氣都用盡。身體都滾燙，像是烙鐵，在對方的身體上烙下一個又一個歡愉的記號，然后記號里就散逸一起，毫無縫隙。我像是抓著曾經愛過的男人一樣，緊緊的抓著他的翅膀，生怕他就飛走。我承認，我會愛上一個窮小子，卻不會愛上精明的人。

盡管他可能教會了我飛翔，卻折下我的翅膀。

在我和阿全在一起的三個月后，劉德昌出現

在了我的面前。他帶著一頂鴨舌帽，然后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遮擋著他的眼睛，他瘦了不少，至少沒有從前大腹便便的模樣了。在取下帽子和眼鏡后，他說，小艾，我是偷偷回來看你的。

他的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神情，隨時都注意著周圍有沒有人發現他。

我這才知道，原果劉德昌早就知道我的一切，那個男人還是把事情告訴給他聽了。劉德昌說，小艾，我不介意，我從來沒介意過，在我破產前，我就已經向前妻提出過離婚，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想起了曾經和劉德昌做愛的時候，這個中年男人偷偷的吃萬艾可，讓我有一種反客為主的感覺。我不喜歡和中年男人做愛，他們身上有一種中年人的味道，肌肉和皮膚開始松弛，沒有彈性沒有快感，像一個老舊的面口袋一樣。所以劉德昌無論吃多少萬艾可，我都不會到達一個真正的高潮。

他一再的重申他是偷偷回來的，冒著被債主發現的危險回來找我。

我帶著他去了銀行，然后十萬給他，然后告訴他，我們真的沒可能了。他把錢放進懷里，還要再次聲明他不是為了我的錢來的，他一直都愛我，放我自由，是因為覺得沒什么能再給我。

他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著一個謊言。他說他還沒吃飯，于是我帶他去了飯館，他大口大口吞東西的樣子很落魄，連帽沿扎在了菜里也顧不上，那樣子像是一個乞丐。我們的雇傭關系也到此結束。

我去結賬的時候，他說，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你現在和那賣餛飩的小子有一腿我也不介意，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4

我仍舊每天和阿全在一起，他的年輕，他的面容，都讓我欲罷不能。

幾個月后，在我去餛飩攤的路上，我被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毀容了。他戴著帽子和口罩，還有墨鏡，在把硫酸澆到我的臉上后，扔了瓶子就跑掉。我捂著臉在地上打滾，臉上的疼痛讓我撕心裂肺。

我中了自己的詛咒，可是警察也沒辦法找出那個男人是誰，我只知道他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戴了手套，瓶子上提取不到他的指紋。

我把所有的鏡子都砸了，當我出院后再去找阿全的時候，發現他的出租屋早已人去摟空，餛飩攤也已經撤去。旁邊賣珍珠奶茶的女人說，他一個星期前就忽然不做了，前兩天看見他坐在一輛紅色的跑車上，開車的是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他穿戴一新，把一個蛋撻小心翼翼的送到女人的嘴邊。

說完以后，女人就看著我的臉。我用頭發擋住了左臉，可是疤痕仍舊明顯，且觸目驚心。我想她一定在幸災樂禍，女人通常都妒忌比自己漂亮的。

我給他打了電話，所幸他號碼還沒有換。在電話里，他開口向我道歉。他說，真是對不起，你的臉是杜姐找人做的，她只想給你一個教訓，還有其實我是愛過你的。

我兜兜轉轉打聽到了這個叫杜姐的女人。原來阿全和我一樣，也是被人養起來的金絲雀，他無法忍受杜姐太后那樣的性格，因此逃了出來。可是對于我，卻只有一句其實我是愛過你的，就以為輕松抹去了對我的傷害。

在我傷好以后，我去找了阿全，把他堵在門口。我給他看我左臉觸目驚心的疤痕，然后高高的揚起手來，準備給他一個耳光。可是我的手揚在半空中，卻停頓了，他長了一副好看的面容，讓所有女人的心都在剎那軟化，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徹底的掀翻了我的恨。

可是他抓住了我的手，鄙夷的對我說，你不是處女，杜姐已經告訴我了，你是個被無數男人包養的女人，我只是瞞了你，你卻騙了我，這樣的下場，是你咎由自取。

我蹲在地上痛哭失聲的時候，再次看清了愛情的真面目。在阿全揚長而去的時候，我起身，慢慢的沿著街道的邊緣走回去。

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劉德昌回來了，他花了一年的時間，在香港再次發跡，還清了所有的欠款，然后四處尋找我。

可是我現在這種模樣，怎么去找他。我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的判斷，或許劉德昌是真愛我的，阿全的確是空有一副好皮相。

劉德昌找到了我，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那段時間的落魄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從前的意氣風發。我給他看我臉上的疤痕，然后哭著說我已經沒資格嫁給他了。

他抱著我，像哄一個小孩一樣。他說，我早就說過，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我找到了愛情，可是竟然是在一個我曾經嗤之以鼻的商人身上。

我很快就和劉德昌結婚了，我們沒有舉辦婚禮，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帶給他驕傲和炫耀的資本。并且我認為，他愛的，確實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從前的漂亮面孔。

5

在和劉德昌做愛的時候。我不再允許他吃萬艾可，我花了時間讓自己愛上他，悉心的去照顧他。我發現，做愛對于我來說，已經不那么重要，我如今擁有的，比做愛的高潮更讓人滿足。

在我聽到了阿全被人破了面相的時候，我的心有一絲落寞。忽然，從前的那些朝朝暮暮，都不再重要了。杜姐不再要他，他在街上徘徊的時候，我看到他穿著一件臟兮兮的外套。我給了他一千塊錢，然后看到他的手臂上密布的針孔。他臉上的傷疤猙獰，我們都不再美好，可是所幸的是，我有劉德昌，我感謝這個男人給了我新生的機會。

保姆告訴我，她在大掃除的時候，翻出了一本日記。她說，劉太太，日記我放在窗臺上了。

我從窗臺上拿起了日記，是劉德昌的筆跡。我一頁一頁的翻著。直到最后日記從我的手里滑到地上。我沒有力氣撿起來，也沒有力氣再去讀下面的內容。

劉德昌和他的前妻離婚，并不是為了我，而是那個女人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劉德昌說，從前我愛她，且因為她長得漂亮，可是我現在懂得了，一個長相普通的女人，比漂亮女人可靠得多。而且小艾曾經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拉了我一把，就憑這一點，我也會娶她。

于是他去找了杜姐，告訴杜姐我和阿全在一起廝混，并且出了一半的錢，讓人潑了我的硫酸。他在日記中記敘了對我的內疚，字里行間看得出，他只是想占有我，這種把我拯救的愛，開始在真相的解剖下變形嘈雜，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個體。也是他，找人破了阿全的面相。如今他在外面也有女人，在日記里，他說，我相信，她就算知道了我在外面有女人，也會縱容，一個被毀容的女人，還能要求什么呢?

在陽光灑進這個別墅的時候，我看到了茶幾上放的報紙，說著他有多么深情，多么專一，娶了一個毀容的女人，只因為他愛她。我知道，這則新聞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好處，畢竟這個世界上，癡情的商人已經不多。

我沒有力氣去摸臉上的傷疤，我，只有力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