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面前的“分配”難題

郭　凱

美國沒能有針對性地解決1980年代以來惡化加劇的國內收入分配情況，而在共和黨同時控制白宮和國會的上兩屆共和黨執政期內，政府還一直在削減縮小貧富差距的政策。如果奧巴馬政府最終與布什政府大同小異，那么人們也就不必希望太多。

那些去年經美國納稅人的巨額資助才得以保有現在工作的華爾街金融高管們，今年迅速從終于獲得的“流動性”中，給自己包了一個大紅包。這對于美國人，其實是一早就可預見的事情。

2008年布什政府對那些大金融機構擬定援助計劃之初，就有獨立國會議員提出，要把接受納稅人公共資助的公司高管年收入限定在400萬美元，并且對于瀕臨破產、索求公共援助的公司，這已經是很慷慨的數字——每天都有那么多行業、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企業要關閉，這些公司的高管們只能下崗，或者接受薪水更低的其他工作。

但布什政府放松了對接受公共援助者所承擔義務的要求。在“(公司)太大以至于不能失敗”的邏輯掩護下，大金融機構反而在抵制妥協的籌碼上似乎更高一等。而與人們的預計相符，那些實際上已經在管理上失敗的金融高管們的巨額分紅如期發生，于是也才有了奧巴馬政府對2009年受公共援助公司高管分紅設限的馬后炮式政策。

奧巴馬政府還有一年時間具體制定、落實他們提出的不得超過500萬美元的高管限薪令，以防止某些高管們在公共荷包中打劫打得太夸張，讓奧巴馬想做所謂超越黨派的中間派也做不成。但是人們沒有對指向現金收入的限薪令的作用抱多大希望。一個單薄的限薪令，透露出的更多是美國國內政治在收入差距問題上的束手無策。

趨勢難改

根據耶魯和康奈爾的學者統計，在美國上市公眾公司中，公司列前五位最高職位的高管薪酬在1993～1995年大致占公司利潤的5％，在2001～2003年則占了公司利潤的10％，在這個巨大的增長中，其中20％可以歸因于公司業績的提高及公司規模的擴大，其余80％的增長缺乏合理的解釋。

而根據另一個指標，美國那些首席執行官們通過對股東和雇員的“合法”掠奪，讓高管薪酬相對一般雇員的薪酬比例從1965年的24倍上升到了2007年的275倍。在2008年損失超過350億美元的紐約金融證券商們，用將近200億美元的分紅犒勞他們的高管們的管理失敗，正說明了美國的超高收入群體幾乎可以毫不受約束地把余下的多數人越甩越遠，即便遇到經濟危機、需要借錢向高管分紅這種極端情況，也沒有改變這一趨勢。

對于自上世紀80年代起至今沒有停止惡化的國內收入分配鴻溝，美國兩黨交替的政府沒能夠有針對性地解決，而且在共和黨同時控制白宮和國會的上兩屆共和黨執政期內(民主黨在2006年的中期選舉后，才控制國會參眾兩院)，政府還一直在削減那些縮小貧富差距的政策。按照普利策獎得主、原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新聞學院院長本·巴格迪坎(Ben H.Bagdikian)的說法，在國家政策上，民主黨已經越來越往中間站，共和黨中的相對中間者也受到排擠。而共和黨的深度右翼勢力現在卻被稱為“普通”的保守觀念。

對于高管薪酬的巨大上漲趨勢，民主黨的克林頓政府曾在1993年頒布法令，把公司支付給高管薪酬的現金部分的課稅扣減上限規定在100萬美元。但各大公司迅速擴大了非現金薪酬的部分，用股票、權證以及和公司短期利潤聯系更緊密的分紅規避了克林頓政府的法令，并且多少刺激了高管們做大金融市場短期價格的欲望。由于非現金收入沒有限制并且越來越膨脹，此后高管們的收入繼續大幅攀升，而奧巴馬政府的限薪令同樣只是主要針對現金分紅，雖然也對股票分紅的售出條件作了限制，但根據過去的經驗，人們自然懷疑它最終的實際效果，很可能無力扭轉趨勢。

稅制能否回頭

面對經濟危機，美國要解決的高低收入失衡問題并不盡在于幾家接受公共援助的公司的高管高薪。面對作用有限并且無法持續的政府限薪令以及難以兌現的普通股東對高管薪酬的否決權，美國的知識分子們在網絡公共論壇里，自然而然提出了政府需要把最高收入群體的所得稅稅率調整到50％的意見。那么，像那些金融高管們要求的200億美元薪酬至少有100億可以回到扶助真正弱者的公共項目中去。但現在，他們個人所得稅的最高稅率只有33％。

美國過去的所得稅稅率是5級累進制，其中有3級稅率超過30％，最高一級稅率為39.6％。但在共和黨同時控制白宮和國會的布什任期內，把最高所得稅稅率降為33％，并且只有最高一級稅率超過30％。布什在任期內，還與國會共謀大幅削減了遺產稅稅率。布什并且兩次提案要永久取消遺產稅，在眾議院通過，但是在參議院受阻，尤其是美國保有良知的120位億萬富翁聯名要求國會否定布什的提案，主張遺產稅不能取消。他們說，財富的過于集中，會威脅美國的民主制度，所以請向我們征稅。在布什之前，克林頓曾在他的任期內兩次否決共和黨國會要求永久取消遺產稅的提案。

中國制造的商品之所以會在美國熱銷，也因為美國的相對貧困人口越來越多。在美國，大多數的中國商品就是價廉物不美的代名詞，美國制造仍然是美國人的熱愛，之所以會有許多人購買中國貨，是因為中國貨便宜，買得起。因此如果多數人沒有足夠的消費力或者要借貸消費，美國制造是沒有希望復蘇的，而美國制造沒有希望復蘇，又讓更多美國人缺乏消費力，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在利潤全球化以及美國兩黨政治持續右轉的時代，在公共政策中，那些用于社會均衡和救助弱者的老政策漸漸弱化，一部分人利用美國民主政治的種種軟肋讓國家機器成為自己的仆傭，以至于近年出現頂級私募基金的合伙人繳納所得稅還不及寫字樓的清潔工多的奇聞，而這樣的不繳稅的私募基金合伙人生日宴上的明星宴請費，就可以讓無數家庭得以養活。

奧巴馬能夠在那么多獨立的小額捐助人的幫助下獲選總統，也正是美國這一社會圖景的自然選擇。否則，奧巴馬是沒有希望當選的。但令美國人感到遺憾的是，最終被通過的救市計劃經過幾番討價還價，仍然是那些食品券、弱者救助類的開支計劃被削減，雖然它們只要求那么一點錢，而且對刺激消費更加重要。一系列跡象表明：奧巴馬所謂的擺脫黨派利益的中間立場其實是偏右的，只不過由于美國國家機器已經深度右轉，他的偏右立場才看起來好像是個“中間”立場。

如果奧巴馬政府最終在治國戰略上成為與布什政府大同小異的一屆政府，人們不能指望稅制可以回頭，超高薪團體和大眾之間的鴻溝也難以被縮小多少，美國徹底走出經濟和社會危機的過程則會更長。如果上述情況不能得到改觀，那么奧巴馬政府可能就只有一屆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