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科學治國”的麻煩

于時語

人口普查中的現代科學方法，會帶給民主黨巨大的政治利益，所以在提名“溫和”共和黨人為商業部長的同時，奧巴馬應民主黨少數民族代表的要求，預防性地架空了商業部主管明年人口普查的權力。保守的《華爾街日報》于是帶頭發難，迫使格雷格退出提名。

美國參眾兩院在新近通過的經濟刺激計劃上的尖銳兩黨對立，已經戳破了奧巴馬總統“后黨派政治”的泡沫。近日新罕布什爾州共和黨籍聯邦參議員格雷格(Judd Gregg)辭去商業部長提名，眼看是埋葬奧巴馬渲染一時的“超黨派政治”的最后一枚棺材釘。

格雷格屬于傳統東北部共和黨溫和派，《華盛頓郵報》披露他退出商業部長提名是受到共和黨保守派主流的強大壓力。有意思的是，雖然格雷格自稱辭去提名是出于不贊同奧巴馬的經濟刺激計劃，但從布什總統高參卡爾·羅夫到美國大部分傳媒都披露，“壓斷駝背的最后一根麥草”是奧巴馬政府的最新指令：一直在商業部管轄下的美國人口普查局，在舉行明年的全美人口普查時，將改變常規，越級直接接受白宮領導。

技術性的人口普查如何會染上如此嚴重的黨派政治色彩?

不妨先了解一下美國人口發展趨勢對奧巴馬當選的關鍵作用。去年美國大選一揭曉，筆者就指出這實在不是白人種族主義的終結，而是非白人人口的迅速增長壓倒了白人選票。

奧巴馬就職前夕，美國《National Journal》刊登詳盡分析，結論是如果美國各族裔群體2008年的黨派投票比例不變，但是人口比例回到1992年，那么麥凱恩會以50.2％對429％的顯著優勢穩操勝券。2月初，在紀念林肯誕辰200周年時，《華盛頓郵報》刊登地域分析，顯示美國內戰結束近一個半世紀后，在所有“參叛”的南部各州，麥凱恩無一例外獲得絕對多數的白人選票，當年蓄奴傳統越深刻的州比例越是懸殊。

換言之，按照選票計算，美國政治的演變中，100多年來“種族主義態度的退化”作用有限，而人口組成(demography)的變化才是主要動因。作為第一位黑人血統的總統，奧巴馬對這一現實心知肚明，明年人口普查也因之成為華盛頓黨派斗爭的最新重心。

這是因為在美國，聯邦眾議院席位的分配，各種選區的劃分，以及聯邦和州政府各種財政撥款數字，都根據10年一次的人口普查結果決定。奧巴馬決定由白宮直接領導人口普查，是因為表面上客觀的人口普查數據，在美國可以通過政治和“科學”方法上下其手。

在2000年美國人口普查之際，筆者曾經討論過這一敏感的黨派斗爭題目。爭議的關鍵是普查中必然的計數缺漏(undercount)。美國人口的高度流動性，造成發達國家中最大的人口計數缺漏率，2000年普查中幾乎達到2％。也即每100個美國人中近兩名被遺漏。更重要的是絕大多數遺漏人口屬于窮人、少數民族、新移民等偏向民主黨的族群。例如1980年人口普查中近6％的黑人沒有被計入。

美國之外的所有發達國家，都采用精密的數理統計方法來調整人口數據。1980年代末，美國國家科學院決議提請美國政府采納類似方法來調整人口普查數字。美國人口普查局內外的統計學家們，更是普遍主張采納這樣的現代科學方法。

可是如果人口普查的偏差得到應有的修正，那么眾議院席位分配和各級政府撥款都會發生向偏向民主黨人口的流動，顯著增加民主黨的政治和經濟力量。共和黨于是聞統計學而色變，竭盡全力反對，并且從美國憲法中撈到了救命稻草：憲法明文規定人口普查方法是“實際列舉(actual enumeration)”。共和黨堅持這是200多年前“國父們”的規定，現代科學方法不得過問。窮人和少數民族的漏計，只是他們活該。

這一爭議官司1999年打到了美國最高法院，共和黨總統提名的大法官們以5比4的微弱多數，作出對共和黨有利的裁決。但是大法官們也知道用200多年前“國父們”的規定來否定現代科學方法實在荒唐，所以只敢引用1970年代及更早的國會立法作為依據，并且部分允許使用統計方法來調整州內的選區劃分。

出于對布什政府反精英主義的逆反，奧巴馬在就職演說中強調要在政府中“恢復科學的應有地位”。人口普查中的現代科學方法，自然屬于奧巴馬的“科學治國”，更何況這種科學方法會帶給民主黨巨大的政治利益，所以在提名“溫和”共和黨人為商業部長的同時，奧巴馬應民主黨少數民族代表的要求，預防性地架空了商業部主管明年人口普查的權力。保守的《華爾街日報》于是帶頭發難，迫使格雷格退出提名。

共和黨保守派如此寸土必爭，固然使得奧巴馬的“新政”遭遇很大的難堪，但是促成奧巴馬當選的美國人口演變是無法逆轉的歷史大勢，繼續在人口普查等題目上開罪白人以外的族群，實在如《NationalJournal》所忠告的，并不符合共和黨的長遠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