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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愁是我們的記憶

2009-05-30 22:00:27
新民周刊 2009年22期
關鍵詞:文明

邊 芹

我們被多少假正義卷裹,讓善變成做作和模仿。模仿得最像的民族最先毀滅。

巴黎北站

我常想開始的地方往往不是我們想象的去處,而結束的地方更距我們遙遠。但我還是丟不下這個念頭,想象第一站非比尋常,那些已與實景脫離干系的地點,是名詞加想象的復合體,只需盤踞大腦便自成一種拔地而出的力量。我們一直在尋找停靠傳奇火車的地點。又或干脆一個小城的車站,只要有靜靜的月臺、火車啟動或抵達時冒出白色的蒸汽,就已經是半個舊夢了。我們情愿過去只是個夢,那么偶爾再飄回來,也無礙。

故事開始的時候總要有一個地點。1896年7月13日,作為大清國的特使,中國方面叫欽差頭等大使,李鴻章抵達巴黎的第一站,就是這座1864年才擴建完成的火車站:巴黎北站。這個火車站在1846年建成后不足十年,就已經盛不住飛速擴充的客流量。那是歐洲工業化步伐加快、萬丈雄心只相信進步的年代。的確,如果必須回到19世紀,這個基調是逃不了的。從那時到現在,歐洲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幾乎將已有的世界砸碎,按自己的意愿又重造了一個。

記得有一次與朋友比爾聊天,他說:“你看看周圍,沒有一樣東西不是造出來的,連腳下的石子都是從別的地方運來,而這一切就是從19世紀開始的。”然后他睜大牛一樣的眼睛瞪著我:“你想象得出嗎?我們翻天攪地造出了一個原來沒有的世界!”我說:“想象已經遠遠不夠,現在這個鋼鐵水泥世界是人的孤獨杰作,與以往的創造不同,人第一次向自然扭過身去,不再懼怕。這一百多年,地球完成了一次地殼運動,不過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的。人懷揣著拔地而走的可能,并不滿意老天給的這顆星球。”他甩動著半長的栗色頭發:“人是瘋子!毫無疑問,人是瘋子!”我說:“不如說歐洲人是瘋子,我們只是被綁架的人質,憂愁是我們的記憶。”

我挑了個晚上,來到這座后來又擴建過幾次的車站。不足兩個世紀,在奢華中迅速衰老的歐洲對進步的神奇秘方已產生懷疑。總要嘗遍奢靡的各種滋味,才發覺這膘肥毛亮的動物無頭無尾。

曾作為進步標志的北站,物轉星移,成了負面新聞的釋放匣子,有人說這是郊區青年販毒斗毆的窩點。文明越走越燦爛之癡人說夢,一個半世紀就足以拿出證據。所謂“青年”是精英們秘密地送給黑人和馬格里布人的統稱。這個社會布滿行為和語言密碼,為的是表面看去漫無禁忌。“青年”對掌握密碼的人有另一層含義,前面加冠詞,知道密碼的人便都知道指的是哪一群人。同時密碼也是分級的,越到社會上層掌握的密碼越多,像一個金字塔,每一層都自覺設界,不讓真實下漏。像“青年”這類密碼是最低級的,民間都已心照不宣。

但這個必要時耍一耍大戲的玩偶社會堪稱小資天堂,因為下里巴人庸俗的延展性和破壞性被降至最低點。金腰帶般纏在金字塔塔尖下的小資們被這樣的嬌寵哄得個個以為懷揣國王臥室的鑰匙。小資被強權征服遠易于“野蠻人”,他每一個細胞都想取悅于人。被玩于股掌之中的人,偏偏易生自由幻覺,人性就是這么悲賤得掉渣。這聚光舞臺上脂粉的狂舞,足以遮避死亡之手,讓人看不見小資天堂是一個文明被送進陵寢前涂脂抹粉的殯儀館。

北站位于巴黎東北部窮人區與城中心富人區接壤的地方。再往北圣德尼斯一帶,已經遠不是我們意想的巴黎,而是小馬里或小摩洛哥,只有那些舊房子還頑固地為現實提供歷史蒼白的記錄。人的遷徙是文明被偷梁換柱最秘而不宣的武器,有時想想便欷歔不已,那些扯著文明皮囊的人群,肆無忌憚地增刪著它的細節,卻早已脫了舊血脈,也并不需要什么憑據,就做了主人。不管在哪里,野蠻人都是最后的贏家,旺盛的生命力藤蔓一般尋找最屈辱的去處,悄無聲息地繁衍。不須百年,文明城堡的細節便被偷換,只留下個空架子。現代化不過是將隱而不露的流變濃縮了時間、壓縮了距離,讓人無須掘墓,便一眼看到了。清醒者時常在這種時候想趕在一切尚未結束前遁入黃泉。

北站我是不常來的,往北去遠至阿姆斯特丹都可以自己開車。越是生活在一個城市,越是各人有各人的世界。偷生在十五區小資間的我,雖時時意識到終身為錢袋綁架的命運,亦不喜富人世界的規整和氣大壓人,但對北站以北窮人區的繁雜與親昵也是逃之不及的。在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個問題上,寬容、慷慨和靈性這些面紗都是撐不住半秒的。

時值9月初,夏天的尾聲,氣溫已經變得隨心所欲,像這個橙色、濕熱的傍晚,法國人浪漫地稱之“印第安夏天”,溫度讓血管和毛孔舒張到身體興奮所需的恰到好處的程度。有一首民歌唱北美的印第安夏天,橘黃色的。幾句歌詞便讓我在十數年間為薄暮西下找到了放置想象的詞語匣子。

乘四號地鐵可以直入北站的腹部,這就讓車站外墻一尊尊華美的雕塑失去悅人的目的,歷史剩余的奢華為最后的眼睛頑強地堅守著那幾條舊花邊。在拉丁區換乘四號地鐵,撲面而來的已是膚色的深度,那個漸變的過程默然不語然而卻是神速的,讓你即刻驚覺貧賤剪不斷理還亂的生命力,以及在膚色的覆蓋交替中,文明暗流的角斗和征服。

進了北站,這幕堪稱“弱者的報復”的景象更加觸目,在走進車站舊大廳之前,那些向旅人兜售小商品的店鋪滿堂堂的擺設、物品濃重的氣味、慘白的照明,提醒你人生下水道之密如血管。直到走近月臺,這種“賤民呼嘯而來的報復”才一點點退去。我們在舊電影里看到的飄動著白氣和車頭撲哧撲哧喘氣的月臺,已被進步永遠留在了明信片上。

新的尖頭高速火車減速進站,幾乎沒有摩擦鐵軌的聲音,只聽見自動門撲的一聲開啟,人水一般泄出,在下一班火車啟動的宣告聲中,沉著臉緘默無言的人群在各個出入口消失。只在這種聚散地人群流逝的速度里,現代人無主的人生,以及被極度擴張的自由幻覺,才像針一樣刺過來。他們多半是輕裝的,被品牌消費同化的西方,遠行的人已經不用帶上半個家。何況這里的人走到哪里都沒有帶禮品之累,這個自我圍墻建得極高的民族,因為小氣而設計出了另一種虛偽,絕少物與物交手傳遞的直白,為人的自我提供了躲避追索的空間。

想到李鴻章從這北站下車,居然帶了活雞,裝在一個柳條編的籠子里,怕巴黎沒有新鮮雞蛋吃。那后來在旅行中簡直是累贅的上百個行李箱里也不知裝了多少禮品,但東邊的寶貝西邊可能一錢不值,送禮的兩頭常是這么一冷一熱。1793年英使馬戛爾尼入宮覲見乾隆,帶去天文儀,乾隆說是雕蟲小技;乾隆贈馬特使一綠一白兩個玉如意,那幫眼里只有透明寶石的英國佬,對這兩塊混濁的石頭也是大眼看小眼。東西在人眼里價值的飛升和墜落,是對人的貪婪本性開的最大的玩笑!

大買主來了

我跑到敦刻爾克街的正門打量車站的外形,19世紀中葉“新古典主義”盛行時的作品,即使飽經風霜石頭變得半黑,那個時代的雄心和霸氣也是抹不去的。也只有那年頭會為一個火車站精雕細琢,人尚未被速度全盤俘虜,科學的進步還沒有讓人摸到生命的底線,卻給人未來無限的錯覺。

我在歐洲19世紀的建筑中,時常體味到好像永遠做了時間主人的篤定和張狂,仿佛人已經徹底擺脫了對過去的憎恨和對未來的恐懼。那是個失去了“臨時感”的時代,我本來就認為這個兩千年信奉一神的教士種族,比起孔孟信眾,十二分地缺乏“臨時感”,居然想象出個至高無上的上帝站在自己一邊,待我走回19世紀,才驚悟那一百年他們才真是丟失了“臨時感”,好像已然站在世界末日的門檻之上,振臂一揮,就可以開啟宇宙之門。不了解歐洲的那一百年,便難解為何他們一越過19世紀便打了那樣兩場慘不忍睹的大戰,以及至今未有窮期的征服。而現代化的過程,是人的“臨時感”一點點浮出的過程,北站最新擴建的部分,已經是透明玻璃加可脫卸的鋼筋,連水泥都不愛用了。建筑用材和建筑方式,常常比歷史書都說明問題。

李鴻章被領上雙篷四輪馬車,在圍觀的人群中,有沒有時間看一眼這現代驛站張揚的建筑?那籠里的家禽和帶雞人腦后拖的長辮,已經引得街上看熱鬧的小民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1896年7月7日至9日,在法國駐比利時公使和法國外交部及管鐵路的公共建設部之間,商定了讓李鴻章的專列直接從法比邊界的小城熱蒙開到巴黎北站。這是我看到的官方記錄,如果這樣的細節也有野史的話,當時報界有另一版本,說巴黎北站派了專列到熱蒙接他。照此一說法,李鴻章在熱蒙是換了車的,而且是巴黎北站為迎接他特意派去的。那么究竟是記者捕風捉影,還是北站的人信口吹噓?

法駐比公使7月11日致電外交部:李的專列13日中午12點52分從列日火車站出發,3點26分在熱蒙過境,6點50分抵達巴黎。專列由一節豪華車廂、一節臥鋪車廂、兩節頭等車廂和兩節行李車廂組成。從電報看,在邊境小站熱蒙換車的可能性不大。李鴻章享用的那節豪華車廂,由德國軍火商弗雷德里克·克虜伯提供,供他整個旅行中使用。李鴻章的遠道而來,令全歐洲的軍火商雀躍,這可是遠東最大的買主(與今天何其相似)!

李鴻章在德國的那些天,整個柏林為之興奮。這個前直隸總督權力大得很,要為剛剛被日本人打敗的中國軍隊配備武裝。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一份大訂單!德國《Kladderadatsch》和《Ulk》兩份報紙輪番出漫畫,《Kladderadatsch》上有一幅,由1896年7月10日的法國《費加羅報》轉載過來,有趣!一百年后一模一樣地可以再畫一幅:李鴻章坐在由一大堆工廠煙囪放出的煙云上,戴著插了孔雀毛的帽子,頭上還掛了一圈只有基督教圣賢才有的光環,腳下是一堆堆錢袋。這邊的山頭上,裸體的古羅馬商神梅屈爾,沐浴著也變成錢袋的太陽光,正引領著歐洲人民走向爭取訂單的戰場,打仗是梅屈爾的專長。走在最前面的是法國和德國,一個手里拿著火藥,另一個拿著最新型的裝甲艦;跟在后面的是奧地利、俄羅斯和英國,提了一籃商品;再后面西班牙手里是一只巨大的哈瓦那雪茄;意大利則拿了一包通心粉。漫畫的解說詞是這樣一句:“東方的敵人來了,歐洲人民,拿起武器準備戰斗!把你們最珍貴的商品賣給他!”

一百多年以后,客居西歐的我,對這不加收藏的敵意,以及將之引領而來的思維定式,已習以為常,因為這句話至今是一個音節都沒有變。商神兼具打仗的專長,這個文明起源的那點海盜性質,便通過遠古的傳說透顯。

國人每每詫異他們怎么忽然變了臉,其實那臉上百年未變過幾根線條。狼群文明的特點,對外是狩獵(尋敵),對內是馴化狼犬。19世紀那場文明大顛覆之后,站在征服者行列的民族,都有此一特點,這也是被打翻在被征服者隊列的中國人雖幾經磨難至今學不會的,就是民眾必經狼犬馴化。在圈養和馴化過程中,“食品”(精神食糧)由狼群嚴密控制和篩選,絕不能讓他們吃雜食并對外界有好感。所以上面那種解說詞,是狼犬們的家常便飯,馴化他們對外似狼對內如犬,是終極目的。否則19世紀何以幾只老鼠竄出,就把幾頭大象弄趴下了。

遭遇這樣的文明只有兩條路,要么被其征服,要么如法炮制。非此脖子伸上去挨刀都不會得一句好話。這就部分解釋了為什么中國人做什么,歐洲人都看不上,狼群看出去只有同類或獵物。非同類的中國人只剩下一種身份讓他們折服,就是買主身份。不論中國哪個領導人來,法國報紙如果暫時放下文明馴獸師的架勢,必是談訂單的大小,舍此絕無其他。

政客只在中國國土上大談中法友誼,這四個字一到法國本土便蹤跡全無。隨訪的記者會自覺一律地將政客們在非同類國家的友情表演刪除剔盡,只報他們如何居高臨下向對方施壓或要對方買東西。讓時間永遠鎖定在19世紀,幾乎成了精英們最后的定心丸。遮天避日的統治術舉世皆有,但做得如此上下配合,且為“狼犬們”曠日持久地欣然接受,來自“野蠻人”陣營的我,有揪發斷舌的驚駭。這是馴化狼犬必經的手段,“食品”要單一,不能讓“狼犬”貪戀“外來之手”。

“空客訂了幾架?”“是買德國的還是買我們的高速火車?”“多少億的成交額?”全是打劫分贓的口吻。一百年了,不掏錢就如糞土,不是慷慨的買主就是可恨的敵人。

只需一個李鴻章飄洋過海而來,歐洲的政要們便一個個變成了儲錢罐,這是當時的另一幅漫畫。深解一幅漫畫,往往要翻出一個文明的根底,這就讓玩笑都浸著苦澀。比如紳士眨眼變成儲錢罐,是因為面對非同類,連基督徒表面的“空靈”都不必布設,直接伸手就行了。

這個文明與華夏文明有一本質歧異,后者每一個個體都有自己的良心水平線,所以一鍋水難端平,如散沙一般;而前者在良心之下還有“異教”水平線。這里的“異教”隨著時代變遷已非數百年前的原義,但“異同”、“內外”仍是行事底線。連仁慈都帶著剪刀便由此而來。同類與非同類是“界”的衍生物,而“界”是這個文明不可更改的底質。兩百年以前界的兩邊是基督教與異教徒,一百年前是“文明人”與“野蠻人”,五十年前是西方陣營與東方陣營,“自由”與“非自由”世界,三十年前上升為“民主”與“獨裁”,新名詞會不斷被設計出來,換湯不換藥,永無止歇地切割,只為了不拿掉那條界。

接待李鴻章

李鴻章的專列于晚6點50分抵達北站。然而6點鐘車站就被好奇者侵占了,趕都趕不走。一、二、三等車廂的候車室塞滿了人,鼎沸的人聲連足有二十米高的車站頂棚都盛不住。這是因為李鴻章人未到,法國報紙已先行。親政府的報紙還算殷勤,理由很簡單,不能得罪大買主。歐洲各國比試著接待規格,摩拳擦掌地爭搶訂單。打人的拳頭只在銀子面前張開柔軟的掌心。

我此時站在高高的頂棚下,搜索昔日一、二、三等候車室的影子。問一個車站工作人員,說應該在70年代以后就拆了。他大略地給我指了一下三個等級候車室曾經的位置。我便尋思當年車站的警衛拼著命把人堵在里面不讓他們往月臺上跑的情景。現在乘火車的人已分不出那么多等級,窮人旅行是免談的,大富的人也不來乘火車,這一大工業時代先進的運輸工具幾乎成了中產階級的專利。舊日貴婦牽著哈巴狗,身后跟著個挑夫的情景,是只有到電影里去看了。

雖然幾經改造,19世紀搭起的建筑物卻并沒有被破壞,巴黎的老火車站還有幾分時鐘停擺在一個精致時刻的感覺。19世紀人們把建教堂的激情一半轉到了重造世界的熱情中,在建筑上這也是石頭和鋼鐵搭配最好的時期。其他建筑材料擠進來以后,古典建筑就徹底結束了。像北站那些漆成綠色直通頂的雕花鐵柱,是古典建筑轉向現代建筑的良好過渡。再往下走,人就偷工減料了。它們一式兩行順著月臺排過來,與墻體石頭的凝重恰成對比,使這個巨大的“車間”毫無笨重和壓抑感。

此時鐵柱高處掛了八件特大號風衣,是某家洗衣機公司在作實物廣告,告訴人們用我的洗衣機衣衫不皺。來北站途中還看到一個手機廣告,廣告詞好像上帝起草的:“有些東西是永恒的,奇跡正在發生。”實際上都不用這些大腦洗滌靈每日沖洗,作繭自縛的“現代人”除了商品難道還有別的路通向天堂?

掛風衣廣告的位置上,1896年7月13日那天據說掛滿了大清國的黃龍旗。離專列抵達只有一小時了,必須清場。車站的人搬來警察分局局長穆坎先生,他在亂哄哄的站內一番調兵遣將,總算把看熱鬧的人清出去了。月臺空出,有人連忙鋪上紅地毯。一百多警察開進車站,隨后是一百五十名共和國衛隊儀仗隊員舉著喇叭背著鼓順月臺一字排開;另有一百名騎兵在站前阻止馬車接近車站大門。反正車站這會兒是停運了,到站的人進不來,要走的車不開。警察頭頭們都抱怨巴黎的火車站設計有問題,上面送往迎來必經車站,應該有一個專留的站臺,也免了公眾受這番苦,李鴻章來一次,就讓這么多人乘不上火車。

只聽一聲汽笛長鳴,專列于6點50分準時進站。軍號和鼓聲齊鳴。被允許留在站內的成群的攝影師、繪圖員和記者都伸長了脖子。繪圖員這個職務要說明一下:那時照相機不普及,操作起來也不方便,被照的人要專門擺一會兒姿勢,所以搶新聞照片倒不如繪圖員隨看隨畫,來得活靈活現。因此提供新聞圖片多得力于這些速描高手。

74歲的李鴻章走下車,在場的人都被他的高大震懾,遠非法國人想象的亞洲小老頭。當時的報紙都說他足有兩米高,像巨人一樣頂著奇大的腦袋走過來,背微駝;長長的唇髭垂下來半掩住雙唇,居然還沒有染霜,但下巴上的胡子已經白了;面色呈古銅色——20世紀以后歐洲闊佬們追逐的膚色,鼻子上架了副特大的金邊圓眼鏡;頭上戴了一頂紅色無邊圓帽,身上是垂到膝部的黃色絲綢長衫,內襯一件深色的袍子。這都是當時人們的描述,畢竟是沒有畫面的,只有供人咀嚼的線條和色彩。

他由親自到邊境迎接他的清廷駐法公使慶常(慶靄堂)攙扶著下了車,沿著月臺步子緩慢地走過來。另有一說,說慶常未去法比邊境接李鴻章,而是在6點半鐘來到北站月臺上等他。從各方報道看,李鴻章身體健壯、精力好,但腿腳似已不靈便。法國方面前來迎接的有總統代表莫羅少校、禮賓司副司長莫拉爾,后者代表缺席的司長克羅齊耶,全都身佩禮服勛章,外交部長漢諾多沒有親自到場,估計與李鴻章當時下野的身份有關。

《吉爾·布拉斯報》的記者說李鴻章走路邁著碎步,眼睛看著地,臉上露出倦態。二等候車室被臨時布置成了接待廳。三名中國僑民的小孩,一女兩男身穿中裝、捧著鮮花給李鴻章叩了頭。花束主要由菊花扎成,選此花的用意據說是它來自東方,但菊花在法國人的習俗中,是上墳用的。

從不同民族對花的態度,可以體察文化細節的千差萬別,中國人愛菊花是因為它的生命力,并發展出了西方人沒有的“生”之崇拜;法國人愛玫瑰,是因為它生命短暫而美麗,異常的美是由短暫襯托的,“生”在他們眼里是丑陋的。“風度文明”、“手套文明”和“劃界本性”都是為了逃避和掩飾“生”之丑陋。華夏文明為逃避死亡,劃界的奢侈漸行漸遠。逃離死亡的代價是模糊界限,其中之一便是模糊生死界。在西方看到生死界緊鎖的大門,悟出設計天堂只在劃界,我才看清陰陽阻隔的文明心腸有多硬。整個西方哲學就是攀緣死亡的絕壁。中國人未能像日本人那樣很快捅破西方文明的那層窗花,其繞著死亡而行的本能,也許是根本障礙,或者說是自我保護的最后一道鎧甲。

在接待廳休息了片刻,李鴻章檢閱了共和國衛隊的儀仗隊。

《費加羅報》在當日的報道中有這樣一句話:“李鴻章到我們這里來干什么?來研究我們。”這樣興師動眾的造訪,光仆人就帶了60名,還不算代表團的35名成員,怎么潛得下心?走馬觀花、前呼后擁,看到實質真要有等待奇跡的癡心。我至今都在等待這一奇跡,但心火已是漸行漸滅,有一天總算看清:中國人并不想看實質,他永遠只在刀鋒上繞行。這是個拒絕死亡的文明,看實質是直面死亡。再說兩個文明一個崇善一個向惡,一個樂生一個戀死,簡直油和水,攪和不起來。七十多歲又剛剛經歷“馬關條約”磨難的他,對人家把他當成買主盛情款待,恐怕是會感激的。

《費加羅報》另一篇評價李鴻章的文章分析透徹,西方人是什么都看到了。一直以來說西方人不了解中國,實際是個錯誤信息,他們的精英深解我們遠勝于我們看清他們,而且至少有一個世紀的提前量,他們早就剖析了我們的弱點,對癥下藥。小人對付好人總有使不盡的計謀。所謂“西方不了解中國”的準確含義是:西方精英阻止其百姓看到真相。這道自覺組建的防火墻之堅硬持久,以及被阻隔在墻另一邊的西方百姓之甘愿被操縱,是我旅歐以來至今未回過神的撞擊。文中說:正當日本的山縣有朋苦心鉆研歐洲的軍事機構和戰術兵法,把重點放在一式一樣按歐洲軍團的模式為日本建立起一支軍隊的時候,李鴻章卻滿足于付大價錢向德國工廠買會開花的大炮和不會開花的炮彈。最后這幾個字是法國人諷刺德國產品的質量,兩國在向中國兜售武器上,處在激烈的競爭中。

山縣有朋是李鴻章同時代人,日本議會政體下的第一位首相,是他使日本在短短的幾十年中成為世界軍事強國。在認真臨摹的學生日本和不想做學生、做了又不知從何臨摹的中國之間,兩百年蓋棺定論似有清晰的輸贏,五百年就不一定了。小國寡民在歷史長河中時常靠背叛茍得一線生機,堅定不移是大文明才有的奢侈。好學生到最后連頹廢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壞學生痛哭流涕后站起來還是自己。

歐洲輿論

就在李鴻章抵法的時候,一個名叫馬塞爾·莫尼埃的法國人正在從天津乘馬車趕往北京的途中。他把一路所見寄給《小巴黎人報》。他這一路遇到很多士兵,在防御工事后面已經駐扎了好幾個月,這些工事是為了防御日本人進攻北京而匆匆搭建的。這位旅行者說,這些士兵“被遺忘丟棄在那里,得過且過,軍官把自己的坐騎賣掉,士兵則用自己的槍和彈藥變賣了換幾個小錢”。

我并不置疑帝國崩塌前的殘敗,以及戰敗者來不及收拾的殘局,但也毫無跟著踐踏者自賤的雅興。隔在失敗與自賤之間那條線是那么模糊,而人取悅于強者的本能又是那么強烈,有時自賤好像都逆向成了一種快樂。何況西方人為此設計了一整套逆向輸導體系,即“防火墻體系”,有一群“專業衛士”,再拉幾個他文明中的叛逆者,滿世界搜集否定他人的證據。一來為“狼犬們”輸送“養料”;二來足以讓被打的人相信打得有理。久經馴化的“狼犬”,一踏足非同類國度,旅行者本能地就變成了證據收集者。我們在近代遭遇的新征服者,最可怕的還不是一句不和刀槍相見,而是改造被征服者思維讓其自己否定自己的本領。

再來看火車站。人群最初被來自中華帝國的男人們服飾的色彩斑斕驚呆了,隨后便在遠處高叫起來:“瞧啊,他來了!他來了!”為表示敬意男人頭上的帽子都摘了下來,他們被臨時圍欄阻擋著不得靠近,但頑童們爬上了火車車頂。在整體的興奮中,也有少數人起哄吹口哨。但李鴻章似乎不為所動,外交官在某些場合是不長耳朵的。

左派報紙對中國政要的態度百年如一日擰死在一根弦上,罵是恒定的。這里必須加一注腳,法國的左派(剔除極少數真左派,即被貶稱為極左派的人)與中國的右派在意識形態上一拍即合,而從毛時代到今天,中國歷屆政府都只與西方的右派多少能找到些共同語言。這是個奇妙現象,不注明足以攪亂視聽,可見名詞與身后掩藏的東西對人群的欺騙。

看當時不同的報紙,可以讀出完全不同的李鴻章。比如右派的《費加羅報》說李鴻章雙目“炯炯有神”;而左派的《不妥協報》卻說他“神態陰險,兩個大大的圓框眼鏡后面是一雙躲閃的眼睛”。有些報紙說他是個威嚴的老人,肩寬、四肢勻稱;有些卻把他描繪成“長而下垂的唇須和下巴上松散的胡子讓他看起來像只公山羊”。有報紙報道人群里有人叫“總督萬歲!”;也有報紙報道有人叫:“啊!他真丑!”“給這個丑家伙這么隆重的接待豈不讓人不舒服?”所以不擇邊而站的我,左右派的報紙都看,呈現給讀者的可能比較接近真實。而在當時接受這些胡亂信息的法國社會,就沒有那么簡單了,往往右派只讀右派報紙,左派只接受左派觀點,這個世界到底還存有多少真實就值得疑問了。

這個“割裂式思維”的民族從古至今都在與自己的影子作斗爭,近代闖入的征服者便根據此一本性設計出了左派右派,并根據自身的需要,時而將右派樹為正統,時而以左派為正宗,正統與異端的戰爭便從古代戰車上挪到現代話筒上,再可以綿延幾個世紀。

不過歐洲輿論對李鴻章年過古稀還為國家走了半個地球總體是頗有贊詞的。何況他是來虛心求教的,只這一點就讓歐洲人眉飛色舞。中國人總是讓人人教士的西方人不知所措:不會看眼色的愣頭野小子,說是不聽的,打也不過是一時生效,哪像日本人那么學乖賣巧。

冗長世紀對背教者和異教徒的屠戮,鑄就了一個非教莫能的種族,不是這個“教”必是那個“教”。而且愛“傳播”不是為拯救,而是根深蒂固容不得異己。教義數百年一變,征服本性亙古不移。但排異本性外人要看清需要穿透多層華麗外衣,異鄉人常常一步摔倒在名詞光滑漂亮的錦緞上爬不起來。我也是在深入他們的靈魂以后,才意識到他們改造華夏文明的夢想有多么強烈。這個夢想緣于他們征服世界的永恒意志。你若不幸成了他們征服途中的絆腳石,那么你抗爭經年心疲手軟,他們卻有跟“異教徒”千年征戰的恒心。

兩個人的旅行

李鴻章登上總統府的雙篷四輪馬車離開北站向歌劇院廣場駛去,兩邊有重騎兵護駕。所謂重騎兵,就是從頭到腳披戴金屬裝飾,亮閃閃且發出震懾的聲音,威風排場,屬于政權的花架子。我也跟著李鴻章的離去,走出北站。

夜幕將來時尚存的天光追趕擠壓到天邊,人潮也已泄流到城市的邊邊角角。敦刻爾克街車站邊門聚了一群“回家”的流浪漢,手里、腳邊都是酒瓶。在這個彼此躲避糾纏的社會,酒精是弱者的歸宿,那道迷醉的墻里糊著他們一寸寸丟失的尊嚴。是酒精讓他們毀滅,還是毀滅讓他們沉溺于酒精?不幸的理由是沒有先后的。

堆放城市下腳料的去處,車站乃其一,好像怕被人群拋棄,要像蒼蠅一樣叮著這個城市的進出口。街對面是一溜白晝般通明的酒店飯鋪,在這個“印第安夏天”的晚上,千纏萬繞地拖著行人匆匆的腳步。忽然有百年一瞬的被劫感,我以為很久很久的往事,新鮮地漂浮在驟然鋪陳的時間錦被上。近代史多不幸怎堪回首,在我族漫長的生存史上,那會不會只是一個細節?也許只有這個寄望千年的安慰。舊人舊事煙縷似地飄蕩在這條街上,為他們沒有留下的故事鋪呈著紙筆。

在翻閱那些資料的時候,我意識到這其實是兩個人的旅行,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活著的人有活著的人的現實,死去的人有死去的人的歷史,這個現實與歷史的碰撞讓人害怕。怎么能保證這個世界不與人們對它的敘述混淆在一起?時隔百年的兩次旅行能把這一切牽到哪里?

雖死猶生的人和雖生猶死的人,在假面舞臺上彼此追逐著,想拉住對方的衣角。我在喧鬧中從臺下走過,猶豫著是否走進這幽靈的盛會,面具下的狂歡讓人分不清有誰一息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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