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偉
最近30年來,中國的法律制度已經初步完備,現在的問題是有法不依和執法不嚴。公民有責任推動政府養成嚴格遵守法律的信念。
1月7日,上海律師嚴義明來到北京,向財政部和發改委遞交了《政府信息公開申請書》。其中向兩部委提出了五項申請。
他要求財政部“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兩周在財政部網站上詳細列表公布2008年度財政收入、支出及文字說明”和“2009年度財政收入、支出預算及文字說明”。
遞交給發改委的申請書中要求,“列表公開2008年11月5日以來向發改委遞交審批申請的省市地區名單及項目名單”、“列表公開4萬億資金來源以及目前已經審批通過的具體投資項目名稱,選擇投建項目的原因,投資項目的預算金額”,并“持續地、實時地列表公開對投資項目責任主體所屬項目資金使用情況、招投標情況的監督措施及監督機構名稱”。
根據《信息公開條例》第九條,嚴義明認為,以上事項,“除涉及國家秘密的除外”,都屬于“應當主動公開的政府信息”。
嚴義明成名已久,多次涉足證券維權案件,又先后兩次出任周正毅的代理律師。2007年《信息公開條例》公布后,他開始關注政府信息公開。
“最近30年來,中國的法律制度已經初步完備”,嚴義明說,現在的問題是有法不依和執法不嚴。公民有責任推動政府養成嚴格遵守法律的信念。
《新民周刊》:為什么會有這次的舉動?
嚴義明:最近大家都在總結改革開放30年的經驗,我對此的理解是,中國在過去30年里之所以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一方面得益于中央的正確領導,另一方面得益于人民通過自己的創造性的實踐,呼應了中央制定的政策。這種讓改革開放取得重要成果的互動關系,應該保持維系下去,中國才有可能在下一個30年里繼續進步。
十七大報告里說,要“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要“保障人民群眾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我是在用我自己的行動,來呼應這種政治承諾。
《新民周刊》:為什么要求這兩個部委公開信息?

嚴義明:全國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行使當家作主的權力。他們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審議預算和決算。我咨詢過部分上海市人大代表和全國人大代表,他們都提到,在人大召開期間,人大代表拿到政府預算草案的時間很晚,一般要到會議的后半程,代表們不要說看懂這些復雜的財政數據,連看完的時間都沒有??陀^上,他們中的一些人是在不很了解預決算內容的情況下,審議和通過預決算報告的。
今年中國面臨全球金融危機的考驗,政府出臺了很多應對危機的財政政策,中央要求全國人民上下一心,共度難關,如果人大代表不了解政府預決算草案的內容,怎么做到上下一心?我認為,只有事先公開政府預決算草案的內容,公眾才有時間、有機會在兩會之前向所在地的代表反映對國家財政的意愿和要求,人大代表才能有充足的時間調查研究這些財政決策是否科學。
廣泛參與和監督的前提是廣泛知曉。預算的內容很多關系到民生,這些內容關系到千家萬戶的生活安排。我要求,在兩會召開前兩周,在網絡上公開和預決算有關的信息,滿足人民群眾知情、參與和監督的需要。
發改委的問題在于,4萬億投資將帶來大規模政府采購,涉及的政府部門和官員相當多,建立防腐敗體系非常重要。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后,中國也實施了大規模的基礎設施投資計劃,其中一些政府投資項目實施過程中出現了較大的腐敗案件,特別是集體腐敗,以至于出現了“工程上馬,干部下馬”的情況。這次發改委、財政部和監察部成立了跨部委的督查小組,向各省派駐督察員,監督4萬億的決策和實施,但政府內部監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在公開透明的基礎上接受公眾的廣泛監督。11月以來,發改委在網上公布了項目審批與核準的相關信息,但公開內容僅限于審批核準項目的名稱,申請報告、可行性研究報告等詳情都沒有公布。《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政府信息公開暫行辦法》第七條規定,其核準的固定資產投資項目批準情況,包括項目建議書、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項目申請報告,都應該主動向社會公眾公開。發改委目前的公開程度并不符合要求。
《新民周刊》:你的申請有沒有得到答復?
嚴義明:這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即使沒有馬上得到積極正面的響應,并不意味著永遠得不到積極正面的響應。
我從1998年開始證券市場的維權,一開始法院不愿意受理中小股東利益受損的案件,經過多年努力,尤其是我代理的中小股東告銀廣夏的案子以后,法院終于開始受理。這其中的關鍵就在于堅持。在信息公開這件事情上,我不推,政府也會動,但也許會動得很慢,不能滿足人們知曉和監督行政機關工作的需要。我從去年5月開始,向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提出信息公開的申請,除了環保部以積極的姿態來應對,其他部委和地方政府都不愿意正面響應。
《新民周刊》:你曾要求哪些地方政府公開信息?
嚴義明:我因為關注淮河的污染問題,要求安徽省環保局、安徽省衛生廳和河南省環保局公布這兩個省內的重點排污企業名單。我申請后河南省很快就公布了名單,但是這個名單上只有一家企業。整個河南省只有一家重點排污企業,這是不可想象的。而安徽只給我了一個省和國家重點督辦的排污企業名單,我就給他們一個回函,問重點督辦企業和重點排污企業是不是一回事,他們說不是一回事。這等于是說他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2008年夏天,我就到環保部去舉報,要求環保部依法監督安徽省環保局的做法。環保部很重視,一個月之內就批轉到了安徽,但還是沒有什么效果。秋天我再次去北京向環保部和監察部舉報,要求監察部依據《監察法》第二條,對不依法執行國家法律和行政法規的安徽省環保局進行檢查。然后我再去安徽省環保局,告訴它,第一,我對安徽省的排污企業情況作了調查,掌握了一些證據;第二,我已經去北京舉報了它;第三,如果它仍然不公開相關信息,我將向安徽省政府和人大舉報,請求省政府對環保局進行考核和人大評議政府工作報告的時候,要考慮到這個情況。這次安徽省環保部門答復說,他們不是不公開,而是需要很多時間來準備。
《新民周刊》:你認可這個解釋嗎?
嚴義明:雖然從《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公布到實施,已經給各級政府一年的時間來準備,但我仍然對安徽省環保局的說法表示理解。去年12月12日,他們打電話給我,說準備公布,年底,他們把相關內容寄給我了,里面有一百多家重點排污企業的名單。我覺得這是很認真嚴肅的做法。我對此是滿意的。
從證券市場的維權,我得出一個經驗,申請政府信息公開遇到困難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正是我們要提出申請的意義所在。公布一些信息,接受公眾的監督,一些行政機關必然會感覺痛苦難受,他們需要有一個不習慣到習慣的過程。提出申請不能立即得到正面積極的響應也是意料之中的,我會反復地、堅韌地依照法律推動。
《新民周刊》:為什么從證券市場維權轉而關注政府信息公開?
嚴義明:我慢慢淡出證券市場維權,是因為中小股東的權益必須得到保護,這個事情越來越受到重視,社會的共識已經形成,法院也開始受理這方面的案件。此外,有大量的律師已經跟進來做。我不做,也有別的律師能夠有效地做這個工作。我的時間精力有限,應該做點更有意義的工作。
我一開始關注的是環保問題,但是要證明企業在排污,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在考慮怎么把這個事情做下去。2007年,《信息公開條例》頒布了,我看到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它要求把環境信息作為信息公開的內容,而且,申請信息公開,還可以全面推動政府依法行政。按照規定,幾乎所有領域的政府行政信息都要求公開,一旦公開之后,公眾就可以監督行政機關是否依法行政。我們要做的就是推動政府走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