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今天我們再次吟唱老歌,也許以此懷舊,也許借題傷感,但更應該從中找到人間的暖意,人性的光芒和前行的力量。
老歌為何回歸我們的心靈家園?
很有意思,超女尚雯婕到上海舉辦個人演唱會,選擇了好幾首上世紀30年代的經典老歌。此舉是為了聚集人氣、向歌迷示好?謎底也許是這樣的:老歌已經成為進入上海文化內核的密碼,你再時尚,再叛逆,再張狂,到上海混,一切從原點開始。
在這之前,蔡琴與費玉清的成功演繹,使老歌重新綻放出炫目的光華,溫暖了上海人被市場經濟大潮沖刷得有點顫抖的心。如果回到過去二十年的時段中,那么就會發現,來內地賺人氣的港臺歌星,都要選幾首老歌向上海致敬。

這一次,王維倩上場了。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的場面,前不久的一個下午,浦東華潤時代廣場突然響起了《玫瑰玫瑰我愛你》、《薔薇處處開》等老歌。優美的旋律吸引了不少游客駐足聆聽。這是《情歌天外來》老歌專輯的發布會現場,這張歌碟由著名作曲家陳鋼擔任監制、上海歌劇院首席女中音王維倩演唱。王維倩著一襲絲綢印花旗袍,由一輛三輪載著上臺,第一支歌是《永遠的微笑》,一開口就贏來齊聲喝彩。陳鋼的手指在黑白鍵上一路狂奔,琴聲如訴。
幾分鐘后大家就聽出來了,碟中的老歌都烙上了“陳氏”印記——悉數由“歌仙”陳歌辛作曲,有幾首甚至連歌詞也一并包了。六七十年前,它們勾勒出上海這座城市的聲線,起伏低回,圓潤流暢。很快,4萬多張雪片似地飛向千家萬戶,在目前的情勢下談何容易?在新年來到之際,第二輯《鳳凰于飛》也閃亮面市。兩張CD的題簽都由老作家白樺用毛筆題寫,并在封套內配了小詩。老作家的作品向以浪漫主義風格撼動文壇,他也是老歌的粉絲,一個沉潛的吟唱者。
在今天,兩張歌碟的面市或許算不上新聞,但老歌“復活”或可另當別論。歷史證明,每當經濟危機襲來之時,人們對文化產品——包括電影、電視、音樂會等的消費就會有很大的增長,因為它們價格相對低廉,并能以柔情撫慰受傷的心靈。但老歌的“復活”,早在危機之前的歌舞升平中,登陸蘭心劇場并一下子擊中了上海人最柔軟的部位,如癡如醉,催人淚下。照陳鋼的說法,今天再次吟唱,你可以懷舊,你可以傷感,但你更應該從中找到人間的暖意,人性的光芒和前行的力量。
從鄧麗君、徐小鳳到羅大佑、梅艷芳,老歌的魅力不斷征服聽眾,老上海的味道一次次得到濃縮與發酵,每個人心中都展開著自己的“夜上海”和“夜來香”。
這一次為何選擇了王維倩,一個歌劇演員,又是女中音?
“她不是滬版蔡琴”
王維倩,1994年以優異成績畢業于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師從謝紹曾教授。在校期間參加荷蘭女高音歌唱家阿美林舉辦的大師班,受到專家的嘉許。
進入上海樂團后她演唱了大量中外優秀合唱作品、清唱劇,并擔任獨唱和重唱。1997年進入上海歌劇院,在《卡門》、《阿依達》、《茶花女》、《浮士德》、《蝴蝶夫人》、《雷雨》、《江姐》等多部中外歌劇中擔任重要角色。
在中國,優秀的女中音比女高音更加難找。女中音是一種特殊的音色,它的音域為g-g2,甚至可達到b2。在美聲唱法最注重的寬、厚、亮的音色質地中,女中音更注重的是寬和厚。由于女中音通常飾演的是壞女人:比如放蕩的卡門,欺世盜名的達麗拉,勾引良家子弟的維納斯等,她們的出現,會使劇情走向緊張與不確定,因此女中音的音色帶有戲劇性色彩。

由于中國的國情使然,即使是上海歌劇院的演員,其實演歌劇的機會也不多,所以王維倩珍惜每個角色,認準自己的定位。她在《茶花女》中扮演的阿妮娜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我是比較靠后的”,她說。這個后,是針對角色安排而言的術語,也是她對歌劇藝術的精確理解。讓她自豪的是,曾在《塞維利亞理發師》、《女人心》、《賭命》等劇中擔任主角。在芬蘭演出時,當地媒體評論她“表演極其生動,音聲十分溫暖”。女中音有時也會扮演小男生的角色,她就扮演過《費加羅婚禮》中的凱魯比諾。此外,她還為多部影視劇配唱主題歌。
王維倩的音色純凈渾厚、細膩樂感,演唱富有感染力,處理作品恰到好處,在上海歌劇觀眾中頗有人緣。此次邀請王維倩演繹父親的這些經典情歌,陳鋼表示,是因為她的歌聲不但像蔡琴一樣有味道,而且保持上海老歌的純正味道,又賦予其流行歌曲的藝術感。“情由心中生,歌自天外來。王維倩的演唱對這些上海老歌而言,堪稱最完美的詮釋。”曾有媒體將王維倩冠以“滬版蔡琴”的稱號,陳鋼認為這對王維倩“有失公允”,她有自己的東西。
以真的感情來傾訴歌女的愿景
王維倩祖籍江蘇蘇州,在無錫生活過十多年,算是一個新上海人。內行人評論她說的上海話別有一種30年代的味道,有點像張愛玲小說中的人物。這或許是她的優勢,但不僅僅如此。
多年的歌劇生涯,不僅使她的業務水平有很大提高,藝術氣質也培養得相當高貴。對老歌的演繹,似乎駕輕就熟。“我用接近語音來演唱,比平時降低一些,技術上不存在絲毫障礙。”她告訴記者,在錄第一張碟時,飛機剛到廣州就直撲錄音室,錄音師聽說來了一個唱歌劇的,心里一咯噔,照他的經驗,唱歌劇的人大多唱不好流行歌曲。就像同為畫家,畫油畫的不一定能畫水墨畫。王維倩很謙虛地接受對方試音的要求,她一刻也沒有休息,只要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就一頭扎進錄音棚。她選唱的第一首歌是《恨不相逢未嫁時》,這首歌背后的故事纏綿悱惻,它是陳歌辛于40年代創作的,由姚敏譜曲,李香蘭首唱。李香蘭對陳歌辛有過一段注定沒有結局的戀情,陳就在每個字里承載了難言之痛。它沒有華麗的詞藻,旋律在平緩中暗藏波瀾,自鄧麗君唱后,幾十年來港臺大牌歌星都不敢碰它。王維倩吐出第一個音符時,錄音師就大大舒了一口氣。然后他沒叫停,王維倩就一直試下去,直到第二首、第三首。一直到晚飯時間還停不下來,第二天再接著錄,一張碟兩天時間就完成了。
錄音師不知道,這對王維倩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啦。當初她在上海歌劇院唱合唱,女中音就那么幾個,一場場地演出,任務相當重,她輕而易舉地拿下。后來通過考核進入獨唱組,每個角色都演得相當出色。更重要的是,近二十年在上海的打拼,她已經融入這座城市并愛上她了。
王維倩對老歌的演繹,調動了自己的生活體驗,并加載了新內容。在處理《鳳凰于飛》、《蘇州河邊》等老歌時,她會放慢節奏,使其更具傾訴感,讓歌聲在低回中渲染深深的情愫,更讓聽者進入特定情景。特別是在唱《夜上海》時,她幾乎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感覺。錄音師同樣不知道,王維倩早年曾在歌廳歷練過數年,唱過老歌和英語歌曲,冷眼閱讀了百態世相。有一次她在某俱樂部演出,來了一撥人瞎捧場,堆起的花籃將她快淹沒了。下臺后,一馬仔樣的人湊上來說:我們老板請你吃夜宵。她推說要趕下一個場子。馬仔扯下窗簾,請她看路邊泊著的十幾輛奔馳車:“我們送你去!”這下把她逼到墻角,她只得再編一個借口:“我男友在家中等我。”馬仔臉色大變:“你還想在這里混嗎?”王維倩火了,將演出服一扔:“老娘明天就不來了!”
后來進入上海歌劇院獨唱組后王維倩就不在外面演出了,但這段經歷成了一份精神財富。所以,她才能在《夜上海》里將一個歌女的感情演繹得如此真切感人。
“要超越前人很難,所以我一定要有所寄托,有所加載。早幾年我在大劇院獨唱《保鏢》的主題歌時,就希望有朝一日唱流行歌曲,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輕看過它。”王維倩還一再對記者強調:“老歌與今天的流行歌曲在氣息和品格上是有區別的,它是真正的藝術歌曲。”
幾年前蔡琴來開個唱會,經紀人曾與上海大劇院聯絡,被對方一口回絕。大劇院方面也許認為,老歌沒有資格登這個大雅之堂。后來在有關方面的支持下,蔡琴終于進入了大劇院,觀眾分明看到了蔡琴在唱第一首歌時,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淚光。
《鳳凰于飛》出版后,陳鋼寄給遠在美國的弟弟陳東,陳東將碟片塞進音響,在高速公路上邊開邊聽,哭了一路。“我弟弟也唱過父親創作的老歌。他被王維倩的歌聲感動了。”陳鋼說。
據制作人、上海歐意傳媒有限公司董事長馬海濤對記者說,“我們要在年輕人中間培養老歌的歌迷,讓老歌來提升他們的藝術素養,認識上海這座城市。我們還希望這兩張碟還能成為中國大陸音色最好的車載音樂。”他還透露,公司已將CD母版送至德國制作黑膠唱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