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我們為什么只能多拉快跑

楊　江

雖然說公交車是一項提供公共服務的公益性行業，但實際操作過程中，公交公司往往更加注重的是經濟效益。出于成本等需求，公交公司目前普遍采用無人售票的方式，“一個駕駛員管得過來嗎？駕駛員既要開車又要監督乘客投幣，還要考慮公司指標，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注意乘客攜帶的物品？”

公交安全令人焦慮。對于公交安全管理以及“6·5”公交車燃燒事件，江蘇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交車司機（為方便閱讀，化名“蔣華”）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提供了他的讀解。

為何多拉快跑？

蔣華認為成都9路公交車暴露出的問題非常具有普遍性，“由于公交公司過于強調盈利性，在人流量大、運營性價比高的路段，公交路線過于集中，甚至為了搶客，一些公交車會發生口角、摩擦，而收益可能不是很理想的地區，比如遠郊，公交線路往往稀少，發車間距長，給居民出行帶來不便。”

蔣華說，各地超載、擁擠最為嚴重的公交線路往往就是集中在城、郊往返線上。記者常年生活在上海，對此也深有感觸，以94路為例，終點站一頭是市中心的襄陽北路，一頭是西郊的建德花園。襄陽北路位于上海最為繁華的商業區之一——淮海路商圈，而建德花園一帶則是上海西郊的拆遷安置集中區，過去的幾年中，隨著舊城改造以及金沙江路沿線房地產的開發，大量中心城區人口以及新上海人、外來人員集中至此。

94路是一條長線，沿途主要經過金沙江路、武寧路，這兩條線路貫穿了上海有名的長風、曹楊、武寧社區，并在武寧南路進入靜安寺商圈，直至淮海路商圈。因此，擁擠問題一直困擾著沿途乘客，在上班高峰期，即便從位于94路線路中段的曹楊社區到終點站襄陽北路，平時20多分鐘的車程，也往往需要花費一個小時。

而如果從西郊的建德花園出發則更是苦不堪言，金沙江路是上海有名的擁堵線，94路從建德花園出發，沿金沙江路開到曹楊社區也至少需要花費1個小時。

這就意味著建德花園的乘客到市中心終點站起碼要花費近兩個小時，至于車廂擁擠狀況也是非常突出，在上班高峰期，94路開到中段的曹楊社區，乘客就往往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在江蘇的蔣華，所開的公交路線則途經火車站和一個長途車站，因為擁擠，時常受到乘客的埋怨。“我很同情乘客的感受，但我們公交車司機也有自己的苦處。”蔣華說，城市道路擁堵以及公交車線路設計、車輛車次設置的不合理，這些問題作為司機他無能為力。

蔣華認為，乘坐公交車的人大多是弱勢人群，“其實我們公交車司機也是，開公交車是一個苦差事，一般人不愿意從事這個工作?！笔Y華是一名退役軍人，為了多拿點獎金養家糊口，每天上午6點多就要起床上班，沒有特殊情況都要加班至晚上11點多鐘才能回家。

“天天超負荷運轉，落下一身的毛病。一個月的收入也不過兩三千元?！笔Y華說他原本體重170斤，開了幾年公交車體重下降了４０多斤，“好幾次想辭職去給私企老板做司機”。

蔣華坦言，雖然說公交是一項提供公共服務的公益性行業，但實際操作過程中，公交公司往往更加注重的是經濟效益。對于發車次數、載客數量、耗油量，公司都有嚴格規定，直接影響到駕駛員的收入，因此駕駛員多拉快跑成為常態。

“對于公交司機而言，道路交通不好，如果通常的時候不加速彌補堵車浪費的時間，浪費的就是我們的時間，更何況常年開車，司機的心理健康也是一個問題。”

出于成本等需求，公交公司目前普遍采用無人售票的方式，蔣華覺得很苦惱，“一個駕駛員管得過來嗎？駕駛員既要開車又要監督乘客投幣，還要考慮公司指標，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注意乘客攜帶的物品？”

他認為將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在駕駛員身上是不合理的，何況駕駛員也沒有執法權，“即便賦權可以檢查乘客物品，我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檢查啊。”

過于強調盈利性的弊端

軍人出身的蔣華，在部隊養成了良好的安全意識，他說，安全不在口號上，安全都體現在細節上，因此他每天上下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檢查車況，寧可多跑幾趟也不愿意超速行駛，“這是駕駛員最基本的素質要求，一車人的性命都在我身上?！?/p>

他認為由于常年超載、滿負荷運轉，很多公交車都是一身的“病”，“你聽聽一些公交車發動機的聲音，還有那么黑的尾氣，就像老牛喘氣一樣。”

因此，對于公交車“冒煙”乃至自燃，蔣華覺得不奇怪，“我認為目前公交車報廢的條件設置太寬松，路面上很多公交車都應該提前報廢。”

蔣華說，開了這么多年公交車，好像公交司機也沒有超載不超載的概念，能裝多少人就裝多少人。

他開車的時候，也像其他司機一樣，對著乘客喊：“往里點，再往里擠擠?！笨吹杰嚴飻D得門都關不上了，蔣華會勸站臺的乘客不要再擠了，等下一班?！暗丝筒淮饝?，我無權拒載，也不能越站，不讓乘客上來，他會投訴我?！?/p>

蔣華認為“6·5”公交車燃燒事件是一個慘痛的教訓，有輿論呼吁有必要在公交車上安裝安檢設備，并且嚴格要求車廂內使用阻燃材料。蔣華對此表示認同，但他又有困惑，“安裝安檢設備？技術怎么解決快捷有效的問題？你總不可能要求高峰期每個乘客逐一過安檢吧！浪費時間，乘客也不答應?！?/p>

“即便技術能突破，成本呢？恐怕不是哪家公交公司就能承擔的。”蔣華認為如果施行，政府有必要加強財政補貼。

蔣華有時也會回在農村的老家，他說，農村私營化的公交運營安全隱患更嚴重，超載、超速問題不比城市公交輕，對于易燃易爆物品，鄉村公交甚至根本沒有防范，“我幾次看到乘客將鞭炮、燃油帶上中巴車。有關部門應該引起重視?！?/p>

至于為何空調車目前都普遍采用封閉式車窗，蔣華說，“用推移式車窗，乘客便于打開，但會影響空調效果，增加能耗?！?/p>

“乘客在呼吁公交車回歸公益性，我們駕駛員也不希望盈利性太濃，公司對駕駛員市場化管理的手段壓得我們司機也喘不過氣來。”

蔣華另一個感觸就是，乘客自身也有需要反思的地方，他認為公交安全是需要包括乘客在內所有人共同實現的。

“比如救命錘，其實每輛車投入運營時都配備了一定數量的安全錘，但是丟失情況嚴重，有些司機擔心被盜，干脆就把安全錘保存起來，有需要時才拿出來。”

“有些人一方面譴責別人將違禁物品帶上車，一方面輪到自己，又有僥幸心理，為了自己方便，將違禁物品藏起來帶上車。這方面進城務工的農民工朋友要引起重視。”蔣華說，比如公交車禁止乘客將寵物帶上車，但有些乘客將寵物狗帶上車，他制止還會受到對方“小題大做”的嘲諷。

“大家都在抱怨超載，明知道超載有隱患，但是看到車門已經關不起來了，又有多少人愿意再等下一輛？”

蔣華說，營造一個安全的公交車運營環境，從政府到公交車公司，到每個乘客，都應該舍得付出成本?！皩τ诔丝投?，要能夠容忍提高安全系數給我們帶來的不便?！?/p>

他期望乘客除了加強自我約束，還應該提高警惕，“我一個人確實忙不過來，很希望乘客能成為我的幫手，讓我安心開車。在安全的問題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