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色粉畫最早在上海登陸并傳播到全國,上海早在上世紀20年代就是色粉畫的創作基礎,它是海派文化的體現。
對根源的回訪
M50,三號樓的香地藝術中心,《根——方世聰色粉與速寫展》的一百余幅作品向明麗的初夏展現著豐富的色彩與旋轉的形象。開幕式那天,方世聰以他慣有的謙遜表情將一撥撥來賓引到作品前,不厭其煩地介紹創作過程,模特兒、塞納河畔、航班、地中海陽光,還有靈光乍現的奇特感受。有一撥來賓他似乎覺得有些陌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稱呼他們,但五六位老者卻告訴他,“我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們,早就欣賞你的作品了,那是在七八十年代……”
是的,那個時候,方世聰已經獲得了國內很高的知名度,他的寫實功夫十分扎實。可以說,在動亂后的思想解放運動中,激憤的美術界是一馬當先的,而他的作品與羅中立、陳逸飛、夏葆元、俞曉夫等人的作品一起,對國人踮足遠眺世界藝術發展史和風尚起到了媒介作用。1987年方世聰懷著對藝術的虔誠,以訪問學者的身份遠赴巴黎,在塞納河畔租了一間畫室,經歷了與前輩畫家相似的孤獨、艱辛、寧靜與激動,用畫揮灑了16個春秋。
現在,常住故鄉的方世聰在龍華飛機場后面一個創意園區里租下一間很大的畫室,條件相當不錯。更主要的是遠離塵囂,大隱隱于市地享受著黃浦江接近上游段的寧靜與潮潤。他每天作畫不輟,唯一的休息就是夜幕降臨前步行一兩公里去買點水果。記者注意到他的畫風正發生著悄悄的變化,所謂心象畫的概念,一經提出,便得到美術界的廣泛響應,在前不久一次作品討論會上,與會者對方世聰將佛學、心理學理論用于美術探索的實踐表示贊賞。大家認為,他的作品從原先致力于對人和色彩惟妙惟肖的表現,已升華到對人物內心的刻畫,對宇宙、人生、生命、靈魂等宗教哲理的探索和揭示,畫面充滿了東西方藝術的神韻、靈性和張揚。在方世聰的近作中,東方與西方的文化、傳統與現代的藝術水乳交融,已經渾然一體,方世聰以富有靈性的藝術構思和嫻熟的藝術技巧,把自己對宇宙、人生哲學的思考淋漓酣暢地表達出來,給人以極大的心靈震撼。
這一次,方世聰以色粉畫和速寫、素描呈現給觀眾,也是對藝術根源的回訪和對古典主義在今天鮮花重放的禮贊。
色粉畫傳入中國的路徑與現狀
色粉畫,也稱粉畫。它與水粉畫形似而質不同,它是在有顆粒的紙或布上表現形象,直接在畫面上調配色彩,利用色粉筆的覆蓋及筆觸的交錯變化而產生豐富的色調,最后用定畫液噴灑(過去用嘴吹,現在用噴槍噴射)后固定保存。色粉畫的創作過程比較快,事先用不著準備顏料,也不會因某些原因使顏色發生變化。這種簡單的創作形式也適用于復雜的情形,對此,許多色粉畫家都在他們的作品中有所體現。色粉畫既有油畫的厚重又有水彩畫的靈動之感,且作畫便捷,繪畫效果獨特,深受西方畫家們的推崇。
據方世聰說,中世紀時期畫家早就有用色粉塊來作畫的了。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師如達·芬奇、米開朗基羅、荷爾拜因等用礦粉制成的色粉畫筆來畫創作稿和習作,不過當時的色粉畫大都是單色的,類似素描。到了17世紀才逐漸從單色發展到多色,并運用色彩的關系來處理畫面。18世紀末,隨著法國封建王朝的垮臺,作為宮廷肖像畫的黃金時代宣告結束,色粉畫經歷了一個短暫的衰落過程。當新時期的一些具有自由思想的畫家們重新發現色粉畫是多么美好的繪畫手段時,就又繁盛起來,而且達到了新的高潮。
隨著工業文明的到來,色粉畫的材料日趨完備,技法亦臻成熟,色粉畫作為獨立畫種的地位在這一時期被確立,并迅速傳遍歐洲。18世紀,如布歇、夏爾丹、柯特、羅薩巴、卡麗埃拉等運用色粉來表現肖像畫和風俗畫等,色粉畫的運用范圍進一步拓寬,使得這一時期的色粉畫空前繁榮。隨著印象派繪畫的興起,色粉作為色彩畫的一種形式更受人們的關注。德拉克洛瓦、米勒、馬奈、雷諾阿、德加、威雅爾、卡薩特等大師把色粉畫這一古老而又年輕的畫種推向高峰,并留下了許多不朽之作,如《浴女》、《明星》、《鏡前》等,最為國人熟知的就是德加的《芭蕾舞女》。

現代派畫家中,惠斯勒、雷東、畢加索也頻頻染指色粉畫,馬蒂斯則有色粉畫大師之美譽。
20世紀初,有一位名叫李超士的畫家把色粉畫傳入中國。徐悲鴻、顏文樑、潘玉良等老一輩的畫家留學歐洲接受西洋繪畫的教育(其中包括色粉畫),回國后做了推廣工作,色粉畫在我國也慢慢發展起來。80年代后,不少油畫家、水粉畫家紛紛涉足色粉畫創作,也帶動了青年人參與,上海與其他省市曾多次舉辦色粉畫展覽,并把水彩和色粉畫作為單獨畫種設置,參與評獎。在上海還成立了色粉畫協會,方世聰、徐芒耀、邱瑞敏和夏葆元應邀定期給訓練班的學生開講座示范,重續香火。方世聰對記者說:“顏文樑的學生、上戲教授連逸卿在倡導色粉畫方面著力很大,可惜他已故世了。”
“色粉畫最早在上海登陸并傳播到全國,上海早在上世紀20年代就是色粉畫的創作基礎,它是海派文化的體現。顏文樑的《廚房》就是色粉畫的代表作,并獲得國際大獎。”方世聰說,“現在人們對色粉畫的認識有誤區,以為色粉難保存,價值就不高。其實色粉畫在西方傳統深厚,與油畫、水彩畫等畫種地位相當,在盧浮宮等重要美術館里色粉畫都是重要展品,大師的杰作至今光鮮耀眼。”
與美女“志愿者”互動
在方世聰的個展上,色粉畫有30幅,涵蓋了畫家差不多30年的創作歷程。在赴法初期,方世聰就以色粉畫驚艷巴黎,一幅《躺著的女子》,構圖體現了當代西方繪畫的美學追求,但線條和韻味卻與宋元以來的傳統遙相呼應,色彩亦中亦西,具有很強的裝飾性。但旋即,方世聰完成了蛻變。在西班牙舞系列中,畫面上的舞女以快速旋轉的舞蹈動作,逗引畫家將瞬間感覺捕捉之后表現出來。“我畫得很累,一直跟著她的動作,幾乎是一口氣完成的。整個過程充分體會了色粉畫的奇妙之處。”

在《沉思的冬梅》中,一個東方女子坐在椅子上垂下頭,線條類似鋼筆畫,但大塊的暖色包裹著她,層次豐富而且濃濕干枯都恰到好處。《闊綽的少婦》也是鋼筆加油彩的產物,有異曲同工之妙。《假日》是畫家得意的作品,在巴黎遠郊的一個懶洋洋的午后,三個女子坐在圓桌上午餐,白色的X型椅子,樹林,遠山,光與影的組合讓人想起印象派繪畫中的經典場景,一把空椅子是畫家的,此刻他在畫面之外快速地記錄這一溫馨的場景。而在《野開花》、《雅妮》等作品的上,可以看到畫家用非常西化的色彩加中國的線條,帶引觀眾引入異國情調濃郁的視覺體驗之中,獲得巨大的享受。
方世聰解釋說:“色粉畫表現力強,它的色相非常鮮艷與飽和。有的還有些熒光的效果,閃閃發亮,這是其他顏料中所少有的。所以色粉畫的效果很特殊,顏色既可以畫得很強烈,又可以畫得特別的糯與柔和。用來表現女人體是有優勢的。”
電影導演吳貽弓也看出來了,他說:“無論他在他的畫布上融入多少精到的西方色彩,我們總還是可以從他筆下體會到那潛在的深厚的中華文化的底蘊來。”
方世聰的大多數模特兒都是“志愿者”,她們為藝術“獻身”,不收畫家分文,其中還有“出場費”相當高的時裝模特兒和演員。“她們身材好,表現力強,知道我需要怎樣的形象。她們有時會穿著令我大吃一驚的服飾到畫室來,激發我的創作欲望。我與她們都是沒有功利計算的朋友。”方世聰的眼里,美女都是女神,純得不得了。
他說:“當我在畫一幅人物形象時,應該說是和對象在一起進行創作,那種感受、激情和全神貫注,是自始至終的。我經常被所畫對象激動,加上光線、角度、動態,特別是人物的神情、感覺、味道都時時吸引著我,加上聯想。我在畫面上迅速移動、記錄、捕捉我感受到的種種神韻、色彩和形象之美。”
情與色,色與粉,美女的眼神與形體,都可以賦予曖昧的含義,在此時,它們都呈現出純潔的美艷來。因為色粉畫是為了美而誕生并樂意在古老國度延續其嬌美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