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好

韓昌盛

高考前一天,老林又打來了電話,老師,你好。我說,下次就不要客氣了。他焦急地說,不客氣,我想拜托你多照看一下林強。我肯定地說我會,對每一個學生都一樣。那頭有些急促了,不是,老師,林強睡覺喜歡蹬被,著涼怎么辦?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孩子沒有了媽,我又在外頭……我沉默了,然后告訴他,我會特別照看的,你放心。

老林不放心,每天中午都打來電話。我說,你老板不生氣啊?他憨憨地笑著,老板的兒子也高考,還讓我多打一會兒。我說林強他們都在午睡,你就靜等好消息吧。

6月25日,高考成績發布,他的電話準時打來了。其實我已經在等他了。老師,你好。他還客氣著。我說,你兒子上線了,上了重點本科線。電話里一下子安靜了,過了好幾秒,他才連聲說,那太好了,太好了!

整整一個月沒打來電話,也許在充滿喜悅地忙著做工掙錢吧,我想老林的日子這下有盼頭了。臨近8月,老林的電話又來了。他很激動,你好,老師,通知書有沒有到?我也很激動,省城,師范大學。他說師范好啊,將來做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師。我笑著問他還有什么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學費多少?我說不太多,四千多元,憑你這長年在外的勁頭,不成問題。

電話里沒有老林的回答,掛了。

8月的天氣很熱,金榜題名的同學熱情的溫度更高,不斷有人來請吃飯,我不斷地拒絕,但心里仍然很感動。可林強呢,自從拿了通知書就沒有消息了。

老林的電話在這時恰好又打來了,依然是低沉的聲音,老師,你好!我說你也好,學費該湊齊了吧?他遲疑了一下,老師……又沒有聲音了。難道林強有什么意外嗎?要知道他的成績是我班上的第二,我催促他快點說。他終于說了,老師,我想跟你借五百塊錢,就五百!

我猶豫了一下,我說好吧,但你在外兩年多了應該有錢啊。

是老板沒發工錢。他壓低聲音說,我掛了,謝謝你啊,老師。

我和愛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借給林強一千塊錢,也許能多解決點兒困難,他是一個有出息的好孩子。可我很生氣,老林的老板能借手機給工友用,怎么就不發工錢呢?我翻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撥通,有人接了,我準備好的話傾瀉而下:你像一個老板嗎?加班加點地使人,還扣著工錢不發,你還有沒有良心?你不知道老林的兒子有多優秀,你這樣做差點毀了他……我又提高聲音說,你憑什么這樣做,你就不怕法律嗎?我把最近幾年對克扣農民工工資現象的不滿都送給了他。奇怪,他沒有還擊。

他終于開口了,老師,你好。我嚇了一跳,他很有涵養啊。謝謝你對老林的關心。他的聲音中沒有憤怒,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是一名監獄長,老林在工地上犯了事,在我們監獄服刑。考慮到林強高考,我們才允許他和你通話了解孩子的情況。頓了一下,他又說,過兩天我們把我們監獄里的捐款匯給你,麻煩你轉交給林強同學,并告訴他,老板扣發的工錢兌現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顫,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接著是老林和我通話,開頭依然是一句親熱的“老師,你好”。我很真誠地回了一句:你好,老林。就像老朋友似的,非常自然,親切。

(選自《十六歲的盛宴》,有刪改)

美文點讀

讀完這篇文章,一種溫馨、美好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這篇小小說,通過簡潔而傳神的語言描寫了樸實的人物,平凡的事卻表現了普通人的真誠、人性美的主題。

閱讀思考

1.小說中的“我”是怎樣一個人,請簡要分析。

2.小說中的“老林”是作者著墨最多的人物,請簡要分析其性格特點。

3.從人物塑造和主題的表現來看,你認為這篇小說的突出特點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