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特約記者 張 弘
上世紀90年代初,武俠小說在香港日漸低迷,黃易的作品卻在此時逆勢而起,開創了“穿越文”的先例,屢創銷售佳績。其作品《尋秦記》、《大唐雙龍傳》、《覆雨翻云》相繼被香港無線搬上銀幕,根據其小說改編的游戲也大受追捧。在談到如今的武俠小說現狀時,黃易告訴記者:“金庸既是推動武俠小說最大的功臣,但也是武俠小說發展最大的障礙。這并不是批評,而是推崇,跨越他成為所有后來有志于武俠創作者的夢想,武俠小說的發展正陷入這般微妙的處境?!?/p>
金庸后,武俠小說疲態畢露
環球時報:就學術研究而言,武俠小說被劃入通俗文學,更多是以“下里巴人”的面目出現。另一方面,你的作品擁有很多讀者。您如何看待研究者的這種“冷”和讀者的這種“熱”?
黃易:“雅”和“俗”該怎樣劃分呢?《三國演義》、《水滸傳》和《西游記》源自民間的話本、雜劇和傳說,打開始走的便是通俗的路子,現在均已登上文學的殿堂,雅俗共賞。大致而言,不同的時代有不同時代的視野,逐漸形成某類型的主流意識,成為權威和標準,對其他不被納入主流的東西生出排斥性,這種情況反映在文明發展上每一個領域里,或可稱之為時代的定見。
回到武俠小說,發展到了集傳統武俠小說大成的金庸大有前無去路之嘆,臺灣的張大春便認為金庸等于一個黑洞,任何靠近的物體都要化為烏有,連金大師自己也多次表示后來者不成氣候。而事實上金庸封筆后頗長的一段時間內武俠小說的發展確是疲態畢露。金庸既是推動武俠小說最大的功臣,但也是武俠小說發展最大的障礙。這并不是批評,而是推崇,跨越他成為所有后來有志于武俠創作者的夢想,武俠小說的發展正陷入這般微妙的處境。
環球時報:但武俠小說這些年還是繼續在發展。
黃易:武俠小說是中國獨有的小說品種,自身有很強的生命力,可與任何其他的小說類型結合,營造出那種別具一格疑幻似真的小說現實,追求難以由其他文學樣式達到的趣味意境。如果就這么一命嗚呼,實在可惜,所以我提出了“無限的可能性”的創作觀念?!敖鹩拐系K”或許是推不倒的,但可否繞過去呢?
后金庸時代的武俠小說作家,除了對創作理念的堅持和奮進不休的斗志外,別忘記武俠小說作為大眾文學,必須貼近群眾,走入群眾,那他將會在群眾里取得存活下去的動力,其他則交由時間去作出判斷。誰都有評論的自由,但當一種值得我們去珍惜的小說體裁正處于風雨飄搖的當兒,可否多點包容?從一個更廣闊的文化角度去思量?
最喜歡金庸和司馬翎
環球時報:有一種說法,在武俠小說領域,金(庸)梁(羽生)是第一代,古龍、李涼是第二代,溫瑞安是第三代,您是否同意這種劃分?您認為自己是第幾代?
黃易:任何劃分歸類,都是一種分析的手段,總有點道理。不過我卻傾向從一個較廣闊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以精神理念和時代的變遷去看武俠小說的傳承和發展。從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到金庸、司馬翎、梁羽生、古龍和溫瑞安,代表著武俠小說的盛世,金庸更標志著武俠文學的巔峰成就。此后武俠類型的小說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一副后勁乏力,只能走下坡路的模樣。
20年前我拿武俠小說請香港博益公司出版,便被告知新的武俠小說已完全沒有市場。香港的文化雜志《明報》月刊更以專題報道的形式斷言武俠小說已死。金庸本人也屢次慨嘆后繼無人,武俠小說創作之路的崎嶇難行??上攵@就是我想說的形勢變遷。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是因循茍且,囿困于前輩大師的框架理念,任由武俠小說從衰落走向滅亡;一是以更大的勇氣,更新的理念和視野,直面前輩大師們,為新時代的武俠小說開辟強土。
至于我該算第幾代?我想這不宜由我回答,身在局中,是沒可能作出客觀的正確判斷,一切交由讀者決定。
環球時報:從前幾代武俠小說家的身上,您吸收了什么元素?
黃易:沒有前人的基礎,我是不可能寫出現在的作品,但究竟吸收了哪些元素,卻很難具體說出來。我看過的眾多武俠作品中,很多在記憶中已變得模糊不清,記得細節印象深刻的只有司馬翎、金庸、古龍等數人而矣,因而可說他們對我的影響最大。正如我先前說的,珠玉在前,必須以更新的理念框架,才能從這優良的傳統上發展出屬于我們這世紀的武俠創作。
環球時報:您特別喜歡金庸和司馬翎,為什么呢?
黃易:喜歡他們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小說引人入勝,可令我廢寢忘食地追讀下去,百看不厭。金庸對人物刻畫入微,有血有肉,非常立體,令小說人物像活了過來那樣,如此功力,確是罕見。
司馬翎則是我認為被大大低估的小說大師,得不到應有的重視。事實上,他的《劍海鷹揚》、《檀車俠影》和《焚香論劍篇》三大著作,綻放的異彩是沒有人能掩蓋的。他對我的影響尤在其他大師之上,我有時會把他創作的某一場景搬到自己的小說里?!短窜噦b影》的主角叫徐少龍,我《尋秦記》里的項少龍正是對他的致敬。
環球時報:由于武俠小說的特性,其故事背景大都發生于冷兵器時代,因此不免和中國歷史發生關系。在您看來,在新派武俠小說作家中,將武俠傳奇和中國歷史融合得較好的是誰?
黃易:假如《三國演義》可被視為武俠小說的遠祖,那肯定是歷史和虛構最完美的結合。我想很多人都會似我般,很難將史實和小說分開來。我讀過的武俠小說中,結合得最佳者仍要推金大師的《鹿鼎記》,康熙和韋小寶的關系令我想起日本的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生動活潑,令人擊節贊賞。
對年輕一代的武俠創作完全樂觀
環球時報:武俠小說創作由金庸的傳奇故事發展到古龍的武俠加推理,到你首創的玄幻和“穿越”小說(即類似《尋秦記》中的跨時空),在您看來,這種發展脈絡是必然的嗎?
黃易:任何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既有其必然性也有其非必然性,界線是模糊的。大師們的杰作在前,我們不得不竭慮求變,希冀做出點突破,更要挑戰自己,《尋秦記》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寫出來的東西。而《尋秦記》真正得利卻是歷史的大時代背景,這元素在下一部作品《大唐雙龍傳》得到進一步發揮,脈絡分明。是必然嗎?我看還須交由讀者決定。沒有人來光顧的說書館,如何經營下去呢?
環球時報:當下的網絡文學創作中,有相當一部分模仿的是由你引發的穿越寫作。
黃易:于我而言,《尋秦記》式的小說只可寫一部,要我寫另一部形式雷同的小說實在沒法找到足夠的創作動力。就《尋秦記》而言,“穿越”只是工具。一個現代人到古代以后,他的心理要融入古代,那時是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穿越”就有了很高的利用價值,并會產生很多變化,我真正想表現的其實是歷史。不過可能性是無限的,我的感覺并不適用于其他創作者,且期待有更優秀的作品面世。
環球時報:您曾和一個雜志社合作設立過武俠小說獎,目的是獎掖優秀作品,發現新人。您如何看待現在年輕一代的武俠小說創作?
黃易:每一時代均蘊藏龐大的創作動力,只看有沒有宣泄的渠道和方向。比如科學的崛起帶來全新的視野,光色學的新觀念便引爆了西方的印象主義藝術。互聯網的出現,令社會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營造了完全不同的創作環境。話語權再不是被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上,而是交給了廣大的網民。在這樣的生態下,武俠小說必有新的領軍人冒尖,我對年輕一代的武俠創作是完全樂觀的。
環球時報:在被改編為電視劇的作品中,您認為,哪一部改編得比較成功?
黃易:比較而言,《尋秦記》因主線簡單,所以效果比《覆雨翻云》和《大唐雙龍傳》好。▲
環球時報2009-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