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愛軍
我五歲那年死了父親,七歲那年母親改嫁,于是隨母親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
繼父是個酒鬼,每次醉酒后,我和媽媽都會被無故毆打。我說,媽,咱回老家吧。她說,回去誰能養活你?從那時起,我開始恨她,以至恨女人,為什么她們都那么賤。
在我的交往圈子里,幾乎是清一色的男生。別人都看不出我是個女孩。因為我抽煙、打架、留平頭,還有一個男孩一般的名字:蘇小北。
我的初中生活很多時間不是在教室里度過的,教導處是我的另一陣地。在那里寫檢查和面壁反省主要是因為抽煙喝酒。有一次一個新來的老師非要我叫家長來,理由是大白天公然闖進女廁所。我說我不但白天去,晚上也去。后來她成了我的班主任,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在班上公開道歉。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因為她也是個女人。
和其他班主任一樣,一開始她找我談話,當然沒有一點兒作用,我依舊違紀。我說我的生活離不開那些“哥們兒”。她說什么也沒用,直到有一天她神秘地把我叫到辦公室。她說,蘇小北,你知道嗎,有個叫木楠的男孩喜歡你,是那種喜歡。這是他要我轉交給你的卡通文具盒。我開始疑惑,老師一向是禁止學生談戀愛的,怎么這回當起了紅娘?我摸著那個顯得老土的文具盒說現在誰還送這個啊,可心里卻有十二分的激動,畢竟有人說喜歡我,這還是第一次。
老師說會為我保守秘密,兩個月后,會讓我看看那個神秘的男孩。那兩個月我沒有逃課,吸引我的,僅僅是課桌上那個觸手可及的文具盒。
兩個月后,我再一次被叫到辦公室,老師說你看操場上那個男孩,那就是木楠。我愕然。那是怎樣帥氣的一個男生!高挑的身材,藍牛仔,白襯衣。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足以讓任何一個花季少女怦然心動。老師再一次轉交了他的禮物——一個精美的蝴蝶發卡。老師說,再過兩個月,我安排你們見面。為了那只振翅欲飛的小蝴蝶,我開始留起了長發。是的,那是女孩的專利,亦是平生第一次保留。
兩個月轉眼過去了,老師帶我去商場買衣服,因為我要和木楠見面了。老師給我買了條裙子,純白的,淡雅、清新。我站在試衣鏡前,久久不愿離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還有一點兒“野小子”的模樣?一襲白裙,一個發卡,如此簡單的點綴,竟裝飾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盡管老師是第一個陪我買衣服的人。但我沒能說出感謝。也許那一刻,我懂得了什么是羞澀。
和木楠見面的時候,我竟然沒敢細看他的模樣,心里只是惶惶的。他說你越來越漂亮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輔導你功課。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以后的每個雙休日,他都會成為我的老師,但除此之外,他并沒有對我表白什么。也許,有些東西是心照不宣的吧。
又一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竟找不到木楠。老師說他考入了市一中,如果我想再見到他,除了同樣考入一中之外,別無選擇。我感到萬分失落。我不知道初三那一年是怎樣度過的。沒日沒晚地背單詞、背課文、翻學過的舊書。最終,我拿到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因為那薄得可憐的知識底子,我花了比常人十倍還要多的功夫。開學前,我織了件毛衣,上面繡著英文的“我愛你”。我想,木楠應該很喜歡這件禮物吧。
我到了我們約定的見面地點——老師的家里。老師說,恭喜你小北,終于考入一中了。當我把毛衣拿給木楠的時候,他竟說,妹妹,這個我不能要,我們還是當普通朋友吧。那一刻,我就像受到了莫名的羞辱。老師說,對不起小北,是我騙了你。原來木楠是老師的兒子,這一切,竟是老師精心導演的一場戲。我真想從那間結了冰的屋子沖出去。可當我看到鏡子里那已經化成了蝶的女孩,觸摸到那張滾燙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剎那間明白了老師的良苦用心。
淚水滑落,分明是感激。
我把那件繡著“我愛你”的毛衣轉身套在了老師的身上,她說很好很合適。而木楠卻顯得很尷尬。我說,真的應該謝謝你,哥哥,現在我依然很喜歡你——別誤會,不是那種喜歡。
(摘自《臺港文學選刊》總第2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