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 娟
《長生殿》是一部“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的劇作。但是其更多的筆調是寫在政治情景下楊玉環和李隆基的愛情,著力描繪纏綿的兒女之情,在悲歡離合的故事中寫“釵盒情緣”。其實,李和楊的故事是一個傳統的題材,對于楊和李的態度和關系。歷史上大致可以分為兩類:
其一是“紅顏禍水”的強權判決使楊玉環成為男權文化中“厭女癥”的外在符號,這種思想下的“女色禍國”扭曲了李楊的愛情故事,如王伯成《天寶遺事諸官調》、明吳世美《驚鴻記》,“傳統文學是一個由一個個文學經典匯成的男性文學歷史,這些經典將男性文本和男性經驗作為中心。處處顯露對女性的歧視,甚至憎恨。”這些作品都將李楊情事視為安史之亂的直接根源,在處理二人關系的時候往往潑污水,甚至在描寫中懷著陰暗心理極力夸飾其宮廷淫亂。如《驚鴻記》以梅妃江采萍為正旦,著力展示的是梅妃的被貶、紅顏薄命,楊玉環則被描寫成與安祿山私通的淫婦,被刻畫成與梅妃爭寵時不擇手段的悍婦。顯然這些作品著眼的是對傳統史家“女色禍國”論的闡發。但對主人公穢事過度的夸示,不僅遺失了史家論人橫事的公正理性。也是從心底對女性的貶低,是古代社會男權文化強加于女性的一種錯誤定位。
其二是把歷史人物進行凈化,著重寫生死不渝的“釵盒情緣”,曾親身經歷金元戰亂之痛的白樸,借白居易的《長恨歌》中富蘊失意蕭瑟之悲的意象“秋雨梧桐”,接撰出一部濃縮自身生命之痛的“純粹悲劇”《梧桐雨》。其具有進步的世界觀,把自己那種富有民主成份的愛情理性寄予李楊身上,不僅原諒了作為封建帝王妃子的李楊所犯的罪惡。還對他們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劇遭遇深表同情,運用浪漫主義手法。讓象征漢民族的唐明皇形象生活于神話般的美麗傳說之中,把他作為作品的正面人物,故意回避其禍國殃民的一面。盡量凈化和美化他的思想性格,借以引起人們對于民族統治黑暗現實的正視。但是這本身有嚴重的階級局限性,不是圓滿無缺的,從另一角度說,在男權社會中,男性永遠處于社會生活的中心,女性只能被拋置邊緣,無法實現自我。
洪升在《長生殿自序》中說“從來傳奇家非言情之文。不能擅場”,他就在對待史實傳聞上有取有舍。洪升在創作中摘掉了傳統說唱文學、戲曲小說、野史筆記加在楊貴妃頭上的傾國禍水、亂階尤物的帽子,而將其塑造成雖驕縱悍妒。但總體溫柔軟弱、令人同情的佳人形象。她和安祿山沒有私情,但由于楊氏一門受寵,尤其是楊國忠為政飛揚跋扈樹敵太多,以致累及她在馬嵬之變中成為犧牲品。洪升在她身上曲折反應了封建時代被損害的婦女的不幸。以及她們對于平等專一的愛情生活的強烈向往和執著追求。洪升把李隆基和楊玉環的形象進行了凈化處理,述說他們之間的真摯愛情,正是為了以初步民主主義的“情至”對抗封建主義的“性理”,鼓吹“真心到底”的兒女情緣。提倡男女之間的平等關系,他主張把妻子看做自己的知己,提倡《四嬋娟》中的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之間的平等互愛、充滿歡笑的家庭生活,他的思想具有進步性,使劇作成為了愛情主題,不過契合洪升生活的時代背景,從李、楊的故事中還是滲透著作家身世的感傷以及家國興亡之感,也可以說是作者使李、楊情事以悲慘結局的主要原因,但是筆者認為,在感懷國家興衰的背后,是那個男權統治時代女性毫無話語權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即使在《長生殿》中《密誓》中有對星盟誓,楊貴妃死后在夢幻中感情交流,經過“冥追”、“覓魂”、“補恨”、“寄情”后終于在玉帝的恩準下進入月宮,實現了“長生殿盟言”。但這只能是精神的“長生”來消解現實的“長恨”。
西方學者將男權社會兩性關系二元對立模式歸納為:在男性統治的社會里,男人是基本原則,女人則是這一原則所排斥的對立面;只要這特征固定不變,整個體系就可有效的發揮功能……女人是對立面,是人的“另一種”,她是非男人,有缺陷的人,在男性第一的原則中主要具有反面價值。
男權下的男人,主要是在同女人的對立中確定自己的意義,確定了一系列對女人的審美標準,女性是男性的物質和精神的附庸。楊玉環“性德溫和,姿容艷麗”,符合了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形成的女人以容貌取悅男人的審美尺度,男權話語下,楊玉環形成了自我的空洞化,成為沒有自我意愿、自我決策權力、自我行為體現的物化附庸,成為家族的工具以交換權力,她以清純淑女的形象被充選宮掖,成為皇帝的合法妻子,她在擺脫了父系的壓迫后。開始了對愛情的追求,這一追求是建立在合理的基礎上的。開始了自己孤注一擲的愛情。可是她忘記了,在那個男性話語的社會里,帝王是可以擁有三妻四妾的,她不可能從皇帝那獲得平等的真情,逐漸的自我迷失,無法成為自己,在消解了女性社會主體地位的男權社會里,女性唯一的出路就是婚姻,她們的期望往往很高,但女性在婚姻上被置于不能自主的地位。男人的主戰場是被放在家族之外的社會,婚姻之于他們只是人生歷程的附屬品,更不消說是統治天下的帝王,帝王建功立業是容不得半點的失誤的,在這種專制的理念里,女性只能守家,成為男人的后盾,同時也被置于男性社會的邊緣,女性不能自主的去實現自己生活理想,楊玉環以絕美的姿態贏得了唐明皇的寵愛,可是并不代表她可以擁有自己幻想的平等愛情,可是她還是繼續的癡迷,為愛而犧牲,為愛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為自己生前的種種錯行做出深深的懺悔。人們也順其自然的習慣性譴責本無多少責任的楊玉環,說她是“禍水”,可是唐明皇才是整個社會事件的執行者,到頭來卻是女性去頂罪。女性只能生活在男人制定的法典下,楊玉環注重真情,情癡而妒,是不符合傳統的婦女觀的,也必然受到質疑。
可以說唐明皇李隆基代表了男權社會的整個話語,他是帝王,是臣子的領導,是后宮眾多嬪妃的丈夫,不管怎么說,他是權力的象征和話語的傳說者,他控制著話語權,他的價值觀是舉足輕重的,在他的價值觀念下,使楊玉環成為怨女、悍婦,使她屈服于封建男權統治,楊玉環在經歷了愛情的背叛后再回到他的身邊、“回來”繼續與男權女性價值觀念相同,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楊玉環死后得以化仙重生,與他相會,更甚的是重色的唐明皇在老年后不再貪念女色,一心只想念死去的佳人,可以說是人性的覺醒,是與男權社會相沖突的愛戀形式。洪升的《長生殿》,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故事情節,在安史之亂中被自己處死的楊玉環在唐明皇的心中始終散不去,這不只是帝王對一個后妃那么單純的美色迷戀了,《聞樂》、《制譜》、《盤舞》中把楊玉環塑造成一個有藝術氣質和才能的癡情女子,與擅長音樂戲劇的李隆基相匹配,這種愛情不是簡單的建立在父母之命,帝王對美色的貪戀上的,兩個人之間有真心的交流,可以說這也是楊玉環能永遠得到唐明皇寵愛的原因,這是一種心心相印的愛情模式,與封建男權統治下的帝王對美色的征服和占有是不同的,這是一種自由愛情的萌芽和覺醒,雖然愛情的一切主宰還是唐明皇,但是至少在男權的最高統治層,我們還可以看見一份稍微真摯的感情,還能在浪漫的幻想中看見兩人的彼此相守。
現在很多人都說愛情是平等的,愛情中的人沒有富貴貧賤之分,可是在封建的男權中,女性永遠處于被統治的地位,即使唐明皇李隆基能有心想與楊玉環同生共死,現實也是不允許的,歷史中的禍國殃民的罪名永遠也很容易讓女人來背負,沒有自我話語的女性處于被社會唾棄的地位。楊玉環的命運是注定要受到世人的唾棄的,但是一個女性的死亡就真的能拯救整個時局嗎?這就是男權對女性的壓迫,也注定了兩個人的愛情最后的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