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鋒
那天,我們的寫作老師蘇老師給我們推薦一篇他的一位作家朋友——當前正積極活躍在國內文壇上并享有盛譽的一位女作家遲子建女士的一篇文章《野炊圖》,讓我們下去讀一讀。讀完后寫寫感想,再利用上課時間每人來一個三到五分鐘的發言交流。接到任務后,我們都表現得很積極,一來是因為蘇老師向我們介紹他的這一位作家朋友時贊美之情溢于言表,二來是因為我們大家都很喜歡曉蘇老師的課。蘇老師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在國內享有很高知名度的作家,他的課上得文情并茂,給我們啟發很深;尤其是他的“油菜花系列小說”我們都非常喜歡。所以我們都是帶著幾分好奇和敬仰之情去拜讀《野炊圖》的。然而我們仍然沒有料到《野炊圖》會帶給我們這么大的震撼。細想之下,小說有兩個方面讓我們印象深刻。一是女作家超群的寫作才華,那開合有致精巧的結構構思,虛實相生的藝術手法處理,田園詩話般的語言還有無聲的情感滲透,這一切都讓我們折服;另一方面,就是小說所揭示的當代眾多官場中人價值觀的迷失和人性的淪喪。俗語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我們不料的是,小說中所揭示的社會現實卻遠遠超出了這個層面。小說中的當官當權者,沒有誰是在想為老百姓謀福利,他們謀的都是一己之私,謀的是個人的無限膨脹的欲望。在名利場中,根本沒有普通老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所,更沒有他們申冤報仇的地方。
“讀完《野炊圖》。我們明白,正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造就了三個底層小人物的悲哀。長豐林場的領導為不管為林場出過血流過淚的林業工人的冤屈。卻費盡心機去搞好對上級領導的接待工作;各級大小官吏來到林場來,不是真的來視察工作的,而是來換換口味的。以往上級領導來,長豐林場也要搞衛生……以前來的領導,口味他們是熟諳的。縣委書記喜歡吃殺豬菜,他一來,必定要提前宰上一頭豬。縣長呢,他愛吃狗肉,只要黑眉張羅著買狗,人們就知道要來了。市委書記得意魚,他蒞臨的前兆是打魚人在河邊籠著漁火,徹夜張網捕撈。至于市長,他鐘情的是野生禽類,野雞、飛龍等……這次來的領導,想必是個非同尋常的人。黑眉派女人上山挖百合根、采猴頭蘑,派男人去捉草蛇。這些野味低脂肪,味道鮮美,營養豐富,屬于食物中的上品。”可見長豐林場的領導為討好上司,真是煞費苦心。當然了,“接待好了,他們也獲得了實惠。這些年不僅通了電視和電話,縣里還為林場投資了近百萬元,興辦了木耳養殖場和筷子廠,并配給了林場一臺嶄新的富康轎車和一輛切諾吉普車。”所以如此社會背景下包大牙的女兒受人強暴盡管證據確鑿,在司法鑒定時被人惡意銷毀罪證也就是必然了。“那條短褲經過專業鑒定后,上面的污痕竟然消失了,只剩下了血跡………原來那東西像烏云一樣沾在上面,我是親眼看見了啊。等它被送去鑒定了呢,誰用閃電把這烏云給破了,讓它化成了雨,沒影兒了!我明白啊,那閃電是方矬子使的,那閃電就是他手中的權杖啊!過去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現在是有權能使鬼升天啊!,,包大牙真是欲哭無淚,欲告無門啊。總之,物欲、性欲、權力、金錢就是當時的社會環境,也正是三個底層小人物悲劇命運的根源。
幾十年為林場打拼的蘇建和在林場日益興旺,領導有車有吃有喝之時,自己年老多病卻無錢看病,一次次的上訪就是對他一次次的嘲弄。“六四、六五和六六年,我連續三年出席全區勞動模范……他說,能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咱們這兒誰有過?”“他們這些創業的老林業工人,出了一輩子苦力,到老了得了一身的病,卻看不起,這太不公平。”“他們見天地吃有錢,我們看病怎么就沒錢了。”“這幾年他多次去了縣里、市里,每次回來。他都要興奮一段時日,說是上級部門答應解決他的問題。然而答應歸答應,他還是過著老日子。”包大牙起先為了女兒的名聲為了兒子的前程忍辱負重,但方矬子的卑劣讓她在喪失了理智的情況下葬送了女兒年輕的生命。“包大牙咧著大嘴哭著說,咱是怕閨女將來嫁不出去啊,你想想她被男人破了瓜,哪個男人愿意要她啊,想想忍了吧!”“哼,你要是一直忍著,你閨女也出不了事!蘇建和數落道,還不是那個方矬子沒把你兒子調到市財政局,你覺得閨女白白搭上了,咽不下這口氣,去找場長鬧,結果滿世界的人都知道鄒英讓人給糟蹋了!她還能活嗎?她不上吊誰上吊啊?”就這樣,和蘇建和一樣,包大牙也走上了上訪之路。“鄒英自盡之后,她帶著這條短褲,一次次上訪,說不把那條色狼塞進笆籬子,誓不罷休……結果……她倒是賠了不少上訪的路費。”一朵生命之花的凋謝,一次次血與淚的控訴,一次次心靈的呼喊與掙扎。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竟得不到一絲回音,得不到一點反響。包大牙的女兒寂寞的去了,但包大牙還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上摸索,蘇建和是寂寞的,馮飚也是寂寞的。
小說中的黑眉,是權力話語的代表,是野炊圈套的制造者。他在為領導分憂之時,正是蓄意葬送三個底層話語者言語權力之時。“黑眉所要做的。就是在這段時間內把這三個容易滋事的人掌控住。而他想出的野炊點子更是讓林場領導拍案叫絕,這等于緩解了安全保衛的壓力。”“黑眉徹底放松下來了。現在就是放這三個人回去,也足夠他們跋涉一天的。”“蘇建和講述著,黑眉記錄著。他記錄了些什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只要做出寫字的樣子就是了。”然而可悲的是,對于這次上訪,蘇建和和馮大牙都是充滿了期待和希冀,包大牙甚至還刻意妝扮過,蘇建和更是打算以死相諫。“我得等在這兒,車隊一來,我就給他躺在路中央,他們要是敢軋我,我寧肯搭上這條老命。”“她今天刻意裝扮過,上身是一件白地藍花的拉鏈式短袖衫,下身是一條咖啡長裙,她不僅盤了頭發,而且描眉涂唇了”。在這三個人物之中,只有馮飚是清醒的,他表面上總是處在醉夢之中,實質是早已看透了這個世界,但盡管如此,他對于這次上訪也還是充滿了期待,他仍然去了。小說的最后,在野炊結束回來的路上,他的沉默正是他失落的體現。“馮飚打著呵欠,嘴里嘟囔著,座談會才不會讓人清涼呢,只能認人頭昏!”“有酒有肉就是好享受,不管其他!”“黑眉把目光轉到馮飚身上,他已喝得人事不省,倒在火旁呼呼大睡了。”“蘇老爺子和馮飚坐在后面。他們似乎都很疲憊,一言不發。”所以盡管三個底層話語者對于這一次有省里大人物到來的上訪充滿了期待。但底層話語者的又一次期待,卻又一次被權力話語者玩弄了,欺騙了,馮飚是沉默的,蘇建和也沉默了,盡管包大牙以自己的方式求得了某種滿足和平衡,但那難道不是她更大的悲哀嗎?“她的男人鄒丙漢是老實巴交的人,平素對包大牙言聽計從。鄒英的死,使他對老婆生了怨恨,從此竟然不與她同床……一個女人沒有了性生活,等于丟了半條命!”三個上訪者的沉默,其實代表的正是無法言說的無奈和蒼涼。他們的上訪之路還會繼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