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非
2007年夏天,我在芝加哥中途機場轉機時,看到候機大廳里有一處展廳,除了有中途島海戰的圖片展與電視片介紹,還有一架海軍的野貓式戰斗機懸在大廳上方。我這才知道“中途機場”就是為紀念中途島戰役命名的。在1942年6月那場作為改變太平洋海戰戰局的關鍵一役中,美國海軍犧牲了三百多名官兵,其中多數是舍生忘死的飛行員。
我要搭乘的班機還有近兩小時才會到,這使我能比較從容地在展廳里看完了全部展示內容,逗留了好一會兒。
在展廳里看到這樣的話:
你們當中任何一位參加中途島海戰的人,都為我們的歷史寫下了光榮的一頁。與你們共同戰斗是我的驕傲。
——尼米茲將軍
對于永遠沒法回來的人,和那些即使盡了最后的努力也沒有如我們般幸運的人,我要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所做的一切,以及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美國海軍陸戰隊退役一等兵、小學志愿者埃德加·R·福克斯
什么是“小學志愿者”?我猜想可能是指對孩子們進行和平教育、歷史教育的人士。
六十多年過去了,還有多少人會記得那些往事?那些中途島戰役后出生的人,年齡大的已經65歲了。幸存的老戰士們沒有忘記,是犧牲者用生命換取了勝利。
在這樣一個繁華的都市,在這樣一個繁忙的飛機場,卻有這樣一處紀念犧牲者的地方。這就是社會教育理念的不同。我不禁很想呼吁有關方面轉換一下思路,我們的機場候機廳已經清一色地很像市場了,有誰想到可以用于紀念先輩為民族獨立奮斗的歷史呢?
我想起2003年夏天訪問圣彼得堡的事。先住在涅瓦大街南頭的莫斯科酒店,對面就是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卡婭修道院,陀斯妥耶夫斯基、魯賓斯坦等人就安葬在這里,令人遐思不已。第二天。臨時換賓館,搬到布爾科夫斯卡婭飯店,這個飯店不在彼得堡老城,可是我卻覺得很運氣,因為它就在二戰勝利廣場邊上,從樓上能看到廣場中央的“列寧格勒英勇保衛者紀念館”和高聳的紀念碑。黃昏,我到紀念館瞻仰。紀念館主體建筑是名為“封鎖”的環形露天大廳,由花崗巖圍成,環形石壁南部有缺口,象征沖破圍困。兩側石壁上分別用金字鐫刻著“900天”和“900夜”。衛國戰爭期間,圣彼得堡——當時稱作列寧格勒,被德軍圍困900天,軍民誓死不降。圍城內每人每天供應面包僅僅125克,最終戰死、凍死及病俄而死者總數有80萬人。
晚上9點,紀念館已經閉館。我流連之時,有兩位身材高挑的姑娘也來到紀念碑前。她們大約20歲,看她們驚奇張望的神色。不像是見多識廣的彼得堡人。她們崇敬地凝望每一面浮雕,不時低語。她們從哪里來?我想,一定是初次從遙遠的地方來到教科書上知道的彼得堡。可惜我的俄文早就忘得一干二凈,我真想知道她們為什么會在這樣的時分來到這里,不愿離去。
在莫斯科紅場,曾見到四五對新婚的青年向無名烈士墓獻花。這是蘇聯時期的傳統,即使蘇聯解體,青年們仍然這樣。
我感慨這樣的事,作為教育工作者,有許多該做的事我們沒有做好。有一次,在江東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看到教師帶中學生參觀。學生埋怨“曬死啦”,教師則哄這些高中生“一會兒就好”。還有許多出格的,如學生嬉鬧,教師則躲在陰涼的地方。我真的不知說什么是好。好多事,我們那一代人做得還不錯,到了現在,什么理由都能抬出來,什么“敬重”也沒有了。為什么在中國這樣一個為爭取民族解放經歷了苦難的國度,有些人不愿意紀念過去呢?我不敢想。
所以,我想,我們必須經常地告訴孩子們:以前發生過什么,這里發生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