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吉接班，馬來西亞重拾威權

潘永強

相比安瓦爾，乃至巴達維，納吉從來就未曾以自由和溫和主張來爭取認同，其言論與行動也體現不出對民主和開放的服膺。他在巫統青年團團長任上，曾因族群之間的語文課題爭議，高調宣稱“要以華人的鮮血染紅馬來人的短劍”，言辭極端，使人駭異。

馬來西亞執政聯盟“國陣”的最大成員黨巫統(UMNO)，3月底在吉隆坡召開全國黨代會，完成第一副主席納吉(Najib Razak)接替巴達維出任黨主席的程序。之后不到一周，首相巴達維就覲見國家元首提出辭呈，原副首相納吉順利出任首相，完成權力轉移。

對馬來西亞民眾而言，巴達維的退位，意味著數年來政治上相對自由化的時期宣告結束，納吉的上臺預示著巫統強硬派的重新登場，并且有可能重回以威權和不妥協著稱的“馬哈蒂爾主義”。馬哈蒂爾是馬來西亞第四任首相，他掌權長達22年，雖然任內把馬國帶上工業化和現代化發展之路，但對民權和政治異議則采取嚴苛手段壓制。如今馬哈蒂爾雖已離任6年，但對巫統和馬來裔政壇仍保留政治影響力，納吉就是他屬意的政治遺產繼承者。

巫統改革派全面潰敗

原任首相巴達維在2003年底上臺時，一度深孚國人厚望。他的形象溫和清廉，有改革氣息，符合國人走出馬哈蒂爾強權時代的要求。他上任未幾，就透過法院程序釋放被馬哈蒂爾罷黜并囚禁獄中的前副首相安瓦爾。此舉開始觸怒馬哈蒂爾和巫統強硬派。隨后出達維在基建計劃和政經資源分配上，也觸犯黨內保守力量的既得利益，最終導致退居幕后的馬哈蒂爾持續對巴達維展開炮轟，嚴重干擾政府施政。

巴達維雖在2004年憑借新首相的蜜月效應，在當年的大選中為執政聯盟取得有史以來最大佳績，但其性格遲疑不定、謹慎和缺乏決斷力，不符黨內外和財經界的期待。他承諾的反貪污和警隊紀律改革，也無法落實。隨著政績疲軟、經濟低迷，以及巫統的派系分歧，終于使他在2008年3月的全國大選中嘗盡苦果，鑄成下臺的命運。

之后巴達維仍想力挽狂瀾，包括在新內閣中注入改革派力量，以及加速推動司法、警政與肅貪的改革，可惜為時已晚。由于選后的巫統頹勢盡露，黨內以馬哈蒂爾和納吉為首的強硬派對他不再有信心，也不愿再容忍。強硬派甚至認為，任何黨政的改革只會加速巫統的敗亡，升高反對陣營的聲勢；巫統若要維護既有的政治利益，就必須重回強硬和威權路線，需要啟動黨內的權力轉移。在這種思路下，黨內強硬派和失意者，開始向巴達維展開逼宮攻勢，最終促使巴達維同意下野，而巫統改革派也在此役中全面潰敗。

按照馬來裔的政治文化，他們愿意對領袖保持體面對待與尊重，有意回避公開的決裂。雖然這種文化在權力矛盾越發尖銳的巫統內部已日益式微，以至在3月底的權力轉移之前，納吉已經迫不及待地架空了巴達維，但各方仍然維持表面上的謙讓和禮遇。雖面臨逼宮，巴達維尚可在優雅中卸下職權，而納吉則在無人挑戰的情況下接任黨主席。盡管如此，在今年巫統換屆選舉中，其它第二梯隊的職位則是競爭空前激烈，以為未來的政治班子“卡位”。

首相之子納吉

納吉現年56歲，家世顯赫，青年得志，出身在馬來半島東海岸大州彭亨(Pahang)的官僚世家，父親是馬來西亞第二任首相敦拉薩(Tun Razak)。敦拉薩在首相任內的政治規劃，至今仍對馬國影響深遠，故有“發展之父”的美稱。敦拉薩曾建立一群青壯團隊，包括一手提攜激進青年馬哈蒂爾；即使是巴達維，也謙稱自己是敦拉薩的政治之子。不過敦拉薩在1976年卻以54歲的盛年在任內離世，其后政治衣缽就由其子納吉承襲。

納吉畢業于英國諾丁漢大學工業經濟系，從政前曾任職中央銀行和國家石油公司，當他的父親突然病逝后，他回鄉參選，取代父親的國會議席，時年僅22歲，是同會最年輕的議員。隨后，他擔任過能源通訊部副部長、教育部副部長和財政部副部長等二線官職。

1982年，馬哈蒂爾出任首相后不久，就安排納吉回故鄉彭亨州擔任州務大臣(相等于省長)，是年納吉只有29歲。由于納吉家族本為彭亨州的貴族，他與彭亨州蘇丹和王室關系良好，加上雙方在政治上共享保守立場與主張，這段經歷有利于納吉取得王室的信任，對往后政途大有幫助。

經歷大約一屆的州務大臣歷練后，納吉在1986年重回中央，不久即當選巫統青年團團長。此職是黨內少壯精英通往權力核心的必經之路。納吉接掌此職，意味著他在巫統青壯代接班團隊中，確立了一定的順位優勢。隨后，他開始出任內閣部長，包括傳統上由巫統青年團團長擔任的青年及體育部長，以后出掌政府內其它重要部門的首長，如教育部長和國防部長。在馬國的多元種族政治中，教育和國防兩大事務，向來負有確保馬來裔政治安全感的重任，也是歷來巫統精英出任首相之前的必備資歷。

在巫統權力政治中，納吉與安瓦爾、巴達維向來關系微妙，既有合作也有競爭。安瓦爾本為馬哈蒂爾愛將，在1998年以前已具候任首相地位。納吉是在安瓦爾之后才當選巫統青年團團長的，他甚至曾是安瓦爾派系的一員。1998年金融風暴期間，馬哈蒂爾與安瓦爾決裂，后者不僅被開除黨籍也身陷囹圄，但風暴過后馬哈蒂爾卻沒有授意最具實力的納吉擔任黨內第二號人物以及副首相一職，反而意外提拔巴達維接班。一般評論認為，當時馬哈蒂爾因黨內分裂地位不穩，故寧可選擇較弱勢的巴達維，而避免把更具野心的納吉安放在身邊。

直到2003年巴達維接任首相后，納吉才攀上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事實上，馬哈蒂爾只將巴達維視為過渡時期的首相人選，他真正屬意的是納吉，因此在巴達維首相任內，馬哈蒂爾在政府外不斷高姿態發表政治評論，多次尖銳和強烈地批判巴達維的施政。當2008年巴達維在大選中領軍失利后，馬哈蒂爾更是反巴達維的急先鋒，其最終用意是力推納吉早日取得黨政大權。納吉曾對逼宮略感猶疑，而一度激怒了馬哈蒂爾對他的不滿和質疑。

社會對納吉拜相的疑慮

論資歷、歷練和基層實力，納吉無疑是巫統黨內最有條件的接班人選。除此，納吉在財經領域、軍方和王室成員中，也有深厚淵源，對國家機關有高度的駕馭和操作能力。可是，由于馬哈蒂爾的幕后加持，國內外觀察家和公民社會成員多對納吉的強勢接班表示疑慮和保留。馬來西亞國內有網民更發起網絡聯署，要求國家元首拒絕任命納吉組閣。他們擔心納吉上臺后會強硬壓制國內的民權自由和反對運動，使政治民主化蒙上陰影。

社會對納吉拜相的疑慮，主要是出于以下幾點：政治強硬立場、丑聞纏身、缺乏政策理念，以及馬哈蒂爾陰影重現。

相比安瓦爾，乃至巴達維，納吉從來就未曾以自由和溫和主張來爭取認同，其言論與行動也體現不出對民主和開放的服膺。他在巫統青年團團長任上，曾因族群之問的語文課題爭議，竟高調宣稱“要以華人的鮮血染紅馬來人的短劍”，言辭極端，使人駭異。

同樣地，納吉沒有真正表達要檢討違反人權自由的內部安全法令和大專學生法令。

事實上，他可能最心儀的是效法其父親敦拉薩，在巫統危急存亡之際重建馬來裔的政治支配權。敦拉薩是在1969年全國大選后接掌政權的，當年執政聯盟在選舉中遭重挫，幾日之后吉隆坡即發生族群暴動，全國戒嚴，議會民主中斷了20個月，敦拉薩趁機重組政治聯盟，同時強化馬來人在經濟和文化上的主導與控制。如今納吉接掌的巫統，處境也類似其父親當年面J臨的局面，差別在于巫統當今最大的挑戰力量并非來自華人，而是馬來人政治反對勢力的興起。

有輿論相信，納吉很可能采取強硬和威權手段重建巫統政治優勢。例如在今年2月，在納吉強勢運作中，巫統結合王室和軍警勢力，不顧憲政規范強行以賄賂和挖角手法，從反對黨手中重奪霹靂州(Perak)政權，使該州至今仍陷入憲政危機。媒體圈人士也感受到，納吉上臺后必會收緊新聞自由和互聯網空間，包括壓制反對黨的媒體。

但是，更令納吉的道德與正當形象嚴重受損的，是他近年來涉嫌的一宗謀殺丑聞。納吉擔任國防部長期間，曾涉及與法國當局的軍購，由于金錢回扣和利益分配，導致一名有利益關系的蒙古女性翻譯，被納吉身邊的保安特警殺害，尸體并被強力炸藥炸得粉碎。這宗丑聞涉及情色、軍購、金錢，在法國已被記者調查揭露，成為納吉最難回避的議題。在4月即將舉行的3場補選中，選舉委員會罕見地阻止反對黨在競選中議論此案件，就被視為有偏袒納吉之嫌。

除了形象與道德遭非議外，納吉作為一位傾向實力主義的權力人物，也因缺乏明確理念和政策主張，而使人對其執政能力存疑。過往的馬哈蒂爾，就是以創意泉涌，論述不斷翻新而著稱，安瓦爾則以其回教和人文素養而獲支持者擁護，但納吉卻似乎欠缺理念建構的能力，也很少表現出對人文價值的關懷。他長期在政府高層服務，資歷堪稱完備，卻沒有提出任何重大的政策倡議，反而在國防部長任內牽涉數宗軍備采購弊案，并因此飽受反對黨質疑。

然而，最令馬國民眾疑懼的是，納吉上臺后，恐將擺脫不了強人馬哈蒂爾的陰影。巴達維雖然軟弱無力，缺乏改革氣魄，但他相對容忍的氣度至少為馬國政治帶來一定的自由開放，公民社會也活躍勃興，這是巴達維令人稱許和懷念的一面。可是，如今巫統強硬派隨著納吉登場而重回主流，不只令黨內溫和改革力量轉趨下風，在野和民間勢力也必定面臨更嚴峻壓力。當然，人們也擔心未來兩三年內，已經80多歲高齡的馬哈蒂爾依然退而不休，熱衷指點江山影響政治，最終令馬哈蒂爾主義勝利回潮。這顯然不是馬國普遍民意所樂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