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從擁核到棄核內幕

陶短房

聯合國安理會6月12日一致通過了制裁朝鮮的決議，隨后朝鮮作出強硬回應，稱決不放棄核計劃，將把其擁有的所有钚“武器化”，全面啟動鈾濃縮進程。實際上，在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好不容易獲得核武器后，是很難下決心放棄的，如印度、巴基斯坦等。不過，也有為數不多的擁核國最終選擇棄核，南非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

外國種子結的果

說起來，南非能搞出原子彈，還是外國種子結下的果實。

早在1948年南非就成立了原子能委員會，僅比美、蘇、英三國略晚，甚至早于法國，更絕的是，當時的南非政府根本不情愿成立這個委員會，是英國政府硬逼著成立的。原來，南非是當時世界第三大鈾生產國，在那個年代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14%，甚至更多，全世界第一顆原子彈所用的鈾就來自南非。當美國嘗到原子彈的甜頭后，不甘淪為二流國家的英國自不怠慢，開始進行它的核計劃，而身為英聯邦國家的南非自然成為其拉攏的對象，發展原子能技術盡管在當時的南非被認為不需要，但既然英國需要，南非也無法拒絕；此時美國早已成為西方第一大國，它當然不會讓鈾礦大國南非的原子能領域被英國獨占，因此不僅積極介入，而且后來居上，成為南非核技術的主要提供國。

1957年，美國同意賣給南非一座核反應堆，并幫助培訓技術人員。1965年，這座反應堆在佩林達巴開始運轉，兩年后進入臨界狀態。這座輕水堆不能產生武器級濃縮鈾，無法制造原子彈，但為南非提供了寶貴的技術和人員儲備。

由于這座反應堆完全依賴美國，甚至核燃料也要進口，這對于鈾資源豐富的南非而言簡直是一種恥辱，因此南非當局很快擱置了它，并于1961年修建了國家核能研究中心，開始自主發展核反應堆。

此時發生了一件大事，由于1960年的沙佩維爾慘案，南非在1961年被開除出英聯邦，并于兩年后被西方國家實施武器禁運，這使得南非當局感到自主發展核技術的迫切性：如果不掌握鈾濃縮技術，雖然南非坐擁豐富鈾礦，也無法讓自己的核反應堆運轉起來。

羞答答地開始

1967年，南非掌握了鈾濃縮技術。1969年，南非建立了一座代號為Y的核加工廠，雖然這一切都是以和平開發為目的興建的，但隨著一個個技術壁壘被突破，制造原子彈突然變得不再遙不可及，而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目標。

1971年，南非礦業部長批準了一個“和平用途核試爆方案先期研究”項目，開始“羞答答”地向原子彈方向邁進。一開始只有3人從事這一秘密項目，1974年，隨著成果的取得，南非總理沃斯特正式批準了“和平用途核試爆方案”，令這一項目從實驗室走向外場。據稱，直到1977年，“和平”二字才從核試爆方案上去除。

由于南非周圍并無強敵，軍方對原子彈可謂毫無需求，核追求在很大程度上是政治家打破國際孤立的考量（由于實行種族隔離制度，南非相繼被開除出一系列國際組織，成為“國際棄兒”），因此這項計劃居然沒有軍方參與。

1975年，安哥拉獨立，隨后內戰爆發，大批古巴雇傭軍出現，讓南非感到芒刺在背，發展核武器的熱情更加高漲，因為它覺得，古巴甚至蘇聯都在和南非為敵。

1978年1月30日，第一批武器級濃縮鈾被生產出來，同年，沃斯特總理正式批準軍用核武器計劃，并制訂了“分三步走”的方案：第一步，造出原子彈，然后官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擁有核武器；第二步，如果南非受到外敵威脅，它將向西方秘密展示核能力，取得對方支援，以換取南非不使用這些核武器；第三步，如果得不到支援和響應，南非將不得不宣布為核國家，并通過展現核能力保護自身安全。

為了準備核試驗，南非在靠近南極的愛德華王子島和卡拉庫姆沙漠中的瓦斯特拉普，分別修建了一個核試驗基地。

問題很快出現了：由于是“羞答答地發展”，特別是沒有軍方參與，等原子彈研制出來，大家才發現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用什么去裝。當時南非既沒有合適的飛機，也沒有合適的導彈來裝載核彈頭，而專家們只管閉門造車，所造出的原子彈倒是可以響，卻很難被做成實用的彈頭，一句話，南非這個核國家是“有彈無槍”。

這里不得不提南非和以色列的合作。敵國環伺的以色列渴望擁有核保護傘，無奈資源匱乏，國土狹窄，別說難造出原子彈，就算造出也沒辦法做必要的試驗。因此擁有先進核技術和導彈技術的以色列一早就開始了同鈾礦資源豐富的南非的合作。1979年9月22日，兩國在愛德華王子島附近進行了一次聯合核試驗。而南非在研制成功核彈后，更需要以色列的導彈技術。上世紀80年代末美國曾指責以色列向南非提供導彈技術，當時以色列方面有人確認了有關與南非在許多項目上合作的報道，包括攜帶核彈頭的地對地彈道導彈的聯合開發。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稱是以色列“秘密讓南非進入核俱樂部”。

1982年4月，南非第一枚可以作戰的核彈頭（一枚航空炸彈）被制造出來；隨后南非接連制造了多枚彈頭，這些彈頭被設計為兩用，既能當航空炸彈也能當導彈戰斗部，但導彈核武器據信一直未完成實驗。按照南非政府的計劃，南非需要儲備7枚核武器，以應付可能的戰爭威脅，但直到棄核，這一計劃也未完成。

閃電棄核

1989年，德克勒克總統上臺后僅兩周，便立刻著手凍結核計劃；1990年2月1日，關閉了Y工廠，停止了武器級濃縮鈾的開發；同年2月26日，德克勒克簽署命令，拆毀已生產的核武器，終止軍用核計劃，此時計劃中的7枚核彈頭已造出6枚，第7枚造了一半；1991年7月，所有“去核化工作”完成，同月南非加入核不擴散條約。9月，南非和國際原子能機構簽署安全協定，接受該機構監督。

1993年3月24日，德克勒克在議會上公開承認了此前的傳言，即南非擁有核武器，但同時也宣布，這已經是過去時了，因為在他任內南非已“棄核”。

南非棄核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南非發展鈾濃縮的初衷，是打破美歐對南非核燃料的壟斷，但因為懷疑南非“爭核”，美國停止向南非供應濃縮鈾，法國和南非的合作也遇到極大阻力，而南非生產的濃縮鈾質量差、產量低，勉強夠造幾枚原子彈，無法保障核電等產業的發展，使得很早就擁有非洲第一座核電站的南非，幾十年來核電產業非但未獲發展，反倒連唯一的一座核電站也停產了。

其次，南非造核武器的目的，是對抗蘇聯、古巴的威脅。但通過在安哥拉的軍事行動，南非發現，單純的外來軍事威脅，南非自身的常規武力已應付有余，而真正的威脅在國內的反種族隔離斗爭，核武器對付這種內在威脅卻毫無用處。不僅如此，德克勒克還清醒地認識到，白人政權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隨時有可能被黑人政權所取代，一旦讓黑人政權擁有“黑色原子彈”，后果不堪設想；黑人掌權后，白人政權的核秘密勢必暴露，屆時將會令白人政黨和政治家陷入全面被動。

德克勒克在權衡利弊后痛下決心：與其等著別人“秋后算賬”，不如趁自己還能做主，把這個棘手的包袱甩掉，既消除了后患，又為自己博得美名和政治資本。

南非棄核不久，南非白人政權和平結束，新政府實行了民族和解政策，南非和鄰國的關系也全面改善。

據一些核問題專家研究，迄今有8個國家，因種種機緣巧合獲得或接近獲得核武器，又因各種考量，公開表明或正式放棄了核大棒。它們是巴西、南非、白俄羅斯、烏克蘭、阿根廷、哈薩克斯坦、利比亞和韓國。8國中韓國、阿根廷等并未真正成為過核國家；白俄、烏、哈的核武器是從前蘇聯手中繼承下來的；真正走完從爭核到棄核整個過程的典型是南非。不管南非“棄核”出自什么動機，客觀上它為核不擴散提供了難得的正面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