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獄２０年，百萬富翁思自首

劉德華　吳隨狀

“被告金勝全，因犯脫逃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加之曾因盜竊罪未執行完的刑期，一共九年零二個月刑期，考慮到其有自首情節，從輕處罰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八年……”

2009年3月24日上午11時，一場特殊的公判大會在四川省邛崍監獄舉行。坐在臺下旁聽席上的不是親人不是朋友，而是邛崍監獄全體服刑人員。

被告叫金勝全（化名），今年53歲，20年前越獄后隱姓埋名，20年后已成為百萬富翁，但近日再次鋃鐺入獄。隨著法槌重重擊落，金勝全擦去眼角的淚水如釋重負：“20年了，我總算有了自己的身份，盡管是戴罪之身，但安心了許多。”

漂白人生：牽掛年幼女兒他冒險越獄

金勝全是彭州九尺鎮人，1987年因犯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當年2月被送至南寶山監獄（現邛崍監獄）服刑改造。時年31歲的金勝全是家中獨子，上有年邁多病的父母，家中有務農的妻子黃蓉和年僅3歲的女兒佳佳。

1988年秋天，妻子來信提出離婚，女兒交由二老撫養。收到來信的金勝全如坐針氈，女兒正是上學讀書的年齡，年老多病的父母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么能顧得上女兒……他算著自己的刑期，還有6年之長。這一晚，金勝全咬破自己的手指寫了一封血書，混雜著淚水向妻子懇求，可信寄出仿佛石沉大海。絕望的金勝全開始計劃自己的逃亡之行。

1988年11月27日晚11時許，金勝全趁值班民警不備，從監區廁所大便槽中逃出，用勞作使用的鐵棍撬開監區圍墻，連夜逃往蘆山。金勝全賣掉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換取了一張前往雅安的車票。

在雅安，金勝全找到了妻子黃蓉。夫妻重歸于好。一次促膝長談后，妻子拿出自己的100元存款，讓金勝全離家“自生自滅”。

金勝全隱姓埋名，用100元錢買了鍋爐、扁擔和籮篼，開始起早貪黑地炸起油餅。不敢在城市里出現，他奔波于各個鄉鎮集市游擊作戰。

由于金勝全不偷工不減料，金氏煎餅生意越來越好，最火爆的時候一天就能賺上百元，這筆不小的收入養活了全家。就這樣，日子一過就是3年。

上世紀90年代初，為了讓家中老小過上更好的日子，金勝全不再滿足賣煎餅的小本生意。他到成都荷花池批發了大批的棉襪，游走在雅安周邊各個縣鎮的展銷會上。那時候金勝全每天能賺100多元，家中的存款很快就增加到了20萬元。

常年在荷花池進貨，金勝全通過供貨商得知代理床上用品店很賺錢，他找到浙江一家知名床上用品成都總代理商，希望能夠加盟。2004年，金勝全以妻子的名義在洪雅縣城開設了自己第一家床上用品連鎖店，引進了高檔床上用品，搖身變成了名牌家居代理商。

金勝全的生意道路一直走得順風順水，他的床上用品店開一家火一家，發展到2006年鼎盛時期，連鎖店已經開到了10家，據他自己估計，那時的身家已經達到了300萬元。金勝全用自己掙來的錢為父母看病，給妻女買房，還給自己購置了一輛桑塔納轎車。

灰色人生：擔心曝光縮小生意規模

生意越做越大，金勝全開始擔心自己的身份敗露，他每一項生意都署上妻子的名字，敏感時期他總是讓妻子出面洽談生意。3年前，金勝全用堂兄金萬全的身份信息買了一個假身份證，用于一般的生意應酬。

由于沒有合法身份，每天擔驚受怕，金勝全的經營開始走入困境。每當生意上發生財務糾紛，只要對方一句“我們上法院解決吧”，就會將身份見不得光的金勝全嚇破膽。漸漸地，生意對手們了解到了金勝全的心理弱點，開始在生意來往上欺負金勝全。金勝全開始一家家關閉自己的店鋪，慘淡經營。

女兒佳佳并不知道父親的秘密。在佳佳心目中，父親是一名精明的商人和慈祥的父親，她畢業后也做起了床上用品生意，繼承家業。看見女兒一天天長大，還與自己常年合作的床上用品四川總代理商的兒子喜結連理，心力憔悴的金勝全感到自己的最大心愿已經完成，慢慢產生了自首之心。

2006年，女兒婚禮上，金勝全向所有賓客親友舉杯：“女兒長大了，我已經了無牽掛。”這時，除了金勝全的妻子，包括他的女兒女婿都沒有一個人能明白他的笑中帶著淚……

婚禮結束后，金勝全和母親聊了一個通宵。他流著淚水忐忑地向母親說出自己的自首打算，母親大力支持。

正在金勝全萌生“自首之心”，含淚關掉自己最后一家連鎖店時，一件讓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去年年底，由于在生意上樹敵，一條來自競爭對手寫有“你老公與女員工有不正當男女關系”的短信發到了黃蓉手機上。想到丈夫常常和女員工打交道，黃蓉越想越氣，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后，要求離婚。想到離婚會上法庭，自己的身份必將暴露，金勝全開始找各種借口和理由對妻子躲避不見，而另一邊妻子則發動各種社會資源對其進行搜索。

今年2月11日，洪雅縣公安局接到該轄區可能居住著疑似監獄脫逃犯的重要線索。當晚10時許，洪雅警方在洪川鎮一暫住房里，發現了藏匿于此的金勝全。當開門看到一行民警時，金勝全主動開口：“我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會向你們交代事情的原委。”

黑色人生：驚弓之鳥聽到警笛聲就跑

逃亡20年中，現年53歲的金勝全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假身份證、假戶口、假駕照“粉飾”下的富貴，是否能將那段罪惡隱藏？昨日，本報記者走進金勝全位于彭州九尺鎮的老家，探尋“越獄逃犯”的20年黑色人生。

金勝全的母親蘭婆婆已74歲，疾病纏身，見到記者時，她正在為兒子的各項證明奔走。蘭婆婆說，除開兒子越獄的事件不談，金勝全一直是個“好人”和“好兒子”。地震時，他想去銀廠溝當志愿者，因為沒有“身份”被勸罷，后來，金勝全就用母親和家人的名義捐了幾千元。

“他想贖罪，這種心情伴隨了他20年。”蘭婆婆說，兒子不希望，沒有身份的自己死后，連火葬場都進不了。得知兒子已被判入獄8年時，她趔趄了一下，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他總是晚回早出，半夜溜回家看一眼雙親和女兒，天不亮就開跑。”蘭婆婆還說，兒子特別怕警察，有一次坐三輪車，遠遠看見一個警察，兒子臉拼命地四處扭。有時半夜聽到警車響，他抓起衣服就朝門外跑……

越獄出來的金勝全開始成為“驚弓之鳥”，這種轉變，即便在他腰纏萬貫后依然強烈，“不僅怕警察，連在城里偶遇村支書，金勝全都要后怕半天”。2006年，女兒佳佳在溫州結婚，給沒坐過飛機的金勝全買了一張飛機票。安檢時，手持假身份證的金勝全被發現后帶往值班室接受調查。金勝全借口上廁所開始狂奔……“迎面撞上的一個警察，幾乎讓他魂飛魄散”。

金勝全82歲的父親同樣老淚縱橫，“自首了好，免得夜夜噩夢……”

記者又輾轉電話聯系上了佳佳，對于父親接受公判一事，佳佳表現得非常平靜：“父親出事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的母親現在在外地，無法聯系。對于父親我沒什么好說的，不愿對此事發表任何看法。”說完匆匆掛斷了電話。

金勝全越獄的故事，在他的老家彭州市九尺鎮成了大新聞……鄉親們這才明白，這20年來，金勝全一直未露面的原因。“他對人很好，父母和3個妹妹都夸他。”村民說。

61歲的村支部書記廖明生說，金家人在村里口碑極好，從來不與人發生口角，金勝全給人的印象也孝順、勤快，“只是近幾年，他們家人有些神秘”。

編后：走出黑暗心敞亮

這是《越獄》的現實版。當年，金勝全因為年幼的女兒越獄，看似理由簡單合乎人性，但他觸犯法律在先，該受的懲戒并不能因此而抵消。20年來，逃出監獄的金勝全，做各種好事以求內心安寧，但內心的枷鎖，卻始終無法卸下。

沒有身份，害怕警察，害怕坐飛機，經常做噩夢……即便是富有的人生，也照不透這心底的陰影。黑暗中獨自飲啜的痛苦，也許，比蹲監獄還要難過。

最終，金勝全萌生自首念頭，選擇接受法律的懲罰。重新入獄的這一天，他感嘆“安心許多”。走出陰影，內心方才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