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武鉉的死和韓國總統的“宿命”

和靜鈞

民本思想，古已有之。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等說法，早見于2000多年前，卻常常停于思想家的筆，止于清官忠臣的折，留于開明帝王的嘴，而很難付之于行——

5月23日凌晨，韓國前總統盧武鉉從山崖上，縱身跳下，結束了其62歲的生命。一個被譽為“草根總統”的鄉下人乘著東方第一抹晨光，隨風而逝。在其留下的遺書中稱：“受惠于很多人，卻讓很多人因我而受難……不要道歉，也不要埋怨誰，都是命……在遙遠的未來，歷史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

盧武鉉的死在某種程度上折射了韓國總統的“宿命”。

“腐敗”不斷的韓國總統

做韓國總統也許不是天下最難的，但絕對是全球最有風險的。

這里不是指韓國第一位總統李承晚在全國性學生運動中被趕下臺的命運，也不是指第二位總統樸正熙遇刺身亡的不測人生，而是指從第三位總統全斗煥起，所有韓國總統在任期間和卸任之后均無一例外遭受腐敗調查，或入獄，或名聲掃地。

而才卸任總統一職不到兩年的韓國第七位總統盧武鉉，也因卷入腐敗，自殺前面臨牢獄之災。現任總統李明博，則是“帶病上崗”，當選時受反腐敗調查而使他如同一個背著十字架的總統。

也許人們會誤以為這些總統上臺之后，一心亂民，貪贓枉法，腐敗成性，民不聊生。非矣！韓國從“腐敗總統”樸正熙時代開始，從一個落后不堪的國家迅速躋身于中等發達國家之列，其經濟規模一度排在世界前十位，人均收入屬于富國水平。沒有一任總統不為國家利益而“殫精竭慮”。即便如此，他們最后還是不得不頻頻向國民鞠躬道歉，也沒有一任總統發出一聲“我為國家做了這么多貢獻，你們為什么不放過我”的怨言。

韓國總統的“宿命”，反映了韓國積極進取的民族精神，昭示著韓國民眾上下一心反腐的堅定決心和對清廉政治的孜孜追求。韓國總統的“丑聞”被揭，不僅沒有毀壞這個“蕞爾小國”的高大形象，反而使這個國家的民主成熟度邁向新的高度，韓國的表現得到了全世界的普遍贊譽和尊敬。

曾經的民主化標志人物

我們來具體看看盧武鉉其人，從中可以窺出韓國總統“腐敗”的特點。

盧武鉉，出生于1946年8月6日韓國慶尚南道金海市一農民家庭，他出生兩年后，大韓民國政府建立，韓國進入軍人威權政府統治時代，爾后不久就爆發朝鮮戰爭。

盧武鉉的座右銘是“嚴于律已，寬以待人”。一個農民的兒子，經過無數斗爭洗禮，成長為全國聞名的政治活動家和“人權律師”。1988年，盧武鉉當選韓國第13屆國會議員，此時全球“民主第三波”浪潮正在沖擊著世界各國政府，政治民主化呈現席卷全球之勢，韓國也進入了總統直選時代，標志著韓國政治民主化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2002年，盧武鉉就提名為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從參與總統競選開始，盧武鉉就以“改革、道德性、國民參與政府”為口號，打出“反腐”的旗號，契合了民眾普遍對清廉政治的內心渴求。盧武鉉口才出眾，猛烈抨擊牽涉到黑錢的政治圈和對立黨派。他稱：“落后政治的核心就是金錢。如果收黑錢，就會搞黑色政治，不是嗎？”把道德性當作武器，對“落后政治”毫不留情，所有這些因素，幫助他成功走上青瓦臺，并被稱為“平民總統”。

盧武鉉無世襲權貴背景，也無強力軍人集團的支持，靠“選票”坐上了總統之位，他代表著韓國一個新時代。

怎樣的“腐敗”讓其自殺

2008年大選年，在阻擊政治對手的競選戰中，一樁腐敗案被踢爆，泰光實業公司董事長樸淵次向政界人物賄賂的案件隨之進入公眾視野。

樸淵次案拖到2009年，突然在4月份傳出樸淵次案新的進展。據韓國媒體4月18日報道，韓國檢察官將傳喚前總統盧武鉉，就盧武鉉涉嫌收受樸淵次巨額賄賂一事展開調查。如果事實確鑿，盧武鉉將有可能成為第三個投入大牢的卸任總統。

檢察官發現，盧武鉉在任總統時的青瓦臺“大管家”、總務秘書鄭相文從這位制鞋商人手中收取了600萬美元，這一款項落入盧武鉉家人和親戚手中。

檢察官的進一步調查發現，前青瓦臺“大管家”鄭相文私設小金庫，虛報公務開支，貪污了巨額公款。

盧武鉉承認其妻子權良淑收了樸淵茨100萬美元的錢，但否認是受賄，而是借來還債的和樸淵次的投資。而對另外的500萬美元，盧武鉉沒有作出解釋。之后，盧武鉉侄女婿延哲浩承認收了制鞋商人的500萬美元，但堅稱這筆錢是合法“創業投資”。樸淵次與盧家有20年交情，盧武鉉夫人經營凈化水小企業近來虧損嚴重。關于100萬美元最后又怎么會流入到女兒手中一事，盧說那是樸淵次“對子女的生活資助和投資”。之后，盧武鉉發表書面道歉，表示“羞愧和抱歉”。

案子查來查去，韓國檢方除了盧武鉉夫人、兒子和親屬從商人那里收取600萬美元以外，也掌握了盧的女兒從別處收取數十萬美元的新證據。

而檢方要確立的是：盧家人收款行為是否是盧武鉉的授意或知情，一旦形成證據鏈，對盧的刑事指控就會跟著而來，不過，指控是指控，是罪非罪則由法庭判斷，從目前檢方掌握的所謂間接證據上看，很難定盧有腐敗罪。

就在一切還不清楚的時候，盧武鉉以絕決的方式“自證清白”。

陷入“腐敗”卻不堪“腐敗”之名

一個仔細研究過盧武鉉執政理念的觀察家曾說過，在他身上，你可以同時發現誠實和不守信雙重矛盾性格因素。

飽受威權統治之苦的莫過于低層民眾，盧武鉉被視為低層民眾和工會的利益代言人，應該對任何有向威權統治傾向的政治行為作最堅決的抵制，但遺憾的是，盧武鉉在任總統期間，卻推出憲法修正案，準備把總統不得連任修改為連任制。

他的修憲努力并沒有成功，但他“戀棧”情結卻沒有就此消失。卸任總統后，他把青瓦臺許多機密軟件帶回其家鄉，并開通了傳播其政治主張的網站，其行為被黨內人士指為想糾集“盧派”人士，想卷土重來，爭奪下次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有人分析，就是他一邊“隱居”于偏僻鄉村，裝作世外桃源陶公狀，一邊又不斷把敏感政治邊際推向前沿，從而引發黨內異派人士的警惕。有人甚至認為，此次盧武鉉遭“揭”，或是黨內派系斗爭踢爆的。

盧武鉉2003年上任伊始，就傳出其競選團隊收受政治賄金。盧當時表態，如果調查結果表明，他的幕僚們收的錢達到反對黨收取的政治賄金的三分之一，他就立馬辭職。爾后的調查結果表明，其團隊收受的賄金與反對黨的大致相當。然而，盧根本不提“辭職”一事，除公開道歉之外，拒絕履行自己的諾言。他很快遭到議會的彈劾，被中止總統權力兩個多月，后經憲法法院解圍，才重新回到青瓦臺。

有人指其兄盧建平有腐敗行為，盧武鉉馬上回應說，誰會向一個根本沒有一點權力的“鄉巴佬”行賄？但調查表明，盧武鉉這個“鄉巴佬”兄長能量大得很，不僅操縱企業兼并事務，還收受商人的賄賂。

盧武鉉當選之后提出豪言壯語：“只要有腐敗行為就會讓其身敗名裂。”但他對其親信和親屬卻百般開脫，實在沒法開脫時，才閉嘴不語。

盧武鉉5年任期，政績乏善可陳。多數支持者評價盧政府“盡管無能，但清廉”。但事實開了一個玩笑，盧武鉉沒有實現他所發誓的消滅“政商勾結”，自己卻一失足也掉進了“政商勾結”的無底洞里。

盧武鉉性格上的雙重性，加速了其挫敗感，加重了其羞恥心。盧武鉉的死，死得讓人悲哀與沉悶，但他選擇“縱身一跳”，以“死”挽回他更珍視的“羞恥心”和“尊嚴”，這絕非什么“畏罪自殺”。

不甘心的“宿命”

這或許是每一個韓國總統的一大特色，競選時都不約而同扛起這面“反腐大旗”，但事實上結果是，勝選之后，又紛紛被揭出卷入腐敗丑聞。前面的幾任總統均敗在自己揮舞的反腐大旗下。今天證明，盧武鉉也沒有例外，即使刑事指控不成立，但其作為“清廉總統”的聲譽早已經毀于一旦。盧武鉉曾哀嘆道：他一步也邁不出家門，家就是一座監獄。

學者在研究這個“怪圈”時注意到韓國的東方儒教“請托文化”傳統，認為揮之不去的“請托文化”使韓國的政要們免不了要牽連到腐敗中去，即使其主觀努力想避免這樣的結果。

也有的學者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認為，韓國的“裙帶資本主義”才是制度性腐敗產生的根本，政商勾結，國家資本主義下的大企業化運動，使商人們不由自主地人身依附于權力部門和權勢人物。

但不容否認，韓國的清廉政治建設就在這些“波浪”中前進，“透明國際”的一項調查表明，在亞洲，韓國的政治廉潔度雖遜于日本，卻遠高于其他亞洲國家，更重要的是，它每年都有所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