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新穎
人文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一個民族想要站在科學發展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沒有理論思維?!?/p>
在全國各界隆重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之際,來自全國各地音樂藝術院校、師范院校及科研機構的50多位專家學者于2008年12月8日至11日云集南京,參加由中國藝術研究院、江蘇省文化廳和南京藝術學院聯合主辦的“改革開放與中國當代音樂學”高層論壇。
這些來自不同學科的老中青學者,均是改革開放的參與者和見證人。他們分別從各自的專業論域、從不同視角和多層關系把握中,深入總結了三十年來我國音樂學建設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清醒審視當前中國音樂學發展的總體走勢,對當前音樂實踐及理論批評領域中的種種消極因素進行嚴肅反思,深入討論了與國家文化發展大政方針密切相關且亟待解決的一些關鍵性問題,并提出了審慎的思考與積極的對策。因此,本次論壇意義重大,也必將對中國音樂學在新世紀的健康發展產生積極影響。
面對2009年即將邁入的未來征程,肩負著學術創新使命的中國音樂學人當如何繼續解放思想以擔負起時代賦予我們的責任,在學科建設中實現對前三十年的整體跨越,不能不成為與會代表、全體音樂學人乃至整個音樂界普遍關心的焦點話題。
出發原點和再次出發:對真理標準的再認識
回首三十年前,改革開放的核心動力就是銳意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以撥亂反正肅清極“左”思潮及“兩個凡是”的思維定勢,使僵化的教條和被扭曲的人文精神重新歸位到“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上來。我國音樂界以“真理標準”的大討論為出發原點,促進廣大音樂家的思想大解放,迎來音樂學研究和音樂批評的大發展。
在本次論壇上,繆也、張弦、于慶新、陳原、單三婭等資深音樂編輯和國家主流文藝媒體的高級記者等與會人士深切回顧了改革開放初期的崢嶸歲月,列舉新時期以來音樂思想變革過程中那些音樂理論家和評論家敏感和冷靜的修為:堅持實踐標準,為把頌神之歌還給人,將音樂學納入人學,讓音樂藝術回歸本位,音樂學者于潤洋、戴鵬海、陳聆群、張靜蔚、梁茂春、王安國、居其宏、戴嘉枋等人,始終以思想者的勇氣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堅持沖決長期肆虐于中國樂壇的教條主義羅網,結合新時期出現的各種音樂思潮、音樂觀念、音樂風格和音樂現象,與“階級斗爭思維”在音樂領域泛起的種種沉渣做了堅持不懈的抗爭,同時也從不斷的自我批評與反思中逐漸成長起來。
與會者復憶的話語不僅充分肯定了思想解放與學者責任擔當的必要性,也為當代音樂研究提供了豐富而鮮活的“口述歷史”。更重要的是,在中國音樂學面臨著種種現實問題和嚴峻挑戰的當下,與會代表重提“真理標準”,其目的不僅是對出發原點的回味與追溯,且更重于從過去三十年邁向未來的思考與前瞻,為中國音樂學的再次出發夯實哲學基礎。正因為如此,本次高層論壇關于“真理標準”的討論和再認識,便具有了強烈的現實針對性和面向未來的前瞻性意義。
音樂美學家茅原教授的發言《從真理標準談到音樂生態》對以往我們通常認識的真理標準有了自己的新定位和新認識。從哲學史相關論題的正本清源中,他清理了“事實真理”和“理性真理”的不同發展演變軌跡,然后指出,“事實真理”屬于認識論中的“真”,而“理性真理”則屬于價值論中的“善”。兩者作為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真理是不可分的。而中國社會中目前存在著只要事實真理、不要理性真理的嚴重傾向,這是拜物主義、人文精神墮落等時代病得以產生的哲學根源。從這層意義上看,馬克思在一個半世紀前所思考的人的異化問題、西方時代病問題已在我國當下社會變革中接踵而至。強調物質文明忽視精神文明導致社會道德水平普遍下滑,音樂學界出現諸多怪情狀及棘手問題莫不與此有關。如馮驥才所指出的那樣,讓一個國家富裕起來并不難灘就難在讓這個民族變得更有文化。因此,搞精神文明建設,講以人為本,不能只著眼于物質追求,還要不斷地往精神和心靈上源源不斷地輸送養分,而音樂藝術對人的陶冶作用不容忽視。為此茅教授認為:我們必須解決當前音樂文化生態中的嚴重問題,即市場經濟產生的追求利潤的觀念沖擊和群眾欣賞水平不高這一對尖銳矛盾關系。在這個真理標準的新認識之下,他提倡音樂學者要采取自覺行動,“大力推進普及工作,踏踏實實提高群眾的音樂水平”。
本次論壇第二個深入觸及真理標準和實踐命題的是趙宋光教授。他在開幕式講話和閉幕式大會總結中兩次重申真理標準的重要性,提出了加深理解和慎重對待改革開放總政治路線的哲學基礎是實踐這個根本命題,并認為這條路線和標準對未來中國音樂學的發展仍具有重要意義。為此,他重申“戴著社會主義帽子的教條不要迷信,戴著普世真理面具的教條不要迷信,戴著民族特色招牌的教條也不要迷信。通過實踐檢驗實效正是科學發展觀的基點。
茅、趙二老對真理標準和實踐的再認識,其共同本質是呼吁音樂學界堅持實踐標準,繼續解放思想,切實做到兩手抓、兩手硬,堅持實事求是,科學發展。
人文關懷與道德底線:對“賀綠汀精神”的強烈呼喚
文以人傳,樂無魂而難聞,學無思則不立。作為專業性知識分子,音樂學人最重要的使命是成為時代的思想者。因此,是否具有歷史使命感、對時代思潮是否保持思考表達的自由與精神人格的獨立,乃是明確自我責任擔當、實事求是書寫史章以完成時代賦予我們的學術創新使命的重要前提。有鑒于此,在高層論壇全過程中,我國音樂學學術隊伍的人文素養和道德建設問題,便成為每位與會者最為關切的頭等議題。
與會學者以大量事實證明,在過去三十年中,若沒有沖決一切僵化觀念、陳舊體制的思想解放,若沒有當時弄潮兒們的獨立思想和自由表達,便沒有我國音樂學理論建設所取得的一切進步和成就;而當前困擾中國音樂學自身發展的諸多嚴重問題,也莫不與此有關。
面對學界思想的貧困和種種學風腐敗、道德淪喪的嚴峻現實,戴鵬海的發言以其赤子情懷和憂息意識,直指當下兩大問題:“人文關懷的失落”和“道德底線的崩塌”。讀書人當是社會的良知和民族的脊梁,要像賀綠汀那樣勇于說實話,不說假話,因此他認為音樂學界的當務之急是進行道德重建和學人自律,重申“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這一文人道德修為古訓,對當代音樂學家特別是年輕一代學人寄予深切厚望。趙宋光對戴鵬海先生提出的學人憂患意識、德行、操守表示感同身受,殷切地鼓勵學者們不僅要追問歷史事實,還要有追問當代事實的學術勇氣。
黃旭東在《學風不正、文德下降與學界應取的對策》中公開揭露了一些學術腐敗的典型案例,毫不留情地剖析近年來音樂學界學術失范成因及其何以屢禁不止的社會根源;為有效遏制不良學風,他以24字向音樂學同仁發出四點忠告以共勉:“一、刻苦勤奮學習;二、廣泛搜集資料;三、取精為我所用;四、求真獨立思考?!?/p>
人文精神缺失所致的種種弊端已禁錮著音樂學的進
步,時刻蠶食著我們三十年來取得的既有成果。因此,當代音樂學如何健康發展,學人建設無疑首當其沖。
也有學者針對“人文關懷的失落”和“道德底線的崩塌”這一嚴峻現實指出,在當今呼喚“賀綠汀精神”尤為必要。若論創作成就,賀綠汀也許不如馬思聰,若論教育貢獻,賀綠汀也許不如蕭友梅,若論學術造詣,賀綠汀也許不如楊蔭瀏,但他之所以被稱為“中國音樂界的良心”,乃是因為他永遠服膺真理、不懈追求真理,對祖國、對人民、對音樂藝術懷有一顆赤子摯愛之心,即便面對最險惡的政治環境,勇于挑戰威權的高壓而不顧安危、不改初衷、不墮其志,他一生的理論研究和批評活動不妥協、不茍且,秉筆直書、仗義執言,數十年如一日,在20世紀中國音樂史上彰顯出一個正直知識分子人文關懷的執著和高尚人格的偉岸。因此,在今天學習并在科研實踐中切實弘揚“賀綠汀精神”,重塑當代音樂學者的自我形象,是醫治學界人格萎縮、道德淪喪、抵御學界歪風邪氣蔓延的一帖良藥。
由此可見,南京論壇中大多數音樂學家都已普遍意識并深入觸及到學人責任的擔當問題,明確重申獨立人格、獨立思考的不二價值。責任和行動源自社會道義和學者良心;從未來中國音樂學發展的角度思考現實問題,以正直磊落的學人之品構筑精神堤防,以嚴謹科學的學人之思審視現實、斷其得失,才能立人立學,凸顯在當代音樂思想史上的自我價值。
整體統構及互融互長:學科建設的未來之路
在本次“高層論壇”上,絕大多數與會代表提交的論文和發言均圍繞音樂學學科建設這個主題展開。
于潤洋教授的《音樂學研究的若干問題思考》是他在進入新時期以來對以往文論涉及到的相近論題的一次具有哲學高度的總概括和總提升。新時期以來,他之所以對音樂學認識論和方法論堅持不懈地進行闡發和提倡,正說明了這對中國音樂學研究有著極為重要的現實意義和實踐價值,對各學科的自身建設和健康發展具有廣泛的指導性意義。他認為既然音樂學是人文學科,就不能不關注歷史和美學密不可分的關系,音樂學者在研究中既要強化自身的歷史意識,又要強化美學和邏輯意識,最后還是要落腳在音樂本體上,同時還要強調與其他人文學科互滲互透的能力。蔡良玉在其發言中對于潤洋教授的“音樂學分析”理念和方法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種將歷史、美學和音樂工藝學有機結合的方法論系統不僅為美學研究開辟了新路,且為西方音樂研究及其他兄弟學科的未來發展提供了寶貴的方法支撐。
趙宋光教授以《對改革開放政治路線與音樂學學科建設相互關系的幾點思考》為題做了大會總結發言。就學科的健康發展問題,他與于潤洋教授一樣,也提出了對中國音樂學建設的設想。借文化群落理論,他從七個方面論證了音樂學學科的群落關系,并以之作為建構中國音樂學的基本落腳點。其基本觀點和于潤洋“互滲互透”說并行不悖。他認為,當前中國音樂學的任務是彌合縫隙,要求各學科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順其自然地發展,處理好各種復雜的矛盾關系。
相對兩位前輩關于音樂學學科互融互長的主張,楊燕迪教授更側重教育管理學層面的針對性和可操作性。其論文《中國音樂學的當下處境與未來愿景》是他對2001年發表的一篇學術論文的反思和修正。他認為盡管改革開放以來音樂學科在自主意識上增強、研究力量增大、成果增多、學術影響力增強,但音樂學目前同樣面臨著四大問題:音樂學理論尚未形成對現實音樂生活應有的深度闡釋力、音樂學的“思想貧血”已成為學科發展的瓶頸、音樂學內部的知識零散化和科目細碎化亟待整合,需要做到思想共享。他明確指出:學統體系的壓力來自盲目擴招以致質量下跌。就音樂學學科體系的建立健全而論,謝嘉幸在發言中始終呼吁學人“走出意識形態音樂學、從書本回到實踐中”,認為只有這樣,學科體系中自言自語的尷尬處境才能得到改善。
從學科建設分門別類的不同表述看,梁茂春、伍國棟、魏廷格、王安國、蔡良玉、羅藝峰、毛繼增、田可文、劉再生、喬邦利等幾十位學者都對自己所從事的音樂學學科做出了回顧與反思。對于我國今后音樂學學人擴大學術視野、加強理論與實踐相互融合,注重對音樂本體研究的深入均具較高價值。
綜觀南京論壇與會者們提交的論文和所作的發言,無不是就音樂學各個方面提出了自己長期探究后的見解,設身處地思考中國音樂和音樂學的未來發展,為構建中國音樂文化的大繁榮建言獻策,既給各學科發展予以定位,又提出了一些有益的方法論和研究新視角。
當我們總結和反思以往和眼前的種種困難時,我們需要直面的勇氣和進取的態度。時代呼喚音樂學者走出書齋、走出自我框定的狹小視域,不斷感受時代節拍,研究新問題,探求新思路,找尋新靈感。只有當藝術家和音樂理論家抓住了中國社會現實生活之魂,觸摸到社會的脈搏,音樂學理論和音樂創作才能獲得強健的生命力。
高層論壇在與會學者的共同努力下成功落幕。與會者意識到:只要我們秉持實事求是學風,認清方向,明德明責,強健風骨,銳意創新,就一定能在這個大時代中有所作為。
責任編輯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