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甫建
當我學會喜愛音樂并希望去現場聆聽經典演奏的時候,音樂廳就成了心目中的圣地,其中小時候就熟知的上海音樂廳在心中更是一個近乎神圣的殿堂。地處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中心,上海音樂廳可以說是國內唯一保護完整、具有歐洲建筑風格的古典音樂演奏場所,雖然在旁邊不遠處有著氣勢恢弘的上海大劇院,但無疑這個歷史建筑才是上海最為重要的音樂中心。略感狹窄的舞臺似乎讓所有的演奏都帶有了歷史混響的痕跡,縹緲而又厚重,柔和而又華麗,就像上海這個城市,各種風格、各種韻味、各種感受……都融合在一個時代、一個空間里。今天,這個被橫移了幾十米的歷史建筑包融了所有的音樂:西洋古典的、民族傳統的、當代前衛的、乃至通俗流行的。而對于上海民族樂團來說,其最有意義的是樂團近三年來演出季的重要音樂會主要都是在這里演奏的,在這個舞臺上,民族音樂的古典與經典、傳統與現代、大型與小型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現,而對于民族音樂的歷史傳承和現代發展的思考也從這里展開并向深遠處延伸……
記得上海民族樂團的第一個演出季開始的時候,其首場音樂會就是在上海音樂廳奏響的,我們滿懷熱情地進入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的節目單,并希冀能由此邁出樂團新的步伐,開始新的發展進程。但是對于這個演慣了西洋古典音樂的舞臺,民族樂團似乎并未得到應有的關注,演出宣傳幾乎無聲無息,演出日期給調到了非周末的時間段。票房效益也不盡如人意。后經過樂團自身的努力,到演出時觀眾還是近乎滿座,這臺題為《土地與生命的贊歌》的民樂現代作品音樂會得到了現場觀眾的認可和贊賞,演出結束時觀眾起立鼓掌,許多外國觀眾中還有當時音樂節組委會請來的法國作曲家們,他們起立鼓掌并呼喊著“Brave!brave”!沒有人立即離去!我站在指揮臺上百感交集,觀眾熱情說明這是一臺值得欣賞并為人們所接受的民族音樂現代作品音樂會,而在安排上、宣傳上的冷漠卻說明這又是不為一些特定人群所關注、重視的音樂會,這之間的反差使我思考了很久……民族音樂,在當今的都市音樂舞臺上到底應該處于一個什么樣的地位?應該以什么樣的聲音去被人認識或認知?
千百年來,中華民族的音樂從民間進人殿堂。又因為朝代更迭、戰亂頻仍而流失于民間,近代更是因為外侮內患而越趨弱勢。新中國建立伊始,民族音樂又從鄉村田間、茶樓酒肆走進了輝煌華麗的音樂殿堂,從絲竹小組、吹鼓班子發展成為編制齊全頗具規模的大樂團,聽眾也從三五知音品嘗把玩發展到成百上千人聚精會神,這期間歷經幾十年,應該說是一種新的發展,是隨著民族的興盛而獲得的新的生命力。這個進程不是簡單的再現和重復,而應該是創造、創新和發展。如今,到上海音樂廳來演奏的外國團體絡繹不絕,不僅僅是交響樂團,更多的是鋼琴、小提琴等獨奏音樂會,各類重奏音樂會,還有很多今天被稱為跨界音樂的世界樂器組合音樂會,這是一種寬闊的包容——開放的中國對世界文化的包容,但同時,對我們自己的民族音樂是否更應該有更多的包容?今天民族樂隊的演奏規模是一個時代民族文化發展的標志,是多少人努力奮斗的成果,更是民族音樂繼往開來的新進程,我們所需要做的是通過創作積累、理論完善、演奏提高等科學發展理念來推進這個新進程,形成真正屬于新時代的多元化民族音樂創作演奏體系,我多希望在這個體系中有更多的像上海音樂廳這樣的專業平臺,讓民族音樂可以成為像——或者更優于西洋音樂——更為自信自如的表演主體。
縱覽全國,其實原本就沒有一個專屬民族音樂演奏或演唱的音樂殿堂,民樂演奏或演唱家們大多是在華麗的西式音樂廳里表演,像上海音樂廳——到處是西洋古典壁畫、充滿洛可可風格裝飾——音樂表現和音響效果雖然都可以做得很好,但欣賞的氛圍卻總有種不確定感,似乎周邊不知何時會產生管風琴式的共鳴……。我在上海音樂廳指揮民樂團演奏的同時也有一種困惑:為什么是維也納金色大廳而不是上海音樂廳?會成為中國音樂家們趨之若騖的表演圣殿?或許有朝一日世界各地的音樂家們當以上海音樂廳為表演圣地之時,我們才真正會成為世界文化的發展中心吧!
無論如何,我們今天已經是堂而皇之的在上海音樂廳演奏了,八十多人的樂隊把舞臺擺得滿滿的,其陣勢一點也不亞于西洋管弦樂隊。我們在這里演奏傳統絲竹音樂、各種樂器的獨奏音樂、現代民族管弦樂、多種類型組合的多風格重奏音樂、以及民族聲樂和戲曲音樂等等,種類繁多,形式多樣;既有傳統音樂傳承,也有現代創作展示,充分展現了民族音樂半個多世紀的發展脈絡和創作成果。不必擔憂這樣豐富的展現會讓民族音樂走樣,走不了的!民族音樂的基本音色、思維方式、旋律習慣和音響特點都已經在久遠的年代里和中華民族的語言習慣、文化思想緊緊地融合在一起。成為了我們的遺傳基因,無論怎樣都無法從根本上被改變。和西洋管弦樂相比較,在演奏中國作品的時候,其特點特性是不言而喻的。只要是作品寫好了,演奏奏好了,其效果很難說孰高孰低,在很多時候,我聽到的對民族樂隊演奏中國現代作品的反應,外國專家和聽眾們要比聽西洋管弦樂隊演奏時熱烈的多,更多的是驚奇和贊嘆:中國樂隊已經不僅僅只是那種三五成組、七八成群的風月小調了,已經具有了和西洋管弦樂隊相似的樂隊表現力,能夠以豐富的音色變化、復雜的曲式結構、宏大的音響效果去表現更為重大的題材和更為深刻的內容。感謝上海音樂廳,在這里我們感受到了這份贊嘆和尊重。
上海的百年近代史其實也包含了中國近代文化發展史。許多在今天看來非常重要的文學藝術作品和藝術形式及流派的產生,許多重大文化藝術事件都是在上海這個最具活力的城市中發生發展的。最值得注意的是在上個世紀早期,上海誕生了現代民族樂隊的雛形“大同樂社”,編創了至今仍被視為經典的《春江花月夜》一批地方小劇種進入上海并迅速成長為除京劇以外的重要劇種,如浙江越劇;曲藝類如蘇州評彈;幾乎所有著名的京劇演員都在上海這個大舞臺上更紅更出名,有的還形成了本地流派如麒派……舉不勝舉。這充分說明上海歷來在經濟發展的同時會包容促進多種文化、尤其是民族文化藝術的繁榮和發展,這或許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博大包容的精神在上海得到的充分體現。上海音樂廳也是在那個時候建成并逐漸成為重要的古典音樂演奏場所,或者換言之,上海音樂廳應該是見證了上海文化藝術發展的所有歷程。那個時代尚且如此,在改革開放的今天、在民族騰飛的前沿,上海沒有理由只有西洋音樂而沒有民族音樂發展的一席之地,于是,上海民族樂團推出了以此為主題的音樂會《上海回響》,把諸多民族音樂元素重新加以展示,以此來面對新的時代,面對一些“民樂在上海沒有市場”的論調,面對民樂界固步自封的現狀。今天的上海遠比過去的時代更加開放,更加大度,更充滿創造活力,民族音樂在今天的上海也一定會得到新的發展,重新成為整個中國民族音樂發展的中心。這不是理想主義的斷論,而是民族、祖國和城市發展的必然,正如《上海回響》的終曲曲名那樣:“龍躍東方”!
入夜,這座音樂殿堂被燈光裝飾包裹著,顯得端莊典雅。和周圍的車水馬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外表的平靜使得這個建筑顯得高雅,還有些許孤傲——總感覺它的正門弄反了。應該向南而不是向北,去對著那條忙亂的高架路。或許,來自世界某地的著名交響樂團正在這里演奏?上海不乏西方古典音樂愛好者,而且是真正的聽眾,是自己買票來欣賞的。雖然音樂廳總是要提醒人們一些欣賞交響樂的規矩,比如在樂章之間不要鼓掌等等,其實沒關系的,中國人聽音樂完全可以按自己的習慣去欣賞,高興了喊句好也未嘗不可,沒必要什么都要學西方學得那么像的,今天更是如此!
責任編輯金兆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