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效民
3年前,我在香港中文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訪學,看到書架上有一本李新先生的小冊子——《回望流年——李新回憶錄續編》。拿下來瀏覽,有兩個情節引起我的注意一是他在抗戰勝利后擔任河南縣委書記時,“第一次看到憤怒的農民,把萬惡的漢奸賣國賊,一刀一刀地活剮”的場面,二是1947年他去西柏坡參加全國土地會議,親眼看到劉少奇聲色俱厲地批評聶榮臻的情景。當時我正在修改自己的書稿《劉少奇與晉綏土改》。晉綏邊區在土改時不僅有種種駭人聽聞、慘不忍睹的整人手段,而且打擊面非常大。李新的回憶有助于我們反思那個時代的暴虐行為和斗爭哲學。于是我把這些情節錄入自己的書稿,作為一種旁證。
盡管如此,我還是有些慚愧。因為該書是內地出版的,但我卻一點也不知道,所以這個彎子走得有點大。離開香港后我一直尋找這本書,卻由于時過境遷很難找到。去年年底在北京西單圖書大廈看到《流逝的歲月——李新回憶錄》,知道這是《回望流年》及其續編的合編,真是如獲至寶。翻閱該書,又看到一件感慨之事的事1943年鄧小平在太行山領導整風運動時,曾命令中共北方局機關的所有男同志跑步到村子后面的河邊集合,然后全身脫光,一絲不掛地聽候檢查。與此同時,宿舍中的行李也被翻了個遍。于是個人的隱私完全曝光,包括情書、照片和稿件,“幾乎全被拿走,片紙不留,因為這些都是審查思想和行為最好的材料”。至于女同志的情況如何,當時接受檢查的李新并不知道。(《流逝的歲月——李新回憶錄》第191-192頁)
李新1918年出生于四川榮昌(今屬重慶)。他幼年失怙,憑借自己的天賦、努力以及老師的幫助才沒有失學。求學期間,他積極參加“一二一九”運動,并擔任重慶學聯主席。1936年被學校開除后,他加入中國共產黨。1938年,他與王小波的父親王方名。李銳(作家)的父親李直等人步行到延安參加革命。王方名才華橫溢,對哲學和邏輯學興趣極大。在土改運動中,他因為一封家信而獲罪,蒙冤30余載,幾乎一事無成。
1949年以后,李新參與中國人民大學的籌備工作,并擔任黨委副書記等職務。1956年,他受高教部委托與蔡尚思、陳旭麓、孫思白、彭明等人共同編寫四卷本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1962年,他辭去一切行政職務調入當時還屬于中國科學院的近代史研究所,協助范文瀾編寫《中國通史簡編》。“文革”期間,他主編過《中華民國史》,“文革”結束后又主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通史》,并出任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
過去我對主流史學家印象不好,認為他們是沒有思想的御用學者。這次讀李新回憶錄,看到他從小追求進步晚年反思歷史,是那種“兩頭真”的老革命。李新說,“自古以來,要想寫真史,首先在政治上就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說明寫真史會遭到殺身之禍。但是中國的史學正因此而形成了一個光榮而偉大的傳統。即認為寫史而不真,有違史德,喪失了史學家的良心。”至于為什么要寫回憶錄,他是這樣說的“因為我親身經歷過的一些歷史事實,都被一些大名鼎鼎的‘史學家為了政治目的而把它歪曲了,我的良心使我感到有責任把它糾正過來,因此我必須寫回憶錄。”
盡管如此,他在寫《回望流年》的時候,考慮到政治上的原因和當事人及其家屬的感受,曾經想暫時不要發表。但后來又覺得“那樣不對”,應該在當事人活著的時候就把真話說出來,以求辯正,這才是負責任的態度。
如今出版社出書,除了在政治上“把關”外,還要考慮經濟效益。為此,李新的學生陳鐵鍵深有感慨地說“先生這本回憶錄,是革命者的反思,是歷史家的批判,是學問家的質疑,是文化人的啟蒙,它是任何‘經濟效益所不能替代的。”他還說,當這本書的出版遇到麻煩時,是山西人民出版社以“即使賠款,也不放棄”的態度,使這本書終于問世。這讓我對山西人民出版社產生由衷的敬意。